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蒋介石在上海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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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重赏之下有勇夫

黄金荣、曹启民等一行人侦察外侨下落已过去十天,依然杳无影踪,不免有些心焦起来。因为他们在山区的行动,不同于官兵,只能偷偷摸摸侦访。这天几个化装侦访的人在一个人烟较多的村子里歇脚,叫向导兴山探听前方路由。片顷只见兴山回到下处,将刚才遇到喜子的情况,从头至尾向黄金荣等人叙述了一遍。黄金荣等人听了,兴奋得将兴山一把扯在身旁,问道:“这座山神庙的地方,你是否去过?”兴山答道:“这个地方原是偏僻的地方,人迹罕见,是土匪出没的老巢。这山神庙坐落在何处,俺也不知。既有地名,定有人到过。”于是黄金荣就从村子里请了几个上年纪的老乡,唆以酒肉,盘问这座山神庙的所在。内有一个老者道:“山神庙离这里有约有五十里远,其间还得翻过两个山嶂才能进入山脚,尽是迁回曲折的羊肠小道。俺在年轻时曾上这山神庙去过一次,如今相隔已有四十多年。常听人说那边山里有土匪盘踞,要到这山神庙,恐有困难。”黄金荣又问道:“除此被土匪盘踞的路外,还有其他道路能进入山神庙吗?”内有一个老乡答道:“只有绕道去后山,到了那里,再问当地老乡,便知端的。”于是黄金荣谢过了几个老乡,回到下处,便和曹启民等人磋商一番,然后和乡民兴山等一行六人,乘着明月,连夜绕道往后山进发。到了天将微明,东方出现鱼肚色,估计已到山后,便进村找个歇脚处,随便吃些早点,就向当地老乡探问山神庙的路径。内有一个老乡说道:“只听人说山前有个山神庙,俺们这寨子里人都没有到过,更不知上山的途径。”于是黄金荣就对当地几个老乡追,“如能探得出这山神庙的道路,愿出重赏。”

俗话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有两个年壮乡民应声而出道:“让俺先探,探不出着落,不领分文。”黄金荣闻说大喜,遂叫向导兴山一同前去。于是三人饱餐一顿,并各带干粮,认定方向,翻过几重丛林,绕过迂回险道,揣度已入深山尽处。从高崖上极目远望,山岙里隐约有一座建筑物,三人不由喜出望外,精神顿时振奋,不顾步履艰险,迤逦向前走去。待至不远处眺望时,一座年久失修的山神庙,历历在目。他们深恐被匪徒发现,再不敢走近庙旁,就在四周一一置以暗标,寻找原路回返下处。此时已是黄昏了。

黄金荣听了老乡们回来的报告,内心有说不出的兴奋,立即重赏了两个老乡,并请他们吃酒,又许以如若成功,再另重酬。这两个老乡自然愿意拼力效劳,当下便与黄金荣商讨如何深入古庙的计策。到了次晨,两个老乡作向导,一行八人,分作前后两队,随带武器干粮和抬人长棍,按标志到达离破庙不远处一个丛林中暗伏下来。到了二更时分,仍分两路,不顾山路坎坷,分头闯入了古庙。

这座古庙,也不知建自何年,庙门早已败落,大殿也已倒塌,只有殿旁尚存两间偏廊屋,也是瓦碎椽露,柱梁孑立,漫长荆榛,杂草丛生。他们闯入破庙内,打开回光灯,在廊屋四周照望,只见杂草没踝,怪虫飞陋,寂如鬼域。这时,黄金荣一手擎着回光灯,一手握着勃朗宁手枪,闯至廊屋门前,正欲举手推门,谁知这回光灯的灯光,早已映入破门内,晃动的灯影,却惊动了两个看押外侨的人,慌忙翻身爬下床来,异口同声问:“谁呀?”这破门原无门闩,在这眨眼间,随同黄金荣同进破庙的其余七人,闻声急步赶来,同进破廊屋内,七手八脚把两个人捆绑结实。黄金荣以手枪敲敲他们的头颅,喝令他俩不许声张,否则就要杀头。那两个人见到突如其来的外路人,已知来者不善,又看到有几个人手中握着从未见过的手枪,早已吓得魂飞天外,浑身颤抖连叫“爷爷饶命!爷爷饶命!”不止。

