书城文化性文化史纲
1600900000010

第10章 生机勃发的年代——那时我们还没有学会撒谎(4)

妓女轻而易举进入有产者行列,极大地刺激了自由民阶层。母亲们纷纷动员自己的女儿去当妓女,并耐心地向女儿传授卖淫技巧。到希腊后期以及罗马帝国时代,自由民已经大量拥入妓女行列,使妓女群体中的身份、等级之类界限迅速模糊起来,自由民与女奴之间已无甚区别,这种情况使原本出身女奴的妓女,更加安之若素,没有丝毫“渴求解放”的愿望。奇怪的是,虽然自由民女性大量流入妓业,而妓女“从良”,进入自由民阶层为妻这种“双向流动”却并未发生。有些特别优秀的妓女甚至不为“第一夫人”的显赫地位所动,宁愿继续献身给自己的专业:伯里克利(Perikles,前495~前429),这位使希腊进入繁荣期,晚年又引发了伯罗奔尼撒战争的雅典著名执政官,在他所深爱的阿斯帕西娅面前却驯服得像一只羔羊。当雅典与萨摩斯爆发战争之时,雅典的军队居然接到命令:不能攻击敌方的米利都城邦,因为那是阿斯帕西娅的故乡!在历史中留下了赫赫威名的伯里克利,始终不能完全赢得阿斯帕西娅的芳心,尽管他不惜抛妻别子,终于使阿斯帕西娅嫁给了他,但阿斯帕西娅却不愿“完全”成为他的妻子,婚后仍坚持在妓院中恪尽职守……

阿斯帕西娅如此珍视她的妓女生涯,可见她决无视妓业为卑贱的观念。另一个极端的例子是:罗马皇帝克劳狄(Claudius,前10~前54)二十来岁的妻子美莎丽,因为春闺难守,竟要求罗马妓院为她作出特殊安排,提供一个专门的房间,让她在里面像真正的妓女那样接客。当然,她每次都使用化名。后来,这位追求妓女快感的皇后终因淫荡过度,花样百出,已经扰乱了宫廷内的正常生活,被罗马贵族院派人刺杀,死时芳龄仅二十四岁。从这个史实中可以看出,卖淫在罗马同样不是卑贱的事情;女人投身妓业也并不都是为了钱。例如罗马妓女中的“法摩赛”,她们几乎都是出身名门家庭的女儿,卖淫对她们来说多半是为了快活,而不光是受利益驱动。

在罗马,除了法摩赛而外,最高级的妓女被称为德里卡特,她们通常是富有者长期包养的情妇,颇类希腊的希泰尔;另有一种喜欢裸露的漂亮女子叫多里斯,想必她们引诱客人的主要手段是展示裸体。等而下之的妓女叫鲁帕,她们主要活动在下层社会;小客栈里可以陪睡的女仆则叫做库帕。罗马的卖淫制度规定,所有妓女都必须经政府登记注册,并宣誓终身执业。收费标准跟希腊一样实行国家指导价格,营业时间规定为午后三时至次日黎明。据历史记载,当时罗马到处都是妓院,过剩的妓女渗透到了旅店、面包房、浴室、理发店……可以说无所不在,走到哪里都能找到色情服务。

淫纵之风在素有圣妓传统的巴比伦,则呈现出更为炽烈的风光。在那里,甚至很难看出良家妇女跟妓女之间的区别。卢福斯在《巴比伦征略史》中这样描写了当时高贵的太太小姐们——

大概再没有比这地方的居民更腐败、更懂得性诱惑的了。女儿委身于外邦人,父母不加谴责;妻子卖身于别的男人,丈夫也不以为忤。巴比伦人好美食,放肆地发泄美食引起的淫欲。妇女们开头还稍有顾忌,但很快就开始当着客人的面一件一件地脱去衣服。后来完全没有了羞耻感,竟赤裸裸地一丝不挂。不消说,这不是专门的卖淫妇,而是有高贵身份的太太小姐们……

这简直有点全民皆妓的味道了。

到公元前300年左右,雅典城中平均每个男自由民,已拥有两名妓女或可提供性服务的女奴;而罗马在图拉查鲁时代,光罗马城内的注册妓女就达到三万两千名之多,这还不算未经登记的兼职妓女。如前所述,这个人数众多的妓女阶层,已经成长为一个有产者阶层;另一方面,她们的整体文化素质,大大地高于一般自由民,她们的学识才华、艺术趣味,以及她们经过特殊训练的风雅举止,无不成为辐射热源,对当时的诗歌、音乐、戏剧、修辞、美学甚至哲学都发生影响。一个社会如果存在这样一股中坚力量,那么它的风尚、它的文化、它的审美、它的心理,必然倾向于追求快乐,首先是性快乐。科林斯妓院门前那条触目惊心的宣言:“幸福就在于此!”可能并不是广告词,而是希腊罗马社会的共识。也正因为有了这样一个妓女阶层,人们才有可能从希腊罗马为世界留下的辉煌艺术中,读到那些基于性欢乐的、令人心醉的裸体之美。

