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男女关系
1681900000024

第24章 饕餮之蛇(2)

端木林不惜重金,从海内外搜罗来各种“神油”和“春药”给自己助威,那些灵丹妙药只要一丸下去,他就会宝刀不老、锐不可当。有种从美国进口的红药丸,一瓶要数百美金,端木林消费起来也毫不吝惜。有各种各样的“神药”撑腰,端木林把衰老的阴影成功地扫荡到了九霄云外。他相信,只要红药丸还在源源不断地制造,自己的威力就会永不枯竭。背上临摹着一幅世界名画的张笑雪看上去令端木林目眩神迷,也使他荷尔蒙分泌异常旺盛。如同开足马力的马达,他没有丝毫的怜香惜玉之情,有的只是歇斯底里的骄奢和淫逸。张笑雪感觉:他不是在“做爱”,而是在蹂躏和搏杀。

端木林也的的确确是在“蹂躏”和“饕餮”。“蹂躏”一词残忍野蛮,“饕餮”更是粗俗贪婪,用在端木林的行为上却丝毫都不夸张。端木林自己也知道,在与张笑雪做爱时自己出手太狠,几乎是在强取豪夺,但他无法抑制内心的疯狂和狠辣。他知道,这疯狂和狠辣源自骨髓最深处的绝望:对衰老的绝望,以及对张笑雪的绝望。他愈疯狂,便愈能感觉到张笑雪对自己的冷漠。他处心积虑地用尽了各种技巧和手段,试图激活张笑雪,使她进入沉醉的做爱状态,并使她的血液燃烧起来,发出噼里啪啦的鸣响,让她和自己同频共振。然而,无论他怎般努力,张笑雪的灵魂之门始终对他死死地关闭着,做爱对端木林来说永远都是自导自演的独角戏。他这厢乱云飞渡、万马奔腾,张笑雪那里迷离恍惚、超然物外。他冲锋得声嘶力竭、不成人形,张笑雪那边厢却像千年铁树般沉默死寂、无息无声。

笑雪知道,要讨得老公的欢宠,必须在床笫方面用些心。有时候,她也强迫自己装作很投入的样子,小醉猫般极力配合。但,她发动不了自己,如同牛不喝水强摁角。端木林那破骡车般的身体使她感觉笨重无比,序幕刚一拉开他就喘息不止,听到他老牛拉破车般的喘息张笑雪就会意兴全无。但,作为妻子,她清楚地明白自己不能在床上愤怒。于是,只好迸足全力,把愤怒的火焰强摁下去,并以最大限度的沉默来对抗端木林。有时候,哪怕她稍稍体味到了那么一丝半缕的快感,也要把这差强人意的快感深深地隐抑起来,半毫都不肯流露。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在以铁疙瘩般的沉默对抗端木林,还是在惩罚她自己。她常常一边咬牙切齿地隐忍,一边在心里默默念叨:“楚宫慵扫黛眉新,只自无言对暮春。千古艰难唯一死,伤心岂独息夫人!”

在笑雪看来:做爱的感觉就是飞翔。和自己相爱的人灵肉相融,那才叫“做爱”呢。在床上做爱的时候,男人就应该雄鹰样地引领着女人,把她带至九天碧空,像乘坐过山车那样,让她濒临生与死的临界点,体验极致的生命之美。男人还应该隽永而又健美,肌肉结实紧致,骨头弹簧样富有弹性和张力,眼睛黑亮,呼出的气息清新而又爽润,如同翠竹和青草的味道。她此刻才明白,那清鲜爽润的气息就叫作“青春”。男人的指尖上还应该拥有神奇的魔力,只要稍稍碰触到女人的肌体,她就会化作温润的泉水,嘟嘟作响地冒出欢快的泡泡、掀起千万朵玫瑰色的浪花来。笑雪曾获得过一个很私密的绰号,叫作“公牛牌插座”。她像插座般性感而又灵敏,只要男人插入,就会立竿见影地呱呱鸣叫,并迅速抵达巨浪滔天、波澜迭起的峰巅。私底下,笑雪调皮地把“做爱”叫作“充电”。“充电”是她的床上密码,看到这个特用密码,她就会情不自禁地悄然哂笑,身体里面也仿佛点着一盏灯,只要触碰到她的“插座”,她灵魂的殿堂立时“啪”的一声就亮堂堂空明澄碧、灯火辉煌了,那盏亮在身体里面的灯就叫作“爱”。有了爱情,身体就会滚滚春水般飞瀑跌宕、惊涛拍岸,一粒小小的石子就能巨浪滔天、卷起千堆雪。那是怎样的幸福、快乐和满足啊!那是生命的欢歌和灵魂的绝舞,招招式式都诠释着“美”和“爱”的秘诀。