黄金荣见状,更进一步逼问道:“你们这里还有几名同伙?外国人共有几名?现在何处,须要实说。”那两个人同声答道:“这里只有一个外国肉票,是山主叫他到官方那里去和谈,两天前因病歇在这里,现睡在隔壁屋内。我们俩是山主派遣监随他下山去的,其余并无他人。”黄金荣和曹启民等六人走入隔壁屋内,用回光灯一照,只见一个黄发披面的外国人僵卧在土炕上。这人见到灯光,又听到脚步声,惊慌得缩做一团,不断用手划十字,像是在叫“上帝保佑”。

曹启民见到这个人,便用外语盘问他是哪国人,对方回答是法国人,名叫裴于松·雷狄。黄、曹二人一听,不由惊喜若狂。一齐把雷狄扶起来,急忙把他抬出险境。

政府军见雷狄“反劫”回来,怎敢怠慢!一面备车将他护送至临城车站,一面向枣庄和峄县电告情况。在峄县等候的法国人脱司曼闻讯,急忙赶到临城车站,将雷狄护送返回上海。当黄金荣等人将要上车时,那同来的两个老乡和向导兴山,苦苦要求愿随他们前往上海,听候差遣,决无异心。征得雷狄同意,这三人就同车来沪。后来这三人,因效忠法国主子有功,一个名叫沈长赓的,做了麦兰捕房侦察队长;一个外号叫“山东码子”的,做了法租界花捐班稽查,并开了几家幺二堂子;兴山后来在十六铺巡捕房做捕头,这些都是后话,顺便表过。

暂且不提黄金荣等人反劫雷狄返回上海,单说孙美松自雷狄下山不返后,心中十分恼恨,拟杀几名外侨泄愤,经旁人再三劝阻,方寝其事。为了防止政府军劫走外侨,孙美松等将鲍威尔等三名重要外侨用绳子吊上山顶,押在洞内。但此时政府军的态度日益“强硬”,孙美松等无奈,只好又叫鲍威尔宣誓下山,限两天内回来,并派两人相随。鲍威尔下山后,便向官方转达了对方所提的条件:发给六个月军饷;收编一万名;以张敬尧为山东督军。官方拒绝了这些条件,鲍威尔遵誓回山。不日,田中玉由北京返回枣庄,命令政府军加强合围,并派飞机绕山飞行投发传单。孙美松等又派鲍威尔下山,转达了两个比较让步的条件:要求政府军解围撤退;收编为两旅。官方也提出两个条件:先释放外俘三分之二;收编以有枪者为限。

和谈终于接近解决,便由官方派徐海镇守使陈调元上山主持收编事宜。孙美松众人已经就抚,外侨也陆续释放。孙美松随同陈调元下山与郑土琦签署和平条约,最后八名全部释放,孙美松部众正式改编为“山东新编旅”,以孙美松为旅长,周天松、郭其方为团长,指定郭里集为其驻防地。孙美松干了一场举世震惊的劫车案,只做了六个月的旅长,后来新任兖州镇守使张培荣在“中兴煤矿公司”设下鸿门宴,当场将其击毙。

再说黄金荣等人护送雷狄到达上海。甘世东和华尔兹接到电报,就赶往车站与雷狄会面,这且不提。眼下雷狄既已救出,华乐兹许有一万元赏金的诺言怎能抵赖!遂犒赏黄金荣和曹启民各3000元,其余随同几人,具各分赏有差,并立即提升曹启民为法国天主教堂帮办神甫,黄金荣为法租界麦兰捕房“督察长”,其余几个同去营救的人,也都提拔重用。黄金荣升为督察长,便成为华人在法租界捕房职位最高的人物,名声日大。谁知横路里又窜来一位外国“财神爷”,双手高举银盘,向黄金荣揖送过来。

黄金荣被提升为法租界巡捕房督察长后,林家宅上更是热闹非凡,有些想在法租界开设商行、旅社、浴室和饭店的老板们暗送礼金,恭请黄金荣作为后台靠山;有的大企业和“慈善事业”机构,也请他为董事或董事长;想在法租界开设幺二堂子的龟鸨们,为了要领取一张执照,深恐黄金荣前门不通,便怀着白花花的银元,去钻他老婆林桂生的后门。就在这时,另有一位特大的外国财神爷——法国军方,也向他揖送金钱来了。

当年,法国殖民者和外国鸦片贩子,相互依靠,沆瀣一气,把大批鸦片用法国军舰护送运到上海,在法租界卸货上岸。他们在各自的利益上,均订有合约,法国人方面要收取运费,首先要保证鸦片安全无损,如有被盗窃而发生意外损失,法军方面要按照合约规定给予赔偿。但即使如此,有时仍不免被人盗窃。

