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并不是个疯子国王——他的脑筋是清醒的。”“他那些问题问得多么聪明——他这样突然采取果然的手段处置了这件事情,跟他本来的天性多么像呀!”“谢天谢地,他的神经病已经好了!这不是个小糊涂蛋,而是个真正的国王。他简直像他的父亲一样有气魄。”
空中充满了赞扬的声音,托蒙耳朵里当然就听到了一点。这对他所起的作用是使他大大地安心了,同时也使他周身充满了欢悦的感觉。
但是他那年轻的好奇心不久就脞过了这些愉快的念头和情绪。他急切地想要知道那个妇人和那个姑娘究竟是遭了什么致命的大祸。于是就由他发出命令,把那两个吓得要命的、哭哭啼啼的可怜虫带到他面前来了。
“她们这两个犯了什么罪?”他问执法官。“敬禀陛下,有人告发她们犯了邪恶的大罪,并且清清楚楚地证实了。因此法官就按照法律判她们的绞刑。她们把灵魂出卖给魔鬼了——这就是她们的罪状。”
托蒙打了个冷战。人家曾经教过他,要憎恨犯这种罪的人。但是虽然如此,他还是不打算放弃这个机会,偏要获得那满足好奇心的愉快。于是他就问道:
“她们是在什么地方干的这件事情?——什么时候干的?”
“十二月有一天半夜里——在一所破教堂里干的,陛下。”
托蒙又打了个冷战。“有谁在场?”
“只有她们两个,陛下——另外还有‘那一个’。”“她们承认了吗?”“没有,她们没有承认,皇上——她们是否认的。”“那么,请问是怎么知道的?”“有几个见证人看见她们上那儿去,陛下,这就引起了怀疑,后来又有些确凿的事实证明这种怀疑是不错的。特别重要的是她们利用这么得来的魔力,引起了一场暴风雨,结果把邻近一带地方完全毁坏了。大约有四十个见证人有这场风暴。其实要找一个见证人也没有问题。因为大家都遭了这场暴风雨的灾害,当然都不会不记得。”
“这实在是一桩严重的事情。”托蒙把这个阴毒的罪行在心里反复地想了一会儿,然后问道,“这个女人是受了这场暴风雨的灾害吗?”
在场的人当中有几位老人点了点头,表示他们承认这个问题问得很聪明。但是执法官却没有看出这一问有什么重大的意义。他简捷了当地回答道:
“她当然受了灾害,陛下,这是她应得的报应,大家都是这么说。她住的房子被大风吹跑了,她自己和她的孩子都弄得无家可归。”
“她运用魔力给自己带来了这么大的灾难,我看她这种魔力可真是花厂不小的代价换来的。即便她只花一个铜板,那也是受骗了:可是她居然把她的灵魂和她的孩子的灵魂作代价,这就足见她是疯了。她既然是疯了,也就不知道自己所干的事情,所以也就不算犯罪了。”
那些年长的人又一次点头,称赞托蒙的聪明,有一个人低声地说:“如果像谣言所说的,国王自己是个疯子,那么我所知道的某些人要是能凭—亡帝的神意,染上他这种疯病,倒反而可以使他们的脑筋更清楚一点哩。”
“这孩子多大年纪?”托蒙问道。“九岁,敬禀陛下。”“请问你,法官,按照英国法律,儿童也可以跟人家订约,出卖自己吗?”托蒙转过脸去,问一位有学问的法官。
“皇上,法律不许儿童决定或是干预重大事情,因为他们的头脑太幼稚,还不能对付大人的智力和阴谋。魔鬼如果情愿的话,他可以买一个孩子,孩子也可以同意,但是英国人可不行——只要是英国人,他们的契约就作为无效。”
“英国法律剥夺英国人的特权,反倒让魔鬼有这种自由,这似乎是一件很粗鲁的、不合基督教精神的事情,制订这条法律是欠考虑的!”托蒙认真激动地大声说道。
他对这件事情的新奇见解引起了许多人微笑,并且有许多人把它记在脑子里,预备在宫廷里到处转述,证明托蒙不但在心理健康方面有进步,而且还有创见。那个年长的犯人已经停止哭泣了,她怀着兴奋的情趣和逐渐增长的希望,聚精会神地倾听着托蒙的话。托蒙看出了这种情形,这使他的同情心强烈地倾向于这个在危难和无亲无友的处境中的女人。随后他就说:
“她们掀起暴风雨是怎么办的?”“陛下,她们用脱下袜子的办法。”这使托蒙吃了一惊,同时也把他的好奇心激动到狂热的程度。他急切地说:“这真是奇怪!她们这种做法,随时都有这么可怕的效果吗?”“随时都有的,皇上——至少是只要这个女人有这种愿望,并且还念些必要的咒语,无论是在心里或是在嘴里念都行。”
托蒙向那女人转过脸去,迫不及待地说:“施展你的魔法吧——我愿意看见一场暴风雨!”
