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军事谍战觉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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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逃跑(上)

真正意义上的春天来了,劳工宿舍周围山丘上的樱花树开花了,花瓣粉红鲜嫩,散发着缕缕清香,路旁神社树木郁郁葱葱,快要把神社掩映其中,神社看起来带着神秘的色彩。

从日本海吹来的海风不再冰冷刺骨,而是温暖湿润,矿岛上的绿色植被重现生机,大大小小的灌木丛散布在矿岛的各个角落。下了几场来势迅猛的雨水,空气变得阴凉起来,劳工们踏着雨水继续下井挖煤,雨水倒灌进煤窑里,日本监工命令劳工赶快用木桶抽水到地面上。

劳工们从井底排着长队,一直通上了井口,将从井底装满水的木桶挨个递上去。劳工们大多有病在身,并且饿得虚弱无力,传递的速度慢了下来,引来了日本监工的毒打。

“阿宗,你跟不跟我们一起?”张少甫在他旁边小声说道,于连宗低声惊问:“去哪里?”张少甫道:“逃出这个鬼地方,现在天气暖和多了,不怕被冻死。”

于连宗突然想起那个纳棺夫老头的话:不先死的话就离开这里。正大光明地离开这个魔窟是不可能的,只能用逃的方式。于连宗小心问道:“有几成把握?”张少甫声音放得更低,道:“八成,我们都弄好路线了。”

于连宗惊讶道:“你们?”这时一个日本监工注意到两人聊天,走过来踹了两人一脚,两人暂时不敢说话,依次将水桶往前递。于连宗脑海里浮现出以往劳工逃跑失败的例子。

在冬末的时候,劳工们组织了两次逃跑。一次是二大队五十多名的劳工在走路上班的途中集体逃跑,还打死打伤几个日本监工,往山下农村居民点逃跑。

一天一夜后由于当地农民报告给日本警察署,警察将这五十多人统统抓捕回来,一路上棍棒交加。回来后,将这批劳工放到一个齐腰深的水坑里冻着,上来后浑身是冰渣子,许多人的腿脚被冻坏冻伤。矿务所的日本监工三天不给吃饭,先是用筷子和火钩子夹住他们的手指,然后让他们手指尖和脚尖撑地,许多人无法做到手脚撑地,被日本人视为反抗,一阵皮带抽打,被打个半死。

第四天的时候,日本监工让这批劳工下跪,说是求天皇给饭吃。他们流着泪跪在地上喊着:“天皇陛下,给口饭吧。”于连宗当时同其他劳工站在一旁同情地看着他们,他心中逃跑的念头顿时消散了。他深深体会到,这批被虐待的劳工脸上流的是累,心里流的可是血啊!经过几天的这折磨,劳工难友们都病倒了,许多人病得实在不行,硬是被日本监工扯着双腿去上班,结果当天晚上回来时就死了大半。

于连宗对此仍心有余悸,因为还是他拖着劳工难友的尸体进木箱子,火化之后将骨灰倒进盒子里。

还有一次,在逃跑的劳工当中,有于连宗认识的一个人,是个读书人,在他伤好以后,于连宗问他逃出去的情况。他说一开始他们躲在山上,白天在山上待着,晚上才偷偷地下来。山下日本老百姓家的门都没有锁,都是拉门,一拉就开。所以他们就偷了大米弄到山上供白天吃。

光是这么吃也不行。他们又想着往北海道的北边跑,再想办法弄条船,坐船去苏联。他们去海边找船,没有找到,却被日本人发现了,结果被抓住了。

当时其中有一个劳工,他赶紧往海边跑,日本人在后面追着,日本人越是追赶,他越是往海边跑,越跑海水越深,而且更加冰凉,最后活活地被海水灌死,日本人还把他的尸体抬回来。这批劳工被抓回来后,日本人又让没有逃跑的劳工排队站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受罚。这批劳工统统被吊起来打,打得哭爹喊娘,遍体鳞伤,其景惨不忍睹,被打死的人有一大半。

日本人为了防止中国劳工继续逃跑,特地在宿舍周围的山丘架起电网,就像天津塘沽的集中营一样,通上高压电流,劳工们不敢触碰。而且还在押送劳工上下班的过程中,增加了日本警察人数,除了每个警察都持有手枪外,还配备了几挺机关枪,要是哪个劳工敢逃跑,几米之内就将他击毙。

随着死去劳工数量越来越多,从天津塘沽集中营强掳过来的劳工也渐渐增多。于连宗一直处于思想的挣扎中,他非常渴望能逃离这个吃人的魔窟,但现在狡猾的日本人阻断了他们逃跑的去路,一旦被抓回来,必死无疑。在下班睡觉的时候,他小心问张少甫逃跑的路线,三十出头的张少甫在他耳边道:“矿岛周边悬崖处,跳海逃走!”