一次,法国兵从军舰上卸下150箱鸦片,在押运到长泊路法国军营时,检点之下,竟缺少十箱。这十箱鸦片,价值万金,究竟到哪里去了呢?于是军方要求华尔兹予以追究。华尔兹急忙唤来黄金荣,不问情由,一顿训斥,并限三天内要将窃去的十箱鸦片完壁归赵,如有差迟,撤职处分。黄金荣对主子华尔兹打躬作揖,并满口答应,负责追查。

黄金荣对这十箱鸦片,心里是一清二楚,了若指掌的。因此,他敢在华尔兹跟前拍胸脯,追查失物。心想到了晚上,把兄弟们自会来上门报赃。结果果然如此。于是他的腰板骨顿时硬起来,隔天便反向华尔兹提出质问:“既然有武装押运,为何还让人偷去?如今被盗窃的十箱鸦片完壁归赵,以后如再发生类似的事件,我黄某可负不起这个责任!”华尔兹眼见失物复得,也不予追问。井向军方提出:“以后如再发生,由军方自己去处理。”把被窃去的十箱鸦片交给了法军头子。怎奈法国兵人数毕竟有限,在这码头上明抢易挡,暗盗难防,况且这三十六股流氓头儿早有打算,这次虽然给了麻皮金荣的面子,缴还赃物,以后还是照偷不误,弄得那些武装押运鸦片的法国兵防不胜防。

为了使法军包运的鸦片不受损失,华尔兹向军方头子提出了一个“坐收渔利”的良策,就是把用军舰运来的鸦片,交给中国人去包销,每箱鸦片给军方提取白银一百两。如若每月有五百箱来货,军方就有五万两白银收入。法军头子听了华尔兹的计策,不由笑逐颜开。高兴的是,一来驻军的饷银有了着落,二来再无鸦片被盗窃的烦恼,恨不得马上付诸实施。

一天上午,黄金荣照常去麦兰捕房办公,曹显民通知他,华尔兹要传见他。黄金荣走到华尔兹的办公室,却见华尔兹面现笑容,对着黄金荣把手一摆,叫他坐下。就在这时,华尔兹对着曹显民说了很多法国话,说罢以后,曹显民咧着嘴对黄金荣道:“金荣,你交大运啦!法军叫你开公司,给鸦片贩子包销鸦片,法国军方言明在码头上交货,每箱鸦片收取运费一百两。你赶快答应下来,内容细节双方订立合约时再作商量。”黄金荣听了曹显民一番话,他平日虽然反应敏捷,但在法国主子华尔兹面前,脑筋顿时变得迟钝了。他向来是惯做不花本钱的生意,现在听说要他花钱买鸦片,正坐在沙发上犹豫,曹显民又道:“晚上在你家再谈细节。”于是黄金荣就答应下来,离开了华尔兹的办公室。

晚上,曹显民来到林家宅,坐在小客堂里和黄金荣详谈包销鸦片的事。曹显民道:“金荣,要接这尊大财神,眼前非你不可,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如若每月有五百箱来货,除按规定每箱付给军方一百两银子外,我们卖出去每箱也赚它一百两,那么每月就有五万两银子的收入;如能提高售价,还可多赚。现在得先要找寻几个有钱的老板来垫出一笔资金。好在这笔生意有利可图,这几个老板看来也不难找寻。”黄金荣听了曹显民一番话,顿时心血来潮,欢喜得麻皮脸上点点生光,立即站起身来,拱着双手向曹显民道:“曹爷叔,此路如能铺成,决不忘你铺路的恩德!我黄某得有今日,皆仰仗你大力提拔。”曹显民听了黄金荣的一番恭维,当然也乐在肺腑。为了抓住时机接这尊大财神,就嘱咐黄金荣明日上午早些上办公室,听候华尔兹的传唤。

次日,华尔兹约定黄金荣,在曹显民陪同下,乘车来到法军头子的办公室。双方商议包销鸦片事宜,井签署了鸦片的合约。合约除正文外,还附有两个具体条件:货到之日,必须先交货银而后提货;卸货上岸,由买方自己负责。如发生意外损失,不得向卖方提出交涉。黄金荣当然一口应允。接着便去物色人出钱,成立公司。

