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猎人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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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我的邻居拉其洛夫(1)

秋天,山鹬通常栖居在古老的菩提树园子里。这样的园子在我们奥廖尔省很多。我们的祖先选择安居地点的时候,一定选取两俄亩左右的好地来开辟一个有菩提树林阴道的果园。大概经过了50年,多至70年,这些庄园,这些“贵族之巢”,逐渐从地面上消失;房屋倒塌了,或者被拆卖了,石制的附属建筑物变成了一堆堆的废墟,苹果树枯死,当作了木柴,栅栏和篱笆全都消失了。只有菩提树依旧繁荣,现在四面围着耕种了的田地,正在对我们这班浮荡的子孙讲述“早已安息的父兄”的往事。这样的老菩提树是上好的树木……就是俄罗斯农民的无情的斧头也不会动它。它的叶子很小,强大的枝条伸向四面八方,树底下永远是凉爽的。

有一次,我同叶尔莫莱去野外打鹧鸪,我看见旁边有一个荒废了的园子,就朝那里走去。刚刚走进林子里,一只山鹬拍打着翅膀,从灌木丛中飞起。我就开了枪,就在这一刹那间,离开我一段距离的地方发出叫声,一个青年女子的惊慌的脸从树木后面伸出来张望一下,马上就不见了。叶尔莫莱朝我跑来。“您怎么在这里开枪,这里住有地主呢。”我还没来及回答他,我的狗还没有神气活现地衔了打死的鸟送给我,就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留着小胡子的高个子的人从林子里跑过来,带着不高兴的神气在我面前站住了。我竭力道歉,说出了自己的姓名,并且把在他领地内射死的鸟还给他。

“好吧,”他微笑着和我说,“我收下您的野味,可是请您答应在我们这里用饭。”

说实话,我不是很喜欢他的提议,但是不可能拒绝。“我是这儿的领主,是您的邻居,姓拉其洛夫,您也许听说过的,”我的新相识者继续说,“今天是礼拜天,我家里的饭菜应该还像样,否则我不敢邀请您的。”

我对他说了几句类似情形下应有的答话,就和他一起走了。刚打扫的小径很快就引导我们走出了菩提树林,我们走过了菜园。在老苹果树和茂密的醋栗丛之间,长着一些圆圆的、淡绿色的卷心菜,蛇醉草螺旋形地缠绕在竿子上,缠着干燥的豌豆的褐色小木棒密密地矗立在场圃中,又大又扁的南瓜好像在地上打滚,有着灰尘的出角的叶子底下钻出黄澄澄的黄瓜来,高高的荨麻扶着篱笆摇曳着,有两三处地方长着一些鞑靼忍冬、接骨木、野蔷薇——是旧日“花坛”的遗迹。在装满发红的黏糊糊的水的小鱼池旁边,有一口井,四周都是水坑。鸭子在这些水坑里快乐无比地拍着水或者缓缓而行;一只狗全身颤抖着,眯着眼睛,在草地上咬着骨头;一头花斑母牛也在那里懒懒地嚼草,不时用尾巴拍打瘦瘦的背脊。小径转弯了,粗大的爆竹柳与白桦树后面是一所木板屋顶的、有歪曲的台阶的灰色的老式房子。拉其洛夫站住了。

“不过,”他说着,温和地看着我,“我想,也许您并不愿意到我家里去,要是那样的话……”

我没等他说完,就坚定地对他说,相反,我很高兴到他家去吃饭。

“哦,那请进吧。”我们走到屋子里。一个穿着蓝色长裾厚呢大衣的青年小伙子站在台阶上迎接我们。拉其洛夫立马吩咐他去取烧酒给叶尔莫莱喝,我的猎人就朝这位慷慨的施主的背后恭敬地鞠一个躬。我们自贴着各种五颜六色的图画、挂着一些鸟笼的前室走进一间小小的房间——这是拉其洛夫的书房。我脱了猎装,把枪放在屋角里;穿长裾大衣的小伙子手忙脚乱地为我掸灰尘。

“现在让我们到客厅里去吧,”拉其洛夫亲切地说,“我把您引见给我的母亲。”

我跟着他走到客堂里,在中央的长沙发上,是一位身材不高的老太太,穿着咖啡色衣服,戴顶白色的便帽,面孔慈祥而瘦削,目光畏缩而哀愁。

“唔,母亲,我来引见,这位是我们的邻居×××。”

老太太欠一欠身子,对我行一个礼,她那枯瘦的手一直拿着那像袋子一样的粗毛线手提包。

“您光临到我们这里很长时间了吗?”她眨着眼睛,用柔弱而轻微的声音问我。

“不,刚来呢。”“打算在这里长住吗?”“准备住到冬天。”老太太沉默了。

“这是,”拉其洛夫继续说,指着我走进客堂时没有注意到的一个又高又瘦的人,“他叫费多尔·米海奇……喂,费多尔,来对客人表演一下你的本事吧。你怎么躲到屋角里去了?”

费多尔·米海奇很快从椅子上站起来,从窗子上拿了一只蹩脚的小提琴,拿起弓——不像别人一样拿着弓的末端,而是拿着弓的中间,把小提琴支在胸前,闭上眼睛,唱着歌,吱吱哎呀地拉着琴弦,跳起舞来。他看上去有70岁的样子,长长的粗布外套在他的瘦骨嶙峋的肢体上不协调地摇晃着。他跳着舞,他那小小的秃头有时勇敢地摇动着,有时似乎失了神,微微地晃动着,伸长了青筋的脖子,在地上踏步,有时显得很吃力地把两膝弯下去。他那掉光了牙齿的嘴巴发出哀伤的声音。拉其洛夫大概从我的脸部表情上猜测到了费多尔的“技艺”并没有带给我很大的快感。

“啊,很好,老人家,可以了,”他说,“你可以去休息一下了。”

费多尔·米海奇立马把小提琴放在窗子上了,先向我这客人鞠躬,然后向老太太,最后向拉其洛夫鞠躬,然后走了。

“他原先也是个地主,”我的新朋友解释说,“而且是非常有钱的,可是破产了——现在就住在我这里……他在发财的时候,是全省最威风的人,他抢了两个有夫之妇,家里有歌手,自己唱歌、跳舞也都很擅长……您要喝烧酒吗?饭菜已经准备好了。”

一个年轻的姑娘,就是我在园子里看到的那个,走进房间里来。

“这是奥丽雅!”拉其洛夫稍微转过头去,说,“请多多指教……那么,我们吃饭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