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男女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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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砒霜一样美

回头想想,乔忍冬意识到,也许,她心里早就想要把端木春阳抢夺到手,给张笑雪一记致命的棒击。不错,她曾经是张笑雪最好的闺中密友。但,张笑雪却在有意无意之间,深深地刺伤了她的自尊。因为长得漂亮的缘故,张笑雪具有极强的优越感,而且时时处处把这优越感表现得淋漓尽致。在张笑雪看来,漂亮就是女人的全部资本。因为美,她理直气壮地把自己当作了一颗稀世罕见的顶级钻石,并依照美丽的级数,来给周围的女性们归类并划分等级。像她那样的顶级美女,当然属钻石级,然后是“翡翠”,再然后是金、银、铜、铁、木。依照张笑雪的等级类别来划分,乔忍冬的姿色不要说“钻石”,连“翡翠”也沾不上。因为逊了自己好几档的缘故,她从来不把乔忍冬放在眼里。依她飞扬跋扈、争强好胜的个性,如果乔忍冬是个活色生香的大美女,她定然不会跟乔忍冬成为“闺密”。注定了:她的女性朋友在各个方面都必须远逊于自己,风头稍劲就是对她的冒犯。她从来没有想到过,乔忍冬会抢夺自己的男朋友,在她看来,乔忍冬根本不具备抢夺的实力。如果自己是一枝艳绝的玫瑰,乔忍冬至多算一朵淡淡的秋菊。她甚至觉得,与自己相比,乔忍冬就是一株狗尾巴草。乔忍冬表面上不说,内心里门儿清:自己充其量也就是充当了个陪衬人的角色而已。

乔忍冬为人很低调,不声不响、不动声色,但内心非常倔强。张笑雪的强势张牙舞爪地表现在外面,她的倔强根植在血液里。她的内心愈剧烈,表面愈柔静和温顺,那所有的生命之力都是向内发功的,作为一个人的全部能量也都蓄积在内心最深处,这是从小到大的生存环境造就的,亦算是变相的自卫和生存本能。她晓得:外表愈柔弱和温顺,遭遇劲敌的可能性愈小,外部环境对自己愈安全。当一匹狼出现时,所有的人都会提高警惕、如临大敌,一头憨憨笨笨的猪出现时,谁都不会当回事。从小到大,乔忍冬渐渐形成了很特别的性格:别人越压制、越践踏,她的生命力越旺盛、越强韧,反弹力特别强。哪怕被踩进烂泥塘里,她也会放射出生命的夺目光彩。来自外部的所有羞辱、打击以及挤压这些负面的因素都像肥料一样,成为她心灵的最好营养和生命的最强大张力,正如她的名字“忍冬”那样。“忍冬”是出产于她家乡山上的一种中草药,因其生命力强韧,凌冬而不凋,故名“忍冬”。她也不知道,父亲替她取这个名字是成全了她呢,还是苦了她。

因为外表柔弱温顺,甚至显得有几分呆傻和木讷的缘故,乔忍冬体味到了太多的人情冷暖和世态炎凉。她发现,这个世界势利到令人发指的程度,人性之恶怎么想象都不过分,哪个人若是略略“低凹”些,别人就会拼命地踩踏,仿佛是,只有双脚恶狠狠地踩踏着别人,自己才能得到阴暗的满足。大鱼欺小鱼,小鱼欺虾米,弱者欺凌更弱者,似乎是,只有在欺凌弱者时,才能显示自己的强大。张笑雪习惯了对她的鄙视和轻慢,甚至感知不到自己的言行对乔忍冬造成了多么深的伤害。由于倔强的缘故,受了伤的乔忍冬从来都不动声色,这种貌似迟钝和木讷的呆傻,使得张笑雪更加变本加厉,甚至无意识地把乔忍冬当木头人,完全不顾忌她的感受,或者根本忘记了她乔忍冬也会有感受。乔忍冬从来都不吱声,她咬紧牙关,把所有向她倾泻和袭击来的人性之恶——鄙视、忽略、羞辱、嘲笑、打击、轻慢和压制,都照单全收,严严实实地装进灵魂的沼气池里,让它们酝酿发酵,变成蕴含丰富养料的氨水、变成熊熊燃烧的沼气、变成带毒的硫酸。乔忍冬觉得,自己跟植物很类似,植物生长所需要的肥料都是愈糟烂愈污秽愈好,只有那些糟烂和污浊的东西里面才含有成长所必需的养分和能量,她的生命也是依靠这些带毒的能量成长起来的。

