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雪把自己的生活弄到如此不堪的地步,令杨剪梅痛心疾首。陷入这样复杂的旋涡,笑雪无论怎么往下走都是一盘死棋。如果没走这一步,端木春阳也许还有可能拿她做个红颜知己,男女间的关系如同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她孤注一掷地走了这极端决绝的一步棋,把自己和所有当事人都逼至死角。笑雪想要落得个差强人意的造化,只有全身而退,主动和端木林离婚,心平气和地净身出户,重打锣、另起鼓,开辟自己的新天地。
然而,任凭杨剪梅说破天,笑雪死活不肯打胎。她认准一条死理:只要守住腹中胎儿,自己就是最后的赢家。打胎离婚相当于彻底认输,她不能半途而废、前功尽弃。杨剪梅见劝服不了她,只好暂且听之任之。虽然她知道,笑雪这样下去,只能输得更惨。但,人人都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不到头破血流不死心。只要她心里没有把端木春阳真正放下,强行打胎又能如何?男人这条河横亘在每个女人的面前,能不能泅渡过去,要看各自的修炼和功力。作为笑雪的母亲,人到中年、生命如秋,自己泅渡出了男人这条河吗?大家都在拼命挣扎,谁能真正挣脱出来呢?挣出这个局,又会困进那个局,“正入万山圈子里,一山放过一山拦”,这世界上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局外人”。既然如此,打不打胎又如何?离不离婚又怎样?端的都是个挣扎和折腾,那就可着劲地折腾好了。折腾足折腾够折腾不动,自然就会消停。
不知道是虚张声势还是故作轻松,住在妈妈家里的笑雪,又变得嘻嘻哈哈,跟个长不大的孩子般。母女两个这一次倒是非常和睦,一起购物、一起做美容,心照不宣地不去触及敏感话题。仿佛是,只要她们不去提,那件糟糕透顶的事情就不存在。由于忙着照顾笑雪,杨剪梅很长时间没有去过刘文娟那里了。这天,她和笑雪从美容店出来路过刘文娟的出租屋时,忽然想到该送些水果了,便顺路和笑雪一起去了。谁知,推开门却看到王水躲正在那里呢。小屋的桌子上放着一兜子水果,显然是王水躲刚刚买来的。王水躲很放松地斜倚在沙发上削着苹果,刘文娟安详自在地编织着毛衣,炖鸡肉的小锅咕咕嘟嘟地冒着欢快的泡泡,小屋里洋溢着温馨恬适的气息,暖融融甜腻腻,让人觉得很是舒泰。冷眼打量,那屋里的一男一女看上去倒很像一对柴米油盐的恩爱夫妻呢。
杨剪梅下意识地愣怔了一下:以前,总是她和老公一起来送东西,这是她头一次撞见王水躲单独来看刘文娟,是不是他背着自己经常来这里?孤男寡女腻歪在一起能有什么好事?两个人虽说没有发生过肌肤之亲,但,一个是孩子“爹”,一个是孩子“妈”,两个人见了面能不往歪处想?这样胡乱猜测着,一团阴云袭上了杨剪梅的心头。刘文娟见杨剪梅脸色不大好看,站起身来让座道:阿姨,我刚巧炖了乌鸡汤,待会儿一起尝尝。杨剪梅没有坐,拿眼睛对老公剜一眼,再剜一眼。张笑雪看情势不对,嬉皮笑脸地打圆场:躲哥儿,你给娟姐买了这么多好吃的东西,给我也买些,我肚子里也怀了宝宝呢。王水躲趁坡下驴地站起身来说:你想吃什么?这就去买。
于是,大家一起坐了王水躲的车子回家。事情虽掩饰了过去,杨剪梅的心病并没消除。刘文娟那声“阿姨”叫得她百般不是滋味,感觉自己充其量不过是个“大姐”,却被不容商量地升级为“阿姨”。而且,作为“阿姨”,自己确实衰老到连女人的基本功能都丧失了,必须借助于别人的子宫来替老公孕育孩子。她觉得,这个代孕女的存在本身就是对她的绝大嘲讽。哪怕代孕生个孩子,也不能保证和王水躲白头偕老。刘文娟拿了钞票远走高飞,还会出现许多个张文娟或王文娟,这世界上的美女就像春天的韭菜,一茬老掉一茬生,一茬更比一茬疯。单是一个“年轻”,就可以所向无敌,“老”乃万恶之源!人哪怕拥有天大的本事,能挣脱所有的困局,最终也挣不脱“老”这个定局。这样一想,便觉得茫茫然万念俱灰。笑雪看到妈妈愁眉苦脸的样子,一眼就知道盐从哪儿咸、醋从哪里酸了。于是,她宽慰杨剪梅说:老妈,想开些好不好?男人都是一样的货色,想让他们不犯错误只有一个办法。笑雪说到这里打住了,杨剪梅拿眼睛盯着她,问:什么办法?
