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递了一个多倍的放大镜给首席陪审员。陪审员们一个跟着一个拿起那块纸板和放大镜,做了一番比较。然后首席陪审员对法官说:“阁下,我们一致同意,它们的确是一模一样。”维昂希向首席陪审员说:“请你搁下那块纸板,把这块拿去,用放大镜照着,把它仔仔细细地跟那凶手在刀把上留下的血印比较比较,再向法官报告你检查的结果。”
陪审员们又进行了仔细的检查,终于报告说:“阁下,我们发现这两种指印完全是一样。”维昂希向检察官转过脸去,他说话的时候,语音里带着一种分明听得出的警告的声调:“请庭上注意,检察官曾经坚决地断定,刀把上的血指印是谋杀特里森克的凶手留下的,你听到了我承认那种判断,并且还表示欢迎。”于是他又转向陪审团说道,“请你们把被告的指印与凶手留下的指印比较一下——再报告结果。”
陪审团开始比较。这个手续进行着的时候,大家的一切动作和一切声响都停止了,人人都全神贯注、提心吊胆地等待着,一片深沉的肃静笼罩着全场。后来终于听说:
“这两种指印一点也不像,”接着就是一阵打雷似的掌声,全场的人都猛一下站起来,但是很快就被官员们制止下来,重新恢复了秩序。这时候托蒙时时都在改变他的姿势。但是变来变去,都不能使他感到安宁,也不能给予他一丝一毫的愉快。后来全场又集中了注意力的时候,维昂希就挥挥手,指着那两兄弟,严肃地说道:
“这两个人是无罪的——我用不着再管他们的事了。(又是一阵爆发的掌声,但是立即被制止了。)现在我们来寻找犯人吧。(托蒙的眼睛几乎要从眼窝里跳出来了——大家都在想,也难怪,这个日子对这位失去了亲人的青年的确是够难受的。)我们再看看甲乙那两个婴儿的指印。这两份放大指印的是甲的,上面写着五个月和七个月,我请求陪审员检查检查。是不是一样。”
首席陪审员回答说。“完全一样。”
“这张放大的指印是八个月的时候取的,上面也注着甲的字样。这一份与另外那两份是不是一样?”
首席陪审员惊奇地回答道:“不——差别大得很!”“你说得很对。现在再请你看看这两份放大的指印,也是乙的,上面写着五个月和七个月。你看它们是不是彼此相符?”
“对——完全一样。”
“再看看这第三张吧,这上面注的是七、八个月。这跟乙的另外那两张相符不相符?”
“一点也不对!”“你们知道怎么会有这种怪事吗?这些指印前后不符,究竟是什么原因呢?我来给你们说明吧。为了我们所不知道的某种目的,可能是一种自私的目的,有人在摇篮里把这两个孩子互相掉换了。”
这几句话自然引起了一场绝大的激动。劳科莎对这个了不起的揣测感到很惊奇,但是她并不因此而慌张。猜到掉换婴儿是一回事,猜出掉换的人又是一回事。不消说,傻瓜维昂希干得出一些了不起的事情,可是不可能的事情他却还是办不到。放心吗?她是完全可以放心的。她暗自微笑了。
“这两个孩子在七八个月之间地摇篮里被人掉换了。”——他又停了一下,增加说话的效果,然后接着说,“干这一手的人就在这个屋里!”
劳科莎的脉搏停止了!全场的人好像触了电似的,都感到惊心动魄,大家从座位上稍微站起一些,仿佛是要把那掉换婴儿的人找到,看他一眼似的。托蒙浑身发软。似乎是灵魂快要脱窍一般。维昂希继续说:
“甲在育婴室里被人放到乙的摇篮里了。乙被弄到厨房里,成了个黑奴(又是一阵激动——乱哄哄的怒骂声)——可是不过一刻钟,他就会站在你们面前,成为一个自由的白人!(爆发的掌声,随即被官员们制止了。)从七个月起,直到现在,甲始终是个冒充的少爷。在我的指纹资料里,他一直顶着乙的名字。这是他十二岁的时候留下的指印,放大了的。你把它跟凶手在刀把上留下的指印比一比吧,是不是相符?”
首席陪审员回答说:“完全相符,丝毫不差!”维昂希严肃地说:
“这个凶手谋杀了你们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慷慨的、好心肠的约克·特里森克——现在这家伙就在你们当中坐着呐。肖索僮,你这黑奴——顶替托马森·阿贝克特·特里森克的姓名——快过来在那窗户上按下你的指印,那就可以证明你该处绞刑!”