和端木春阳恋爱以后,张笑雪在乔忍冬面前表现得更加骄奢了,男人给予她的爱情如同最光华璀璨的珠宝,把她的自信和骄傲装饰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乔忍冬也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端木春阳产生好感的。也许她一直在暗暗地纵容这种“好感”的生长,故意装聋作哑,任由它枝节横生、暗自葳蕤。不过,在端木春阳主动走近她以前,她从不敢抱半丝半毫非分的奢望。与张笑雪相比,自己是个不折不扣的灰姑娘。灰姑娘和王子的爱情,那是童话里才可能出现的幻想。她默默地观望着那两个人起伏跌宕的爱情戏,心里明白,是戏都有散场和落幕的时候,大戏散场以后的寂寥和帷幕落下以后的后台,那才是真实的人生。

坠入情网的男女都认为自己的爱情别具一格、与众不同,能够以非凡的力量超越爱情固有的套路,推陈出新、万古长存,最终却发现,这不过是最愚蠢也最盲目的自欺。如同所有的爱情剧一样,端木春阳和张笑雪的爱情也没能逃脱“春夏秋冬”的自然运行法则。从“春”的朦胧含羞、萌蘖抽枝,到“夏”的淋漓尽致、热烈激扬,不管不顾地燃烧过以后,在劫难逃地过渡到了“秋”的冷寂和寥落。如果张笑雪不是那般任性骄蛮,也许,经过秋霜浸染,他们这场爱情能够修成正果,从容抵达“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的淡定意境。但,笑雪太过性急,她不懂得把握感情的节奏,又耐不得“秋”的寒意。她要求男友的爱情永远保持在“夏”的激越沸点上,从一百度降至九十八度,她就认为是“怠慢”。她不知道,要走进婚姻,能够保持六十度恒温就够意思了,任何人都耐不得恒久的高温燃烧。

对张笑雪的感情步入萧瑟冷冬以后,端木春阳走近了乔忍冬,乔忍冬春雨般润物细无声地打破了张笑雪在端木春阳心中凝滞的坚冰,成功催发了他内心又一轮感情之“春”。她清楚地知道,男女之间谁都逃不过“春夏秋冬”的自然节律,那些痴女情男都认为,“夏”是最美好也最酣畅过瘾的季候,殊不知,将萌未萌、端倪初绽的“春”才是男女的最好境界。在感情的这个季节里,万物复苏、生机无限,不管往哪个方向走,等在前头的都将是令人心旌摇荡的“姹紫嫣红”。

作为旁观者,因为看得太准太透,乔忍冬一俟端木春阳那条男人河对自己解冻,马上趁两个人刚刚春意萌动时,和端木春阳缔结了婚约,让爱情的“戏”一拉开帷幕,就移植和落实到最现实的生活土壤里,而不是虚无缥缈的“舞台”上。因胜利在握、江山稳坐,那婚内的“恋爱”进行得从容不迫、有张有弛。这恋爱和笑雪的恋爱截然不同:笑雪的恋爱天马行空,如同飘在树梢上的彩虹,虽如烟似霞、极尽烂漫,却没有一丝落在实地。乔忍冬的恋爱从开始就落在一饭一蔬上,把根儿扎在最真实的土壤里,她晓得,柴米油盐才是饮食男女要过的长久日子。她和端木春阳的关系从开始就要像盖房子样,一砖一瓦都结结实实、一菜一蔬都细细密密,她拒绝玫瑰色虚无缥缈的虚幻。

乔忍冬也不像别的女人那样,婚后抱着“丁克”的幻想,痴痴傻傻地梦想二人世界的独特风味。她是从寻常百姓的小家庭里长大的孩子,她知道,二人世界最容易腻烦、也最危险,像密闭的罐子,稍有不慎就会因缺氧而导致感情窒息、婚姻枯萎,而婚姻恰似一棵树,它需要阳光、空气、水以及各种滋养,否则就会枯死。二人世界的空间太过狭小逼仄,养不活婚姻这棵“百年大树”。孩子,那是从密闭的二人世界打开的一扇窗,是婚姻这棵树上伸出的必不可少的枝丫。当婚姻蠢蠢欲动“满园春色关不住”的时候,这“枝丫”恰如其分地“一枝红杏出墙来”,从而顺理成章地打破缺氧窒息的沉闷僵死,使新鲜空气源源不断地透进婚姻的罐子,那“罐子”里面的乾坤才可能活色生香、万象更新。乔忍冬刚结婚就怀孕,很快就为老公生下个白胖小子,肉嘟嘟粉嫩嫩,孩子爸爸疼、爷爷爱,见此,自己心里更是如同猫舌头舔着一样熨帖。

万没料到,张笑雪会以“婆婆”的身份闯进她家窝巢,意欲粉碎她精心构建的世界。她无限悲哀地发现,拿任何手段和力量都抗拒不过美貌对男人的杀伤力,哪怕男人明知美貌是砒霜,也还是要义无反顾地吞下去。张笑雪手握美貌这张顶级王牌,可以轻轻松松打遍天下无敌手,自己煞费苦心,到头来仍然无力与她的美抗衡。“美”是上帝给女人的最大财富,在此意义上,自己天生是个贫穷者,自己再拼尽全力去“挣”,也是枉费心机的徒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