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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临水蔷薇

端木林快被逼疯了,仿佛着了魔般:愈得不到妻子的心,愈变本加厉地勒索她的身体;愈勒索其身体,愈得不到妻子的心。这个女人愣是不爱他!这个事实像鞭子一样抽打着他,使他时时刻刻都意识到那个残酷的事实:老了、老了、老了!若是年轻三十岁,哪会这般尴尬窘迫?真的老了吗?!不,他不认老。他还能做爱。只要能做爱就没有老,想要证明自己没有老,只有做爱、做爱、再做爱。做爱成了端木林抗拒衰老的唯一武器和法宝。以端木林的体力论,他不可能胜任持久而又连续的床上鏖战,不过,借助于“红药丸”的威力,他倒是能够一次次地冲向欲望之峰巅,领略“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妙境。这天夜里,上床前端木林依照惯例先吃“红药丸”,而且服用了比既往多一倍的药量,于是在床上他比平日更加威力无比、雄风百倍。然而,当如梦似幻地朝着极致的峰巅冲刺时,他突然脖子一歪,匍匐在妻子身上不再动弹了。笑雪以为他太过劳累,需休息片刻,过了两分钟还没动静,仔细一瞅才发现,端木林的脸都青了,呼吸已经停止。

张笑雪没有料到自己这么快就做了寡妇。她想,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作为端木林的合法妻子,她张笑雪将是第一继承人,老爷子翘了辫子,她就可以直接把端木家的财产掌握在手,控制那两个仇人了。不想,老爷子刚倒头,端木春阳就摆出一副当家人派头,颐指气使、耀武扬威起来,先以处理父亲后事为由带着妻儿理直气壮地搬进别墅里住下,然后领了一帮子哥儿们来,指手画脚地叫嚣乎东西、隳突乎南北,全然不把她这个“后母”放在眼里,那架势仿佛在宣布:这是我端木春阳的地盘,张笑雪,你靠边站吧。张笑雪没有经历过这种事情,除了坐在灵堂里守着灵位做哀戚状,完全不得要领。端木林活着时除了跟她做爱,便是拿她当模特作画,从未跟她透露过家里的财产状况。此刻想来,她名义上是端木林之妻,实则端木林只拿她当“情妇”对待,她亦没有想到端木林会猝死。出事那一刻,她被吓傻了,只想到人命关天、责任重大,一秒钟都没耽搁就打电话给端木春阳,端木春阳来到别墅里以后,这别墅就在他的把持之下了,自己完全成了局外人。

端木林的灵堂设置在别墅院子里。端木春阳认为,父亲死得太过突然,要在家里好好祭奠几日才送他出门。他们老家有套规矩,人死以后,根据其地位尊卑,停灵时间长短也各不相同。未成年者,随死随葬;平民百姓,三日发丧;德高望重者,有停灵五日或七日,叫作“排五丧”或“排七丧”。能够享受“排七”待遇,那是极个别的特殊人物。父亲好歹也算知名人士,至少要祭奠五日才得发丧。端木春阳和他的朋友们忙着外面的事情,张笑雪和乔忍冬守在灵堂里。作为儿媳的乔忍冬属晚辈,着一身行孝的白衣素衫,张笑雪是端木林的“未亡人”,只换了身凝重的黑衣。按说,张笑雪可以不必守灵,但是她想:自己毕竟太过年轻,哪怕做个姿态,自己也要替年迈的老公守守灵。她和乔忍冬就这么一黑一白地呆坐在那里,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