在场的那些迷信的人忽然都脸色惨白起来,大家都想走出这个地方,只是没有流露出来——托蒙对这一切都不在意,因为除了他所要求的那一场激变而外,无论什么事情都不能引起他的注意。他看见那女人脸上显出一种为难和诧异的神情,就很兴奋地补充了两句:
“不用害怕——决不会怪你。不但如此——我还要释放你——谁也不许动你一下。施展你的魔法吧。”
“啊,皇上陛下,我并没有什么魔法——我是冤枉被人告了。”
“你的恐惧心理使你不敢做。尽管大胆吧,决不会叫你吃亏。你造成——场暴风雨吧——哪怕是顶小的一场也不要紧——我并不需要大暴风雨吧——哪怕是顶小的一场也不要紧——我并不需要大暴风雨,也不需要有害的,我的愿望恰好相反——你只要这么做,就饶了你的命——一定放你出去,还让你带着孩子,这是国王的****,你在全国都不会受任何人的伤害和欺负。”
那妇人仆倒地下,流着泪发誓说,她实在没有做出这个奇迹的魔力否则既然服从国王这个奇迹的魔力。否则既然服从国王这个命令,就可以得到这么大的恩典,她单只为了救她的孩子的命,也心甘情愿,自己还愿意牺牲哩。
托蒙又怂恿了一阵——那妇人仍旧坚持她的申辩,最后他就说:“我想这个女人说的是真话。假如我的母亲处在她的地位,也有魔鬼的本领,那她一定片刻都不迟疑,马上唤起暴风雨,把全国都毁得一塌糊涂,只要她施展魔法,就可以挽救我被判死刑的命,她一定会那么干!足见别的母亲们天生是一样的心肠。现在你免罪了,太太——你和你的孩子都没有事了——因为我觉得你们是无罪的。现在你既然赦了罪,再没有什么可怕的了——你把袜子脱掉吧!——你要是能给我掀起一场暴风雨,我就让你发财!”
那得救的人可怜人说不尽地感激,于是她就开始遵命行事。托蒙以迫切期待的眼光望着,多少还有几分提心吊胆。同时大臣们都显出分明的焦虑和不安。那妇人把自己的脚脱光了,还脱掉了她的小女孩的袜子,她显然是尽力要引起一次地震来报答国王的宏恩,但是结果完全失败,使人大失所望。托蒙叹了一口气说:
“算了吧,好人,你不必再费劲了,你的魔力已经跑掉了。你放心走开吧。随便什么时候,你如果恢复了你的魔力,那可不要忘记我,千万要来给我掀起一场暴风雨呀。”
十六
御餐
御餐的时刻渐近了——但是奇怪得很,这个念头并没有引起托蒙多大的不安,恐惧的心理是几乎没有。那天上午的经验已经大大地建立了他的信心。这个可怜的小家伙经过四天的习惯之后,已经在他这个新奇的安身之所过得很熟悉了,比一个成年人过了整整一个月还要熟悉哩。小孩子适应环境的本领没有比这个表现得更出色的了。
现在让我们这些享有特权的人赶快到大宴会厅去,看看那儿的人替托蒙安排一切,让他进行这次排场十足的御餐的情况吧。那是个宽大的房间,大柱和墙柱都是涂着金漆的,墙上和天花板上都绘着图画。门口站着高大的卫士,站得笔挺,像雕像一般,他们都穿着富丽而鲜艳的服装,拿着长柄的戟。宴会厅的周围有一道高高的回廊,那上面有一个乐队,还拥挤着许多男男女女的市民,都穿着光彩夺目的衣裳。在那个房间当中的一个高台子上,摆着托蒙的餐桌。现在让古代的史官来叙述吧:“一位侍臣拿着权标走进屋里来,和他同来的另外还有一位,拿着台布,他们两人非常恭敬地跪拜了三次之后,拿台布的侍臣就把它铺在餐桌上,然后他们又跪拜了一次,才一同退出。随后又进来了两个,一个还是拿着权标,另外那一个拿着一只盐瓶子、一只碟子和麦包。他们像先来的那两个人一样下跪之后,再把带来的东西放在桌子上,又行过先来的人所行的礼节才出去。最后来了两位衣冠华丽的贵族,其中一个拿着一把尝味的刀,这两个人以极度感恩的态度拜倒一番之后,走到桌子跟前,用麦包和盐把桌子擦了一遍,他们都显出万分敬畏的神情,仿佛国王在场一般。”