此刻,身体还是那个身体,亮在里面的那盏爱情之灯却熄灭了,身体变成了一间冰冷阴暗的牢房,把自己的灵魂层层设防地囚禁于内。有时候看到端木林绝望地独自鏖战,她也会装模作样地稍作配合,那喊出的声音假惺惺硬邦邦,像空谷回响一样冷硬,只能令端木林更加孤独和绝望。后来,张笑雪就不再假装兴奋地喊叫了,只死死地闭了眼睛石头样沉默着。再到后来,就形成了恶性循环:端木林愈兴奋,她愈死寂。她仿佛要拿出把牢底坐穿的决绝,誓死把沉默坚持到底。刚开始,每当和端木林做爱她都感觉端木林像饕餮者那样在“吞噬”她,后来,她渐渐地意识到,是自己在“吞食”端木林。在男人的眼里,女人下面的“缺口”是“天然之殇”,而对张笑雪来说,这“殇口”恰恰是女人的武器,这武器要对付的就是男人那件凸出的阳物。那阳物是貌似强壮的“硬硕”,而女人的“殇口”却是貌似虚弱的无形之“柔软”。“以柔克刚、以软蚀硬”乃万物之理。“硬”恰恰是最易折萎的脆弱,而“虚柔”却是包容和囊括万物之“大器”。

“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无欲则刚。”张笑雪觉得,即使单单从生理结构上讲,女人也天然强大于男人。女人是“敞开”的,这种“敞开”预示着高天厚土般的接纳、吞并、包裹乃至占领。所谓男女“做爱”,表面看上去是男人拿自己的武器“杀伐”和“进攻”女人,其实质则是女人在“吞噬”和“瓦解”男人。哪一场完满的“做爱”不是以男人的泄逃和溃败收局的呢?女人是“做爱”这场战争的真正胜利者,能抵达“男女双修”境界的,世上能有几许?对张笑雪来说,跟端木林做爱就如同母狮吞食猎物,是一场血淋淋的鏖战,每次的战局都是:“软实力”消灭“硬实力”,端木林丢盔弃甲、一泻千里,疲软成空空如也的破皮囊,而女人汲取了男人生命的精华,只能更加丰沛柔润、力量无穷。做爱对男人永远都是损耗和丧失,对女人却是汲取和收益。上帝让女人处于“敞开状态”,就是为了使她能够吸纳天地之精华,成为孕育生命的伟大之母。男人通过自己的阳具把生命的精华输送给女人,女人把这精华变成乳汁再分泌出来,哺育新的生命,生命就这样阴阳交融、脉息相通。