乔忍冬表面悲戚,心里却是掩饰不住的窃喜,明摆着:老爷子倒了头,张笑雪再也不可能狗仗人势,定时炸弹的警报即将解除,自己可以长长地舒口气了。张笑雪想:自己是端木林名正言顺的妻子,谁也无权剥夺她的合法继承权。等老爷子后事办完,一切自有明论,不过,到底有几分酸楚和心虚。端木林活着时,自己背靠大树好乘凉,“挟天子以令诸侯”,底气十足、恃宠生娇,还具备一定的威慑力。此刻,树倒墙塌、大厦倾覆,自己形影相吊、势单力薄,而且她会鬼使神差地反复回想起端木林死前不久创作的《临水蔷薇》画,至今她还记得端木林在画上题写的那首李群玉的同名诗:“堪爱复堪伤,无情不久长。浪摇千脸笑,风舞一丛芳。似濯文君锦,如窥汉女妆。所思云雨外,何处寄馨香。”她不懂诗的含义,却又觉得那诗如同一语成谶般大不吉祥。端木春阳从自己身边来来去去,睬都不睬她。他这样目无尊长地鄙薄自己,也使前来吊唁的宾客们没有说给予她“端木夫人”的尊重,而是根本只把她当作蛊惑男人的狐媚子,那眼神冰刀般寒光凛凛地在她的脸上逡巡围剿,除了好奇便是不屑。张笑雪咬牙隐忍着恨恨地想:不管你承认不承认,我张笑雪都是你父亲的合法妻子,再怎么着,“儿子”都越不过“母亲”的名位去。

张笑雪和端木春阳正囤足了火药暗自较劲时,居然又杀出个“第三者”。这第三者名宁石头,自称端木林的儿子,他径直闯进别墅,先向端木林的灵位祭献花圈,花圈挽联上赫然书写“儿子宁石头敬献”的字样。然后他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口一个“爸爸”地放声号哭,边哭边念念有词道:“爸爸,儿子来迟一步,你睁开眼睛看看儿子吧爸爸。”青天白日里,端木林突然平白无故地冒出个儿子来,这弄得前来吊唁的宾客瞠目结舌。那宁石头要比端木春阳小几岁,莫管是眉眼还是脸部轮廓,都与端木春阳如出一辙。不过,从其衣着和举止行为来判断,一瞧就知道这是个出身底层草根的鲁莽汉。

小伙子显然有备而来,干打雷不下雨地哭号一阵子,两眼开始骨骨碌碌在人群中搜寻,很快就锁定了端木春阳,并准确地判断出他是当家主事之人。于是,他走上前去道:你是春阳大哥吧?兄弟来迟一步,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爸爸活着时我未能尽孝,他老人家故去,我理应出把力。

端木春阳明白:善者不来,来者不善。依照目前宪法,婚生子女和非婚生子女享有同等继承权,这个贸然闯入者,难道真是老爷子的私生子吗?父亲热丧在即、尸骨未寒,他擅闯灵堂、大放厥词,这是对老爷子的极大羞辱。不必问青红皂白,应该先把他棒打一顿,轰出家门再说。又担心动起手来,更加污损父亲的名誉,但凡是丑事,从来都是愈描愈黑。此刻不是争斗寻衅之时,对这样无所顾忌的人,越来硬的他会越上脸,上硬的反倒促使他变本加厉地耍无赖撒泼。他装作有礼有节的样子,和善地对小伙子低声耳语道:“兄弟,请跟我来。”

那宁石头来端木家以前,也颇费过一番思量。他晓得,按照正常途径,他不能先和端木春阳直截了当交涉,应通过法律渠道来争得自己的权益。但他又担心,法律也替有钱人说话。真闹到法庭上,自己很可能是瞎子点灯白费蜡,要凭经济实力和社会关系,他根本不是端木春阳的对手,自己毕竟是个两眼一抹黑、四处碰壁的草根百姓。他先自己否定了法律途径,决定来横的。他的道理是:但凡有钱有势的富贵人家都极爱面子,文怯武,武怕横,横的就怕碰上不要命。只有硬闯灵堂,摆出拼命三郎的架势,那端木春阳才会不敢小瞧于他。他原本铆足劲头,豁出脸去要在端木家里大闹一场,当众给端木春阳来个下马威的,不料,端木春阳斯文儒雅、有礼有节,一句话就使他解除武装、放松了警惕,原先预备的武招和横招,都派不上用场了。端木春阳那一声“兄弟”更是叫得他诚惶诚恐、不辨南北东西。他想,既然那端木春阳称他作“兄弟”,也就是说他承认了自己的身份,于是,他乖乖地跟了端木春阳就往别墅门外走。