笑雪诡秘地笑笑:这法子倒是一剑封喉。
杨剪梅知道她说不出什么正经话来,还是不死心地道:甭卖关子了。
笑雪笑笑,慢条斯理地吐出了几个字:先把他阉了,再把他钱袋子掏空。
笑雪的话如同闪电,把杨剪梅塞满乌云的心撕开了一道雪亮的缝隙。她掩饰说:你若拎得清,就不会把自己弄到这般凄惨的地步了。
张笑雪嘴硬地说:谁说我惨了?走着瞧,到最后谁比谁惨还说不定呢。
弄个鱼死网破、两败俱伤,对你又有什么好处?杨剪梅道。
张笑雪的眼睛里慢慢蓄满了泪水,沉默了好一阵子才说:我放不下端木春阳。我拿自己一点办法都没有。
看着女儿哀痛决绝的表情,杨剪梅知道,说什么都无济于事。她自己也一天天变得神经质和歇斯底里,她认定:世上没有不沾腥的猫,年轻的老公迟早要在外面闹出花事来,想到王水躲可能和别的年轻貌美的女人做爱,她就绝望得要死。王水躲是她一手栽培出来的男人,岂容别人染指?“食色,性也。”让男人改变本性不可能,除非他有病。笑雪那天无意间说出“阉割”二字,她的心里顿时豁然一亮,于是,她生出了个邪恶的念头来。她相信:只要老公的性欲还很旺盛,性能力也很强,就不能保证他不和别的女人做爱。要想根绝这件事情的发生只有一个办法:让老公丧失掉性欲。男人希望锁住女人钱包的拉链,女人希望锁住男人裤子的拉链,这是男女兵法之常态。
杨剪梅曾在报纸上看到过一个案例:一个跟她差不多年岁的女人,也嫁了个比自己年轻的老公,老公绯闻不断,妻子用尽了办法都不能够让老公自律,妻子气极之下,趁老公熟睡之机,用剪刀剪掉了他那个阿物。这女人坦言:因老公外遇问题,自己被折磨得几次自杀未遂。剪掉老公的孽根,她的心终于释然,躺在黑暗的牢房里,反倒夜夜酣眠。虽然老公成了“废人”,只要他肯原谅,熬过十年出狱,自己仍然愿意和他厮守终生。
大家都认为那个女人是不可理喻的疯子,杨剪梅却非常能够体谅她的苦衷。她想,如果由于某种意外而致使王水躲丧失性能力,她将为此而欣慰。但,王水躲才三十多岁,正是如日中天、如狼似虎的年纪,生机勃勃的好日子还长得很,时刻都面临出轨的诱惑。于是,她开始悄悄做手脚破坏老公的性能力。她采取的是比较温和的办法:每天偷偷往王水躲必喝的牛奶里放避孕药。这法子是她从网上看到的,这牵涉到另一个案例:也是个做妻子的女人,因老公在外面包养二奶,便给他服用避孕药,造成老公间歇性阳痿。据说,男人服用这种避孕药后会慢慢懒于性事、疏远女人,相当于变相“精神阉割”。
杨剪梅想,虽然王水躲外表年轻英俊,可如果让他的男性器官提前进入衰老期,也让他的性欲降低至较低的要求,他也就徒具其表地变成个“老者”,从而在身体机能上与自己同步共频了。网上说的是“隔三岔五偶尔服用一片,日久即可见效”,但杨剪梅性子急,她忍耐不了“日久”的折磨和恐惧,恨不得老公立时丧失性兴趣,变成个和尚那样清心寡欲的男人,哪怕看见世界上最性感的裸体女模也无动于衷。于是,每隔两天就给王水躲服用一片。赶巧的是,王水躲每晚临睡前都要必不可少地喝杯牛奶以助睡眠,而这杯牛奶总是由杨剪梅亲手准备,杨剪梅只需悄悄趁便把药片融进牛奶杯子。虽然杨剪梅知道,这样做对自己也是一种损害,但她年近五旬,对床笫之欢已不那么看重。退一步讲,为了把老公拴牢在身边,她做些牺牲也无所谓。
刚开始王水躲没有任何不适感,杨剪梅夜里有意识去试探他,发现他的反应依然十分敏感,拿手指稍稍触碰,他就硬钉钉的如同一枚小钢钻,杨剪梅想:可能是药量太小,应加大剂量。几个月以后,王水躲开始感到不对劲:人变得蔫蔫的,干什么都打不起精神,遭了霜打般。王水躲以为是自己没有休息好,增加了睡眠时间却还是不行。后来他怀疑自己生了什么可怕的疾病,但始终瞒着杨剪梅。由于笑雪的事情,杨剪梅已心力交瘁,他不想再增加妻子的心理负担,于是,他独自悄悄去了医院。做了多项检查后,医生判断他是慢性药物中毒,究竟是什么毒暂时查不出来,王水躲大惑不解地回了家,以后凡是吃东西都特别小心,恨不得连吃青菜都剥层皮,甚至开车跑到郊区亲自购买不施农药和化肥的“纯天然无污染蔬菜”。尽管如此,他的病症却依然没有减轻。很偶然的一次,他无意间发现杨剪梅正在慌慌张张往他的牛奶杯里放一种灰白色药片,他急忙躲开了,等杨剪梅离开房间,他把牛奶倒进瓶子里带去医院化验,化验证明那药正是致病的根源。
王水躲怎么也想不到,杨剪梅会对他如此狠毒。那段时间,杨剪梅一心只在笑雪身上,忘了刘文娟肚子里的孩子,他抽空送些水果不算过分。再说,他三十大几的人了,头一回要做爹,心里难免兴奋,这对他来说也是十分新奇的体验。他喜欢看刘文娟隆起的肚腹,还喜欢看刘文娟安详地坐在那里编织毛衣的神态。他觉得,肚腹里怀着宝宝的孕妇有一种特别的母性之美。面对这种美,他只感到神圣、神秘和神奇,一丝半毫的邪念都没有,就像看着逐渐成熟的果实,有种掩饰不住的满足感,还有一种踌躇满志的成就感,他没有因为刘文娟“代孕者”的身份鄙视她,虽然刘文娟不是妻子、不是情人,但,仅仅因为她是怀了自己孩子的孕妇,他对她充满了尊重和敬意进而产生几分体恤,这难道很过分吗?他想,等孩子生下来,他们一家三口就可以好好过日子了。未曾料想,自己会因此遭到妻子如此暗算。他正式提出离婚,并从家里搬到公司去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