于连宗大吃一惊,小声反驳道:“那个悬崖那么高,而且下面那么多礁石,跳下去会死人的!”张少甫微微摇头,低声道:“要是在这待下去,死得会更早!”于连宗将手指抓紧枯黄的头发,正在下是否逃跑的决定。

他来煤窑干活已经有几个月的时间,吃不饱穿不暖,害得经受日本人的欺负和煤窑塌方的危险,身子虚弱得很,体重下降得厉害,他也觉得再是经受这般虐待,他非死不可!这时从他心中冒出一股非常强烈的求生欲望:他要逃走!一定离开这个魔窟!活着回到中国。此刻他觉得全身血液倒流着,从未有过的兴奋!他目光坚定地跟张少甫道:“逃!我们一块走!”

于连宗赶紧问张少甫出逃的具体时间,张少甫摇头道:“等那些头儿商量再说。”于连宗瞬间对生活充满了信心,他下煤窑干活比以往都卖力和小心,不想因为什么事故无辜地葬身这个魔窟里。正当他满怀期待地跟大家一块逃走的时候,他发现这个计划彻底夭折了。

原来日本人手里拿着一份准备逃跑劳工的名单,将那些劳工一一抓到警备室审问,其中就要于连宗和张少甫的大名!于连宗瞬间懵了,不过他很快就弄懂了事情的因由,绝对是有人泄密。张少甫告诉他劳工中有日本人安插的内鬼,将大家秘密逃跑的计划告诉日本人。

于连宗心生恐惧,急问是谁?张少甫痛骂道:“便宜了这小子,他死了。”于连宗惊讶道:“不会是被日本人杀他灭口吧?”张少甫摇头道:“不是,他告密后日本人让他在食堂大吃一顿,他太饿了,结果吃得太多,被饭菜噎死了。”

于连宗心中对这个人的憎恨减少一半,悲凉道:“真是活该。”他心里忐忑不安,不知道日本人会怎么处置这些进入“黑名单”的劳工。

日本人按照名单抓来数十名劳工,当场枪毙领头策划逃跑的几个劳工,鲜血洒满了地面,尸体被拉出去喂狗,接着狠狠地打了一顿剩下的劳工,罚他们三天不准吃饭,由于伤势过重和得不到食物,有十多人死去。

于连宗全身被打伤,加上饥饿,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他悲哀叹气,对张少甫道:“还没逃跑就被打得半死,最起码也让我们过过逃出去的瘾。”张少甫躺在一边,也被打得半死,恨恨道:“一定要逃出去,不逃出去在这里做鬼也不值!”接着对于连宗小声道:“下次就我们两个人跑!没有第三者告密。”

于连宗表情抽搐一下,苦涩道:“好的,张哥我听你的。”冯树东队长前去跟日本人求情,在频繁的交涉后,才同意准备些菜汤窝头给这些伤残患者。

管理于连宗作业班的监工是一个断了几截手指的黑帮大叔,满身绣有各种图案,叫吉川良野,据说是日本黑龙会的成员,因为做错了事被斩断手指,被逐出黑龙会。因此吉川带有黑帮凶残的恶习,加上对中国人的鄙视,同滨田和龙泽相比,更加变本加厉地对待中国劳工,时不时以各种借口毒打劳工。

吉川练过柔道,经常将劳工当做肉靶子摔在地上,或者用“武士摔”折磨人,有几个劳工被活活摔死。没人敢反抗,乖乖滴挖煤铲煤。于连宗早就看不惯这个肆意欺压劳工的断指吉川,要不是他又饥又饿,虚弱得很,以他从小练武的底子,跟吉川打上几回,还不知谁胜谁负。于连宗故意装作胆小怯弱的样子,不跟吉川“一般见识”。

于连宗预谋参与逃跑,被揭发惩罚后,吉川似乎找到一个很好的借口对他“特别照顾”,经常让他干又累又重的活,等于连宗累得半死的时候,吉川趁机将他当做肉靶子练,于连宗逃都来不及,忍受屈辱和疼痛。