端木林画过一幅男女交欢图:这交欢图由四个人组成,两个成年男女上下仰伏、肢体钳抱,以凸击凹、以凹迎凸,性器嵌镶、双唇吻合,处于“男女双修”的做爱状态。两个男女婴儿则如天使的翅膀各自噙含女人的一只乳头,女人的乳房修长如细颈丝瓜,从胸部向上斜出,粉红色乳头如盛开的喇叭花,迎着孩子鲜嫩的红唇绽放,孩子口叼乳头分别斜延在女人的左右两肩,并以四十五度角向天空伸展莲藕般肥美的双腿。四个人赤身裸体,四颗头如葵花宝典样拼成匀称美丽的向日葵图案。男人的阳具向女人输送着精液,女人的乳头向婴儿输送着乳汁,男婴腿蹬朝阳,女婴足踩明月,太阳的光华经由男婴的双腿输入女人的左乳,月亮的阴润通过女婴的两足灌注女人的右乳。男人身子紧贴大地,把大地厚土的滋养通过男根给予女人,女人背部朝向蓝天,把宇宙精气通过阴户反哺男人。在女人赤裸的背部文刻着骷髅和蛇的图案,蛇身婉转盘曲,呈现阴阳太极的圆圈状,那圆圈的中心是磷光幽闪的骷髅头骨,在那骷髅头骨上开着艳红的花朵,把“头骨”装扮得就像一粒行将萌蘖发芽的胚胎花种。天和地、日和月,阴和阳、男和女,还有生与死,浑然一体、不可分割,循环融通、往复轮回。

端木林还有一幅画:女人的四肢龟缩成一团模糊意象的混沌,连五官眉眼都分辨不清,整个身体看上去如同一只巨大的锁具,这把“肉锁”全身上下昏昧莫名,像一只浑圆的蛋,只有阴户清晰可辨、逼真夸张。给人的感觉,画中女人整个就是一副女性生殖器的象征。男人更简单:整个身躯就是一只巨大无比的阳具,这阳具的造型又恰是一把“钥匙”。其意蕴不言而喻:所谓“做爱”,就是拿男人这把“钥匙”去打开女人的灵魂之“锁”。具有讽刺意味的是:端木林这把“钥匙”从未打开过张笑雪这只“锁”,这毫无疑问。

张笑雪看不懂端木林的画。把自己铺展在床上的时候,她愈来愈感到,女人就像厚实深邃而又包罗万象的大地,男人充其量不过是大地上耕耘播种的劳作者,真正强大无敌且孕育和创造生命的是大地般的女人,而非战斗机样的男人。女人本身的存在就是牢靠踏实的“地盘”和“世界”,而男人毕其终生之精力都在攻战女人的地盘。端木林在床上愈勤奋和卖力,张笑雪愈从容和大度,心说:那端木林再怎么努力都是个种地的农民。她进而调侃地想:那么多人鄙视农民,殊不知,普天下的男人天生都是耕耘不辍的“农民”,一天不耕作就不能活;那么多人鄙薄土地,普天下的女人却天生就是土地。

人人都有逆反心理。笑雪愈沉默和死寂,端木林愈想让她出声。他愈想让笑雪出声,张笑雪愈死死地闭紧嘴巴,这就让端木林愈来愈怒不可遏。他抡起身体的锤子,在笑雪那块冷硬的石头上拼命地敲打、敲打,再敲打。他一边对着笑雪那僵尸般的身体冲锋陷阵,一边哀伤欲绝地想:我端木林不就是老了些吗?你为什么就不能稍稍给我些爱意呢?衰老难道就这般罪该万死吗?再说,衰老难道是我端木林的过错?要怪应该怪上帝才对。于是,他把对上帝的一腔仇恨也发泄到了笑雪身上。又于是,“做爱”对端木林来说就成了严酷的战争。到这时候,他彻底想通了:是非只为多开口,烦恼皆因强出头。人生七十古来稀,问君还有几春秋?一苗露水一苗草,一层山水一层人。回忆世情般般假,借假修真破迷津。由来真情三更梦,何必楚楚苦用心?只要能够尽享张笑雪这天赐盛宴,计较什么真真假假呢?这世界什么东西是真的?唯有时间。人人都说屎难吃钱难挣,殊不知,再难挣也还是能挣,钱就是人挣的,只要想挣就能挣;而时间却是上帝给的,给多少是多少,多一分一秒都挣不来,自己必须抓紧时间,仿佛是:只要把手中的时间抓紧,一天就会变成两天,活一年就会当三年。他必须抓,紧紧地抓,一丝一毫不可松弛懈怠,而妻子的身体,就是时间和世界的全部象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