托蒙以哀求的神情向发言人转过他那死灰色的脸去,惨白的嘴唇软弱无力地动了几下,然后他就软瘫瘫地滑倒在地下,晕过去了。
维昂希打破那惊骇之余的沉寂,说道:“用不着了,他已经招供了。”劳科莎猛然跪倒下来,双手蒙着脸,勉强从一阵抽抽噎噎的哭泣声中说道:“上帝可怜我吧,我这倒霉的罪人啊!”时钟敲了十二下。庭上的法官等人站起来。新犯人戴上了手铐,被押解出去了。
本章尾声
一个不会撒谎的人每每自以为他最能辨别谎话。
——《傻瓜维昂希格言日历》
十月十二日,美洲发现纪念日。发现美洲固然是件了不起的事,假如当初没有发现,那就更妙了。
——《傻瓜维昂希格言日历》
全镇的人都坐了一个通宵:大家评论着当天的那些惊人的事情,猜测着托蒙的审判将在什么时候开始。居民们一批又一批地来找维昂希,唱着歌祝贺他,要求他发表谈话,对他说的每句话都大声喝彩,把嗓子都喊哑了——因为他现在说的话句句都像黄金那么宝贵,都是了不起的。他与厄运和偏见进行的艰苦奋斗已经结束,他从此永远功成名就了。这些热心的人们结成的狂呼乱吼的队伍走开的时候,每一队里准有一两个懊悔的人提高嗓子说:
“这么一个人物却被我们这些人称为‘傻瓜’,一直叫了二十多年。朋友们,现在他辞去这个职位了。”
“是呀,不过这个职位并没有空缺——我们又当选了。”
那对孪生兄弟现在成了传奇人物,又恢复了名誉。但是他们厌弃了西部的猎奇生活,马上回到欧洲去了。
劳科莎伤心至极。她使那个青年受了23年奴隶生活的折磨,他却以德报怨,继续照付那位假少爷每月给她的35元的津贴,但是她所受的创伤太深,决不是金钱所能医治。她的眼睛里的神采熄灭了,她那昂扬的姿态也随着消失了,她的笑声到处都听不见了。她惟有从教堂里宗教事务中才能获得一些安慰。
真正的继承人忽然得到自由,而且成了阔人,但是他的处境却非常尴尬。他既不会读书,也不会写字。他说的话是黑人区的最鄙俗的土话。他的步伐、他的态度、他的姿势、他的举止、他的笑声——一切是鄙俗而粗野的,他的习气是个奴隶的习气。金钱和漂亮衣服都不能弥补这些缺点,也不能把它们掩饰起来。反而使这些缺点更加刺眼,更加叫人难过。这个可怜虫一进白种人的客厅就感到恐怖,简直受不了。除了在厨房里而外,无论到什么地方,他都觉得不自在、不安宁。他家里的人在教堂里占的座位也使他很苦恼,但是他却再也不能到“黑人席”里去,把那儿当成安身之所——那地方永远也不许他进去了。但是我们没有把他那稀奇的遭遇再往下说——那不是三言两语说得完的。
假继承人全部招供了,被判了无期徒刑。谁知这时候事情发生了复杂的变化。波赛·德利斯尔死后,他的产业已经到了支离破碎的地步,业主负债太多,全部产业只够清偿百分之六十,于是就照这个比例处理遗产。但是现在债主们出面了,他们都有怨言,认为这种处理办法有一点疏忽,不应由他们负责,由于这种疏忽,没有把那个冒充的继承人与其余的财产一同列出清单,因此使债权人遭到了很大的损失。他们提出了合理的要求。规定“托蒙”是他们的合法财产,并且说八年来一直就是这样。他们说在这一段很长的时期内,没有让他替他们干活,已经使他们吃了大亏,现在不应该再让他们受更多的损失了。他们还说,如果早就把他交给他们手里,他们就会把他卖掉,他也就不会谋杀特里森克法官了。所以犯谋杀罪的实际上并不是他,这个罪行应该归咎于那张错误的财产清单。大家都认为这种说法是有道理的,大家都承认,如果“托蒙”是自由的白种人,那当然就应该处罚他——那不会使任何人受到损失。但是把一个值钱的奴隶终身监禁起来,那可是完全另一回事了。
州长了解这种情况之后,马上就赦免了“托蒙”,于是债主们就把他卖到大河下游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