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位里关心我、给我张罗对象的人,除了高琳,还有一位老文哥。老文哥五十来岁,司机,是个脾气很各色的大好人,平时牢骚多,可是对投脾气的人还真是好。他对我起初并没看上眼,因为我本来也不起眼。那时,我刚来报社不久。有一次感冒咳嗽,挺厉害的。办公室分里外间,我在里屋编稿子,忍不住剧咳起来。这时,我就听办公室外屋老文哥进来跟别人聊天,说:“哟,这谁呀?屋里还有个林黛玉,得痨病了?”嘴够损的,周围人就阴损地笑,我只当没听见。
还有一次,他开班车,在地铁口有一站,我早晨在那里等了很久,终于见他开来。我向他招手,大喊:“文哥,文哥!”他冲我摆摆手,我以为他让我别着急,他到前面停车等我。我赶紧跟着车跑,没想到,车根本没有停的意思,越开越快,最后绝尘而去。虽然到单位后,他解释说,那里有警察,不便停车,我还是就此长了志气,再不坐班车,自己挤公共汽车了。
但日久见人心,后来他便经常说:“有的人刚开始给人的感觉很光鲜,可时间久了,就会发现远不是那么回事。有的人让人感觉不起眼,但时间长了,你就会发现这人真不错。”他虽然没指名道姓说谁,但我知道他说的都是谁。
熟悉了,因为工作需要,我经常坐他车出去办事。有几次,到中午,他一定要请我吃饭。他说话有点结巴,但饭桌上,他点评单位的各色人等,真是一针见血。我默默听着,点着头,也不大敢轻易附和,因为拿不准他会把我的话传到哪里。好在他从来没有传过瞎话,反倒乐于为我做了不少事。比如,他爱人在一家大出版社工作,我请他帮我找几本书,他就真的拿来了,很让我感动。
他不仅帮我要书,还开始帮我张罗对象。他爱人的单位正好有一位三十七八岁尚未娶亲的编辑,他便约人家来我们单位吃饭,请我作陪,还执意自己请客。他请人吃饭也成了乐趣。
这位编辑也是北大毕业,不过他跟莫之依不同,不是学管理的,而是学哲学的。人长得还算过得去,话不多不少。倒是文哥,说起话来,过去未来,牢骚感叹一大堆。说起单位一位因为车祸过世两三年的同事,他就不免一声叹息,说:“要是他出门算算命就好了。他取名字也不应该叫钢,太硬。我认识的几个取名叫钢的人,结果都不太好,两个死于车祸,一个死于癌症。”
学哲学的编辑点点头,理智地说:“命要是能算,就不是命了。”我认为这是我听到的最好的话。想起当初陪高飞雁到北戴河算命,真是恍若隔世了。那时我就坚信,自己的命运自己把握。老而弥坚,又坚持了两三年,命运似乎还不见转机。不过,听到这么有理性的话,我不禁点头称是。
这个人给我的感觉很好,但我知道这是一个眼光很高的人,甚至有点在追求梦幻。是不是北大毕业给了他们内心高傲的资本?我不在意他是否看上我,因为这种萍水相逢,就像飘在空中的残蛛网,没有根底,若有若无,伤害不到我什么。
送走这位来客,文哥跟我说:“这小伙子说你挺老实。”我哑然失笑,这种评价似乎不是夸奖,更非看上的意思。随他吧。
单位领导对下属也是介于关心与好奇之间。自从上次给我们登了征婚广告之后,已经平静了几年。但她们偶尔也会向人打听:“她现在怎么样了?为什么老不成呢?相亲是人家看不上她呢,还是她看不上人家?”偶尔听到这样的小道消息,我心里感觉并不大舒服。
每天下班回家,我都爬上我家楼顶去散心。我家住在3层,我就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爬到21层。顶层没有人住,有个天窗,正好没有上锁。只要攀着墙壁上的铁梯,爬到上边,再把铁盖子举起来打开,人就可以爬到上面了。上面面积不大,20来平米,四周低一层是顶层人家的露台,都盖了玻璃房,有的在玻璃房里砌了花池和鱼池,有的支起麻将桌,很有生活趣味。但黄昏之际几乎看不见人,所以,即使我坐在楼顶,也几乎没有人发现我。
坐在21层高楼顶上,放眼四望,景色如此开阔。东西南北都是无尽的高楼,密密麻麻,错落有致。隐隐约约的环路,有汽车流动。绿色的火车从西边干涸的河道上的铁路桥上奔驰而过,远远看去,却像慢镜头一样从容,留给人无限遐想的空间。银色的飞机,在山前起起落落,那是我所不知道的军用机场。首钢如一个不停劳作的巨人,占据了城市西部的大部分,处处是厂房,很多烟囱里冒着白烟,像工业时代的画卷展现在眼前。远山如黛,半环抱着我脚下的城市,一派祥和。而我,一个渺小的剩女,每天就在这个美丽的城市、复杂的生活中打拼,一步步地走着自己的路,不断寻觅,又常常郁郁寡欢,总是高兴不起来。我经常想,我的上辈子应该是有幸福的婚姻的,然后我们彼此约好来生再见。怎么这辈子,我却找不到他了,这不应该啊!
每天静坐很久,我告诉自己,要“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要耐心等待命运的转机。即使自己孤老此生,也要心平气和地去接受。
这个安静的平台,我并没有享用很长时间,去了几次,再去,就发现顶层铁盖已经上了锁,再也进不去这个秘密独处的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