仲夏的一天,煤窑里特别沉闷,身体虚弱的于连宗快没力气地用洋镐挖煤,张少甫见他快要虚脱晕厥,就叫他歇息,反正吉川不在。于连宗松了一口气,靠在岩层上歇息,他大口呼吸,嘲讽道:“张哥,要是这么被断指吉川折磨,我看我真的会被他摔死。”

张少甫敲下几堆煤块,同情道:“阿宗,现在热得受不了,我们别惹他就行。”然后小声道:“正因为热,那件事才好办。”于连宗来了精神,怔怔盯着张少甫,心照不宣地点点头。休息一段时间,他预感断指吉川要来了,就站起身来去挖煤。

这时煤窑地动山摇,纷纷落下大大小小的煤块,劳工们都知道发生了塌方,于连宗刚叫一声“快跑”,就被一块大煤块压倒在地,接着被小煤块淹没身体,张少甫和其他劳工很快跑出去,见来不及救于连宗,马上冲到矿井洞口求救。于连宗被压在煤堆下面,但没有死去,他艰难地呼吸,眼前一片昏暗,煤块重重压在他身上,砸伤了他的手脚。

他庆幸没有死去,但突然感觉到离死亡也不远了,这回真的是永别了?迷迷糊糊中他看见自己被张少甫拖进了木箱子,拉到火葬场火化,骨灰被放到盒子里,写上他的大门:于连宗。

他脑中跳出了强烈的求生欲望:不要!于连宗全身不能动弹,但他意识清醒着,他在与时间赛跑,等着冯树东队长带人来救他,他用意志力使自己顽强地活下去。

过了几个小时,他突然听到一个声音,不过是吉川粗暴的声音,隐隐约约:不许你们救下这个预谋逃跑的犯人,将他扒出来也没用!像是一把刀插入他的心脏,于连宗悲痛绝望,之后他就没听到过任何的声音。

过了一天一夜,他以为自己死了,但身体不能动弹,很明显他还活着,。于连宗这下生不如死,他怨恨老天爷为何不让他痛痛快快地死去,非要这般折磨他!于连宗眼睛流出泪水,渗进煤渣里,湿润的煤渣弄伤了他的眼睛,气得他无处骂人。

这回他彻底堕入了绝望与死亡的深渊里!

他迷迷糊糊昏了过去,不知什么时候,他听到了上方煤层传来窸窸窣窣的滑落声,虽然眼前黑暗,但刹那间他似乎看到一丝光线,光线越来越明亮,他极其虚弱的身体有了一点萌动的能量。

过了一个多小时,于连宗终于被扒出来,张少甫见于连宗已是奄奄一息,脸成紫色,眼球突出,舌头露在外面,他心如刀绞,跪在地上大哭道:“阿宗,你别死呀!我和冯队长把你救出来了。”于连宗呼吸到了新鲜的空气,微微咳嗽一丝,张少甫惊喜万分,回头对冯树东道:“冯队长,阿宗没死!没死!太好了。”

冯树东替他捏了一把汗,宽心道:“阿宗福大命大,活着就好。”其他帮忙挖人的劳工也嘿嘿一笑,冯树东见于连宗此刻脸肿得很高而且脸色发青,身体有些浮肿,赶紧叫人用担架送于连宗到煤矿医院,走的时候冯树东还亲自用黑布蒙住于连宗的眼睛。

到了煤矿医院,西村医简单地看了看,说是窒息,张少甫急道:“63号没死没死,之前还活着。”过来一段时间,于连宗缓缓醒来,重新见到人间的那一刻,吉川良野却上前一步,用断指的手掌给他一个大嘴巴子,于连宗“清醒”得快,只不过脸庞青一阵紫一阵。

张少甫咬牙切齿地瞪着吉川,隐忍着不敢发作。冯树东这时忍无可忍,大声道:“吉川,信不信劳工们让你多断几截手指。”吉川被他威胁警告的语气吓着,他也敬畏这个在日本人面前有一些地位的劳工队长。吉川轻哼几声,头也不回地走出病房。

于连宗如获新生,他虚弱地躺在病床上,静静修养,恢复元气,此刻他心中深处那个信念正如外面酷热的阳光一样热烈鲜明:逃出去,一定要活着逃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