庄严的准备工作就此结束了。这时候,我们听见那发着回声的长廊里远远地传来一阵吹号的声音,还有一阵模糊的喊声,“给皇上让路!快给最圣明的皇上陛下让路!”这些声音时时刻刻都被重复着,而且越来越近了,后来军号的声音几乎就在我们面前响起来,同时还有响亮的喊声,“给皇上让路!”这时候光彩夺目的行列出现了,大家排着队用整齐的步伐从门口走进去。现在再让史家来叙述吧:
“前面走着的是些侍从、男爵、伯爵、喜德勋章爵士,都是穿得很讲究、光着头的。其次是大法官,他左右有两个侍从,一个拿着国王的御笏,另一个拿着一把装在红鞘里的御剑,鞘上镶着金色的百合花纹,剑梢向上。后面来的是国王本人——他一出现,就有十二支号和许多鼓一齐响起来致敬,表示热烈的欢迎,同时长廊里的人们都在原位起立,欢呼‘上帝保佑皇!’他后面跟着随侍的贵族,左右有他的御前警卫,那就是他那五十名侍从卫士,都拿着金色的战斧。”
这一切都是辉煌耀眼,喜气洋洋的。托蒙的脉搏急促起来,眼睛里闪着快乐的光芒。他的举止表现得相当优雅,尤其是因为他并没有想着自己在怎样装模做样,所以就更加自然,因为他这时候看见周围那些赏心悦目的情景,听见那些悦耳的声音,就感到心醉神怡,别的事全不觉得了——并且无论是谁,穿着那种非常台身的美丽衣裳,既然已经有些习惯了,自然就不会显得怎样难看——尤其是当他暂时没有的把这个放在心上的时候。托蒙记得他所受过的指示,把他那顶着翎毛的头微微点了一下,表示答谢敬礼,并且还亲切地说了一声:“谢谢你们,善良的臣民。”
他在餐桌前面坐下,并没有脱去帽子。他这么做的时候,丝毫也不慌张:因为戴着帽子吃饭是国王们和卡迪家里的人一致具有的惟一皇家习惯,以他们对这种习惯的熟悉程度而论,这两家原是不相上下的。随侍御驾的行列分开了,他们很美观地排列成几组,仍然光着头站着。
这时候随着悦耳的音乐声,御前卫士们进来了——“他们是全英国身材最高和最有力气的勇士,原来就是根据这个标准选拔而来的。”——但是我们还是让史官叙述吧:
“御前卫士们进来了,他们都光着头,穿着大红制服,背上绣着金色的玫瑰花。这些人来回地走着,每一次都端进一份用盘子盛着的菜肴。这些菜肴由一位侍从接过来,他还是照那些人递菜的仪式把一份一份的菜接到手,放在餐桌上,同时试食官把他所端来的每一道菜分一口给每个卫士尝试,以防有毒。”托蒙痛痛快快地吃了一顿,不过他老是感觉着有成百成千的眼睛望着他把每一口食物送到嘴里,盯着他吃下肚去。即便他吃的东西是一种致命的炸药,足以把他炸得血肉横飞,那也不能引起他们更深切的兴趣吧。他很注意到不慌不忙,也同样注意到什么事都不亲自动手,等着那专职的官员跪下来替他做。他一直把这顿饭吃完,总算没有犯什么错误——这是一次完美无疵的、了不起的成功。
最后御餐完毕,他由那壮丽的侍从行列陪伴着走出动的时候,耳朵里充满了响亮的号声、隆隆的鼓声和震耳的欢呼声。于是他就觉得他虽然可以说是度过了当众用饭的难关,但是如果让他受这种考验,就可以使他摆脱国王分内的其他某些更为难的苦事,那就即便叫他每天吃几次这样的苦头,他也是心甘情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