这是梭伦在打开潘多拉的盒子之前绝对没有想到的。

6.另一半世界:怀春的中国女人们

说中国女人的性史,不得不在各朝各代的贵族社会中去寻觅史料。一则因为民不入史,再则因为文不涉俗,所以很难举“劳动人民”为例。但这并不意味着贵族与下层社会的女人在性心理和性行为上各行其是,事实上两者的行为规范是受同一文化整合的。严格说来,贵族社会是下层社会的榜样,因为文化是自上而下传递的。如果说到性的开放度,下层妇女所享有的自由应该远大于贵族妇女,因为贵族社会接受的文化制约,无论是“他律”还是“自律”都要严谨得多。若按过去几十年流行的观点来说女人的性史,那就是“一部妇女饱受摧残蹂躏的血泪史”。但这种带血腥味的说法是没有根据的。下面先来看看中国贵妇们的性行为。

唐代天宝年间,某大员有妾名盈盈,自然是姿容艳丽。遇此大员生病,同僚派身任王府近卫军官千牛的儿子前往府上探视,盈盈引诱了这名千牛并将他藏在家中不予放归。当千牛家找寻甚急而且已惊动皇上时,这对露水夫妻才慌了,千牛自首前盈盈为他编造了一套供词,在皇上跟前竟戏剧般地化险为夷——

盈盈者,天宝中贵人之妾,姿艳一时。会贵者病,同官之子为千牛者,父遣往问,遂为盈盈所私,匿于其室甚久。千牛父索之甚急,明皇闻之,诏大索京师,无所不至,而不见其迹。因问:“近往何处?”其父言:“贵人病,尝往问之。”诏且索贵人之室。盈盈谓千牛曰:“今势不能自隐矣,出亦无甚害。”千牛惧得罪。盈盈因谓曰:“第不可言在此。若上问何往,但云:所见人物如此;所见廉幕屏帏如此;所见食物如此,势不由己。决无患矣。”既出,明皇大怒,问之,对如盈盈言,上笑而不问。后数日,虢国夫人入内,明皇戏谓曰:“何久藏少年不出耶?”夫人亦大笑而已。

(《情史类略·卷三》)

此事能惊动唐明皇,说明千牛父和某大员皆非等闲之辈,否则盈盈不会对虢国夫人家中的情形了若指掌,从而为千牛编造出如此巧妙的供词。更妙的是,盈盈无奈之下嫁祸于虢国夫人,不料却歪打正着,恰遇虢国夫人正好就在家中藏着个少年!可见不独盈盈,上流贵妇中喜巫山之会者实在多多。

与此相对应,在柳宗元笔下出现了一个非常难得的“劳动人民”家庭中的妇女形象——河间妇。河间是个地名,因为作者不愿道出此女的姓氏,所以用她的居住地为其代称。河间本来是个并无异常的女子,只因素来对乡里间无赖子弟甚为鄙视,招致痞子们衔恨。出嫁以后,痞子们经过预谋,千方百计接近河间,以瓦解她的警惕,最后终于将她引入圈套,强奸得手,事载《柳河东集》——

俄而又引至食所,空无帷幕,廊庑廓然,河间乃肯入。先壁群恶少于北牖下,降帘,使女子为秦声,踞坐观之。有顷,壁者出宿选貌美阴大者主河间,乃便抱持河间,河间号且泣,婢夹持之,或谕以利,或骂且笑之。河间窃顾视持己者,甚美;左右为不善者已更得适意,鼻息然。意不能无动,力稍纵,主者幸一遂焉。因拥致之房,河间收泣甚适,自庆未始得也……

以无耻阴谋开始的强暴行为,最后竟变成了一次甜蜜的做爱!第二天早晨,河间已经对那个“貌美阴大者”产生了难舍难分的依恋之情,甚至扬言:“吾不归矣,必与是人俱死!”待到回家之后,河间对自己的丈夫怎么看怎么都觉厌恶。于是不吃不喝,百般骂詈,进而设计将丈夫陷害致死,终于得以逞其淫欲——

河间大喜,不为服,辟门召所与淫者,倮逐为荒淫。居一岁,所淫者衰,益厌,乃出之。召长安无赖男子,晨夜交于门。犹不慊,又为酒垆西南隅,己居楼上,微观之,凿小门,以女侍饵焉;凡来饮酒,大鼻者,少且壮者,美颜色者,善为酒戏者,皆上与合。且合且窥,恐失一男子也,犹日呻呼懵懵以为不足。积十余年,病髓竭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