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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经历一场前所未有混乱的东亚酒店,内部处于一片漆黑之中,虽然不明所以的爆炸已经停息,但因爆炸而被震碎、住客出逃引发的各种被砸碎的物件,水管爆裂肆意流淌的污水已经把这座优雅的宫殿弄得狼狈不堪,从厨房由内向外散发出阵阵浓烟,呛得人不断后退。
酒店的工作人员跑进跑出,把吓懵了的客人们带出来聚集在街道上等待酒店已经开始的内部清理。住客中那些只穿着睡衣的外国贵妇不断地惊声尖叫,男客们议论纷纷,对这场突如其来的爆炸表示出极大的兴趣,并且固执地坚持着自己的意见。
赵兴带着他的行动队再次赶来,看到这栋已经被爆炸弄得乱七八糟的建筑气得直跺脚,他心里骂着阎天处处自作聪明结果反倒连自己也被套进去了。
行动队绰号胖墩儿的从不远处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报告说是厨房的煤气爆炸起了火,但火势不大,已经扑下去了,也没有人员伤亡。赵兴立刻命令把住酒店各个出口,但凡这里的住客都要检查!亡羊补牢也就只能试试运气了。
又一次最后关头失算的阎天仍然在不停奔忙,每一层楼每一个房间检查,但自然什么也看不到。从楼上下来直到大堂,靠在走廊墙壁上喘着粗气心里第一次感到了沮丧。他不愿意相信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一直以来的神秘对手居然就是最好的兄弟向亦鹏。这个早早离开黄埔的高材生,果然没有脱下军装,他们之间的生死较量似乎早已是命运注定的一局棋。
赵兴已经带人赶到,在酒店正门口依次审视着被特工们强行集中在一起的酒店客人。住客们惊魂未定又遭到如此喝斥,自然就要发泄不满,就有住客立刻叫嚷起来。他本就憋了一肚子火,见有人闹事便走上去,抓出个白净年轻人出来啪啪两个耳光,现场顿时安静下来。
他刚要发问身后突然就有人惊呼一声“阎特派员”。
赵兴猛一回头,阎天正从酒店大门踉踉跄跄地走了出来,浑身都被烟熏黑了,不停咳嗽,皮鞋被水给泡得发胀,裤管湿了大半截,脸上黑一道白一道煞是精彩。
没容赵兴发难,阎天却一把推开他,歪歪倒倒地走到一旁,瘫坐在地上自顾自大口喘气了。
阎天喘息稍微平静一点,就招手让赵兴过去,在他耳边说:“你刚才打的是上海市长俞吉仁的堂侄儿,他长期在东亚酒店包房间养舞女,我兄弟向亦鹏都不敢收一分房费,你副站长厉害,专门要打他。”说完就又自顾自喘气去了。
赵兴一听这话当时就如同一盆凉水从头浇到脚,愣了半晌挥手就给旁边的胖墩儿一巴掌,让把围起来的房客全都放了。
2
再赢一局的向亦鹏却没时间感叹命运得失,趁乱带领前来开会的同志们通过暗墙顺利地来到地下室,他打开了最里面的一扇门,门后原来还隐藏着一条密道。向亦鹏站在门边再一次核对了名单,确定了没有人拉下来就拿着手电率先走进密道,大家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去。
走了一会儿,前方便出现了些许由上往下渗透的光,是到了下水道的一处出口。向亦鹏示意全体保持安静,自己顺着梯子往上爬,然后伸手用力地推着井盖,井盖缓缓得移动着,露出一丝空隙来。从缝隙中看出去,不远处有两只穿着皮鞋的脚在来来回回移动着,向井盖方向走过来。
向亦鹏迅速往下缩了几步,摒着呼吸听着井盖上面的动静,只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近,走到井盖正上方的时候,便停住了。他悄悄地把手枪拔出来,一动不动壁虎般贴在冰冷的铁楼梯上,倘若此刻有人不走运地探下头来,一秒钟之后他的头就会被向亦鹏打爆。
时间在此刻突然就走出了声响,一秒一秒让向亦鹏死死盯住井盖口,谁也不知道接下来的一秒钟会不会突然爆发出一场惨烈的枪战?跟在下面的同志中也有战斗经验很丰富的军事干部,立刻围着铁楼梯上的向亦鹏把自己的枪也拿在手里。这样一来,即使真的被发现,他们就可以配合向亦鹏瞬间形成一股猛烈火力,掩护他迅速冲出去占领下水道口,当然这已经是一种最坏的拼命打法……等待了足有一个世纪那么长的瞬间,上面忽然就传来了一阵阵有节奏的敲井盖声,向亦鹏立刻会意,抬手也敲了几个相同的节奏回应。收起枪对下面所有人说:“是自己人。”
向亦鹏边说边努力掀起井盖,探出头来,借着灯光可以看清上面接应的人就是杨修远!