当时有一个富孀,名叫阿金,年纪四十岁左右,苏州人。在城里三牌楼开设万昌珠玉店。因她专做金钢钻的买卖,别人就给她起个绰号,叫她“金钢钻阿金”。这个阿金,为人不但精明强干、鉴貌辨色,而且又长于辞令,与一般达官贵人和富门豪第都有往来。她还结交了一个无国籍的外国钻石商人,名叫薛铁生。薛铁生从外国钻石产地贩来钻石,销给阿金。每次来到上海,阿金都另辟房间接待。时间久了,便发展到同床共枕的关系。谁知一次,薛铁生又从国外回来,不明不白地死在房间里,阿金急忙报告官府衙门,派了仵作和捕快来到现场,调查致死情由。仵作看了薛铁生的尸体,内心早已有数,对此等情事,原也不屑一顾;况且阿金又暗中使了钱财,当然要与人消灾,一纸公文上呈,死因纸上明载:“死者委系因病身亡,查无国籍,由其主人阿金代为收殓。”三言两语,即便了事。此中内情,那只有孀妇阿金自己知道了。

在旧社会,孀妇的处世原是很难的,欺凌、讽嘲等,无时无刻都会袭来,使你有步难行,有口难言。可是这个阿金却具有“高亢明爽,不拘浊流”的风度。她膝下只有一女,名叫小蓓。因为家里富豪,又是独生女儿,当然格外钟爱。小蓓虽到了出阁年龄,却不肯嫁出去为人家媳妇,就招了一个上门女婿,名叫范回春,再说黄金荣为了包销鸦片事,正在寻找合伙的股东老板,因富孀阿金原是曹显民家里的常客,经过曹显民从中牵线拉拢,阿金便在曹显民陪同下来到林家宅。见过黄金荣,彼此商谈开设公司事宜。黄金荣的老婆林桂生听说金钢钻阿金是个有钱的富孀,当然格外奉迎,口中不停叫称“大姊”,倒茶敬烟,招待惟恐不周。两个妇人说话情投意合,见识各有千秋,经过几次来往,便结成异姓姐妹,大有相见恨晚之感。

黄金荣手中虽有钓鱼的香饵,但要钓上孀妇阿金这条大鱼,也并不容易。对阿金来说,一个孀妇与流氓合资开设黑店,有“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的危险。可是这个阿金却富有见识,她是看准了牵线人曹显民的根底和他与黄金荣的关系,所以才敢与黄金荣搭伙。孀妇阿金开门见山对黄金荣道:“我是一个孀妇,也不想发财。不管是什么,既然有曹先生对我保证,大家都是路上人,万事要从远处着眼,切勿过桥拔板。”黄金荣听了连声应喏不迭,曹显民坐在一旁又拍胸作保。经过几番谈判,合资开设黑店已有头绪,孀妇阿金投资多少也就定下来了。

其间又经过帮闲们搭桥牵线,没几天,林家宅又来了一个大流氓商人,名叫金廷荪。此人是宁波人,原是“青帮”中“通”字排行的流氓。他自幼来沪经商,逐渐爬上社交场中。欧战爆发以前,他看到“青帮”的“贩猪仔”获利无穷,就投身“青帮”门下,大做其“贩猪仔”的行当,居然发了不小的罪恶财,后来又做颜料和丝茶进出口买卖,又获巨利,成了一个流氓大富商。这时听到黄金荣要包销鸦片,认为这是一桩好买卖,闻听之下,早已利击心动。经过流氓和帮闲们的搭桥,几经商谈,好在双方都是一只袜筒里的货色,无须多谈细节,就此投资合伙。

林家宅上三个黑店老板几次磋商,不久一个特大的名闻全沪的有名毒窟——“三鑫公司”的招牌,就在林家宅张挂出来。黑店起名“三鑫”,是因为“鑫”字是三个“金”字拼成,即一个是孀妇阿金,一个是金廷荪,一个是黄金荣。当下,“三鑫公司”的三个股东,还议定了如下分工:因为金廷荪善于经商,就由他管理进出业务;孀妇阿金委托女婿范回春管理财务;至于黄金荣的职责,即使不说也谁都知道的。

“三鑫公司”布置就绪,就此开张营业。这是一所大毒窟,规模在法租界中可说独一无二。不到半年,这个公司源源出售黑膏,白银滚滚流入,每月净入白银十二万两。接着就在林家宅附近买地建造了一幢三层既不像中国式,又不像外国式的大楼,这就是三鑫公司的总毒窟。不到几年,白银恰似数九寒天的飞雪飘来。雪上加雪,越积越厚,不但这三个“鑫”字头老板发足了罪孽财,就是在这里打杂的帮闲们也都腰饱袋满,衣丰食足。这时,黄金荣自感羽毛丰满,顿时神气活现,独揽公司大权,目中早已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