端木春阳特意叫出那声“兄弟”,只是绥靖缓兵之策,为了安抚和麻痹宁石头,起到息事宁人、调虎离山的作用。这招果然见效,他很顺利地把有勇无谋的宁石头领到了别墅附近的茶室。他心说:只要把这个莽货驱逐出家门,摆脱开众人的目光,一切都好办。两个人在茶室包间坐定后,端木春阳从口袋里掏出烟来,自己先点上一支,又递给宁石头一支。他一句话不说,就那么一口一口地抽着香烟,抽得慢条斯理、从容不迫,仿佛他来茶室的目的,就是为着抽烟。端木春阳愈不说话,宁石头心里愈惶惑,不知道对方打的到底是什么路数的牌。端木春阳抽着烟,漫不经心地向宁石头瞭一眼、再瞭一眼。不用仔细打量就明白,是老爷子的种无疑。他在心里咬牙暗暗怪怨着父亲,仍然专心致志地抽着烟。

端木春阳沉默的时间愈久,宁石头越惶然。那沉默就像点燃的炮捻儿,嗞嗞啦啦地冒着看不见的蓝烟,连空气都仿佛会突然爆裂一般。这种沉默带来的威压比任何语言都更加强势,宁石头几乎要被这无声的威压摧毁,他浑身都开始冒虚汗。端木春阳不慌不忙地把一支烟抽完,又续上第二根,这才慢条斯理地开口道: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你不用开口多说半句话。但请你记住一条:丧事没有办完以前,你若出现在那里第二次,或是做出有损老爷子名誉的事情,一切后果自负。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端木春阳吐着长长的烟圈,声音低沉缓慢,掷地有声、不怒而威,然而,他的目光里面仿佛藏着把冰冷的刀子,寒光凛凛、锋刃逼人,宁石头只看一眼,就禁不住在心里打着寒战。他忽然想到:这个端木春阳,会不会为了独吞父亲的遗产,雇个杀手朝自己打黑枪呢?自己毕竟名不正言不顺,身份尴尬。他接过端木春阳递过来的香烟,抽一口,很听话地点了点头。端木春阳道:死者为大,这个道理想必你也明白。所有的事情,都等后事办完再作理论。你请自便。宁石头还在那里愣神,端木春阳已经大步流星地离开茶室。出去以后,他当即出高价雇请两名便衣保安,悄悄安插在别墅门前,并暗中吩咐:姓宁的小子如果企图再闯灵堂,就往死里揍。事情处理得不露形迹,但,大画家端木林突然冒出个私生子擅闯灵堂的消息还是不胫而走。

宁石头那小伙子脑瓜还算灵便,很快就看清了端木家的局势。他明白,舆论已造了出去,再硬闯灵堂已没有意义。他嗅出来,那端木家剑拔弩张、火药味十足,“敌队阵营”分为两方,一方是端木林的妻子张笑雪,另一方是端木春阳的家庭小集团。双方正蓄势以待,准备最后火拼。从力量对比分析,端木春阳的阵容略具优势,但宁石头相信,作为妻子的张笑雪应该更具实力,此前他专门对《继承法》做过研究。不过,张笑雪势单力薄、正需外援,他决定与张笑雪结成统一战线,共同对付劲敌端木春阳。于是,他打探到张笑雪的电话,悄悄约请她见面。宁石头的突然出现,使张笑雪也深感意外。她认定,这对自己并没有太大的威胁。毕竟,她的目的不全是占有端木家的财产,而是通过占有财产来打击端木春阳两口子。既然如此,自己和这个闯入者结为同盟,应该不无裨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