没有更多的语言交流,向亦鹏带着人迅速地从井里冲出来闪到一边,杨修远警惕地注视着街口的动静。正在大家积极往外冲的时候,杨修远一回头手往下一按,还没出来的同志迅速缩了回去。
原来是几个负责搜索的宪兵司令部的士兵巡查过来,杨修远马上走上去,亮出自己证件申明这边有军统负责。士兵们并没有多话就很快地走开,但就在这时,井盖底下爬在梯子上的同志脚底一打滑,险些掉下去,虽然没受伤但铁梯子被撞得发出一声闷响。原本已经离去的一个士兵听到了这声闷响,好奇地转过身来。
杨修远一步踉跄险些摔倒,他把身子稳下来,极为不满的用力踢了一下井盖,但似乎又把脚给踢疼了,索性就抱着脚一屁股坐到了井盖上。
士兵们都被逗乐了,远远说一句小心点啊,便摇头晃脑地走开了。杨修远见他们走远才站起来掀开井盖,最后几名同志也很快上到地面。
向亦鹏带着鸿川跑了过来,杨修远伸手指指旁边的一条小里弄,示意接应的车子在那边。
向亦鹏对鸿川交待:“事不宜迟,你亲自带同志们撤离到安全屋,我留下处理善后。”
鸿川有点迟疑地说:“老向,一块走吧,说不定你已经暴露,回去会有危险的。”
向亦鹏拍拍鸿川的肩膀,没有回答。但坚定的神色已经在告诉他不论多危险自己都必须回去,只有这样才能迟缓阎天的行动,最大限度的保护好所有来开会的领导同志。即使是牺牲也是必要的牺牲。他一直看着鸿川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才转头又让杨修远赶紧回去,免得被怀疑。
3
漆黑一片的酒店大堂里灯光突然就亮了起来,聚集在门口的住客们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景象给弄懵了,看着酒店经理向亦鹏快步地走出来。他也是一身烟黑和被水湿透的样子,走到众人面前抱歉地笑了笑:“实在对不起大家,让大家受惊了,不过一切都处理好了。事故原因已经初步察明,是厨房的一个煤气炉漏气,又遇到明火,所以发生了爆炸,好在当时没有人在附近,所以没有造成人员伤亡,这也就是万幸了。我已经报告巡捕房,他们会来进一步调查,外面冷,大家就都回房去吧,我保证不会再出现任何问题,至于大家受到的惊吓和遭受的损失,酒店一定会予以赔偿的。”
人群渐渐散尽,向亦鹏看到阎天比自己更狼狈地坐在那里形如叫花子,便走过去,但两人还没有说上话,赵兴就又带人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赵兴说:“阎天,有人看见你的副官杨修远放走了共匪,把他给我叫出来。”
阎天有点奇怪地问:“你怎么又知道呢?”
赵兴说:“就在不久前,有人看到他在后街,神神秘秘的必定不干好事儿。”
阎天说:“你说这个呀,是我派他过去把守的,要这样说的话,你其实是怀疑我放走了共匪吧?”赵兴打量着阎天,被噎得说不上话来。
阎天笑着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盯着向亦鹏的眼睛说:“是啊,共匪早就走了,恐怕已经追不上了……是吧?”
向亦鹏也不搭理阎天,忙着把还没走进酒店的客人劝进去。赵兴最终什么也没捞到,此刻天都已经快亮了。向亦鹏和阎天索性就坐在大门台阶上,两人就都盯着空寂无人的街道,过了许久阎天有些感叹:“这一夜过得真是漫长啊,也是够乱的呢……”
向亦鹏说:“好在是有惊无险啊,要不然还真不知道怎么办?”
阎天听完这话就无声地笑起来说:“为什么这样说,我的大经理?”
向亦鹏:“这么多年的心血,险些付之一炬。如果真发生了什么,我怎么担当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