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女人为何物
设想一场体育比赛,如果参赛双方当中有一方同时也就是裁判兼规则制定者的话,会发生什么情况?作为参赛者,他喜欢压倒对方;作为裁判员,他会不断向对方亮黄牌;作为规则制定者,他一开始就会弄出一部对自己有利而对方必败的游戏规则。
可笑的是,全世界的男人都对女人玩这套把戏。更可笑的是,在这场“体育比赛”中,虽然女队还没有上场就已经预判为败方了,但规则同时又规定她们永远不能退场——因为男队需要她们陪练!这就是父权制社会的文化操作。父权,意味着什么都归男人:文化、财富加女人。
这一切本来早就如此——确切地说至少已经存在了八千年,但是男人们不放心,他们希望把这一切制度化。为了总体目标的实现,包括男人自己在内,必须遵从某种行为规范;必须为欲望规定界限。所以说,文明,就是对欲望的限制。在中国,文明就是儒家提出的以女人为牺牲的“礼”;对男人而言,“礼”意味着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女人则负责给男人的“修,齐,治,平”垫桌子脚。
妇人,从人者也:幼从父兄,嫁从夫,夫死从子。
(《礼记·郊特牲》)
这是儒家经典中关于女人的定义。简言之,是附属品,不同的时期寄生于不同的对象。男人则完全不同:“男帅女,女从男,夫妇之义由此始也。”“夫者,以知帅人者也。”(引同上)看来做个男人也不易:他必须知道如何驾驭女人!
根据礼教,女人并不是简单地像个奴隶般劳作与啖饭,而是有一整套复杂而又严格的训练在等待她们。这套被称为“妇学”的训练计划包括四个方面:妇德,妇言,妇容,妇功。不难理解,那是指思想品德、言行举止、容貌衣饰、持家技能:
九嫔,掌妇学之法以教九御:妇德,妇言,妇容,妇功。
(《周礼·天官冢宰》)
其中思想品德一项尤为重要。所谓妇德,就是女人对自身附属地位有清醒认识,以及对服从男人有高度自觉性。培养这一认知态度,目的在于强化女人对男人的性专一:
信,妇德也。一与之齐,终身不改,故夫死不嫁。
(《礼记·郊特牲》)
以这种从一而终、三从四德为基本原则的妇学,被各种儒家典籍反复地论述、展开、详说,如——
妇人有三从之义,无专用之道,故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故父者,子之天也;夫者,妻之天也。妇人不贰斩者,犹曰不贰天也,妇人不能贰尊也。
(《仪礼·丧服》)
妇人在家制于父,既嫁制于夫,夫死从长子;妇人不专行,必有所从也。
(《春秋梁传》)
夫者扶也,以道扶接;妇者服也,以礼屈服。
(《白虎通》)
女子者,顺男子之教而长其礼者也。
(《孔子家语》)
可悲的是,至后汉开始竟涌现出“妇学”教材的女作者,首先是班昭撰写出了第一部专著《女诫》。《女诫》刊布于世之后,获得了极大殊荣,硕学鸿儒们交口称赞。其实班昭不过就是把礼教经典中有关妇学部分,按她的理解,探幽发微,给予了阐释。“夫者天也,天固不可逃,夫固不可违也。行违神,天则罚之,礼义有愆,夫则薄之。”——其中并无新内容。但班昭的扬名使后来者群起效尤,争相颂扬儒学加诸女人的桎梏镣铐,为这副镣铐写出一部又一部“使用说明书”,以及“活学活用”的心得体会。
唐儒宋廷,家有五女皆自负清高,誓不嫁人;五女从小有奇志,不爱红装爱文章。长女唐若莘执笔著《女论语》,次女唐若昭等为之作注。书成惊动朝廷,获通报嘉奖并奉召入宫。《女论语》经中央决定发行全国。这部妇学教材语言流畅,读起来朗朗上口,极富宣传才华——
凡为女子,先学立身。立身之法,惟务清贞。
清则身洁,贞则身荣。行莫回头,语莫掀唇。
坐莫动膝,立莫摇裙。喜莫大笑,怒莫高声。
内外各处,男女异群。莫窥外壁,莫出外庭。
出必掩面,窥必藏形。男非眷属,莫与通名。
女非善淑,莫与相亲。立身端正,方可为人。
……
女子出嫁,夫主为亲。前生缘分,今世婚姻。
将夫比天,其义匪轻。夫刚妻柔,恩爱相因。
居家相待,敬重如宾。夫有言语,侧耳详听。
夫有恶事,劝谏谆谆。莫学愚妇,惹祸临身。
夫若外出,须记途程。黄昏夫返,瞻望思寻。
停灯温饭,等候敲门。莫学懒妇,先自安身。
夫如有病,终日劳心。多方问药,遍处求神。
百般治疗,愿得长生。莫学蠢妇,全不忧心。
夫若发怒,不可生嗔。退身相让,忍气吞声。
莫学泼妇,闹闹频频。粗丝细葛,熨帖缝纫。
莫叫寒冷,冻损夫身。家常茶饭,供侍殷勤。
莫教饥饿,瘦瘠苦辛。同甘同苦,同富同贫。
死同棺椁,生共衣衾。能依此语,和乐瑟琴。
如此之女,贤德声闻。
这就是几个明显性冷淡的未婚女子,按礼教的几项基本原则撰写出来的宣传品。除此之外,晋时张华作《女史箴》;唐时太宗长孙皇后作《女则》三十卷,皆用以为内廷后妃的训导。陈邈妻郑氏则有《女孝经》十八章,垂范后世。到明清之季,“女教”已成为一门浩瀚的学问。清初时王相筛选出《女诫》、《女论语》、明成祖孝文皇后的《内训》和王相之母所撰《女范捷录》四种,合编为一部,冠名叫《女四书》,使之流布华夏。
由女人站出来号召女人们戴上枷锁,放弃人权,把自己训练成生育工具和家奴,这确实算得上是人类文明史上的一大奇观!但仔细一想,她们这样做其实是男人教唆的结果。无论何时何地,妇女界不可能自发地掀起一场要求做奴隶的运动。大凡官方需要提倡什么的时候,总是采用利益驱动的方法,以嘉奖、表彰、名利、地位相诱,形成一小撮下死力帮忙的受益者,活动宣传于民间,造成声势,使之看上去好像是自发的群众运动。
“官方”鼓励全社会的“妇德”教育,是因为礼教有助于定尊卑上下,强化统治秩序。能够成功地将女人关进后院,社会已经就安定了一大块,这是礼教对王权的实际意义之一。剩下的问题是,还必须深化对女人的性管制,使其更好地为父权社会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