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阎天的心里充满了失望与悲壮,神父说的唯一没有被启动的线现在看起来也已经被赵兴给牵出来了,更糟糕的是,他已经踏进陷阱,还能脱身吗?但尽管如此,他还是从容不迫地下了电梯,快步向前走去,身后两个男人显然不敢贸然靠近,刻意保持着一段距离。
阎天顺着走廊往前走着,绕了一圈他在302房间门口站下,敲开了面前的这道门。门一开是个戴眼镜的中年男子,看见他有些诧异。阎天一把把他抱住热情地寒暄着问寒问暖,被抱住的男人显然是懵了,阎天不管他的反应,推着他走进去关上门。
跟在后面的两个男人,走过来刚要敲门,却发现门是虚掩着的。其中一个胆大的,刚往里一探头就被拖进去紧接着一声闷响,前面的男人倒地不起,后面的男人慌了神,拔枪就往里冲,阎天一手直掐他的脖子,一手就夺枪,砰的一声子弹射入天花板,阎天还是两拳再次打翻后面的男人。解决了这两个人,阎天对已经吓傻了的眼镜男人说,不好意思,你恐怕得换个地方住了。
阎天一把那男人推出房间,反身进屋走到窗边往下看,一大队便衣已经分乘两辆车赶到酒店门口,跳下车都在往里冲。他探身出去,一下就抓住四楼阳台扶手栏杆的底部,身子向上翻去。
402房里果真已经是张网以待,几个赵兴的手下陪着陈然坐在房间里,个个手里都拿着枪。听到楼下的一声枪响,他们一对眼神,留下两个人看住陈然,其余的立刻向三楼跑去。
剩下的两个人也警惕地注视着房间内内外外,突然就听到阳台上一声响。两个人对望一眼,长脸的特务拿着枪小心地打开阳台门走到阳台上,可阳台上什么也没有,他刚要退回屋里就看见隔壁阳台闪现出一个黑影,枪响了。
屋内的这个看见屋外的人身子一晃就倒下去,更加惊慌拿着枪朝着阳台方向一通乱射,隔着阳台和房间的玻璃顷刻间粉碎,就在碎玻璃浪花般四溅之中,阎天出现在他的对面,一声清脆的枪响把他同样撂倒。
陈然惊恐地站了起来,嘴唇哆嗦着后退。阎天走进屋两步上前一把抓住陈然:“告诉我军刀的秘密……”
被调到三楼的众多便衣已经重新回到四楼,随着几声枪响,大家都知道阎天一定是进了402房间,紧接着又是一声枪响。所有人冲进去,房间里除了陈然的尸体阎天早已经消失。
2
再紧张的故事总有些幽默的时刻。这一出赵兴追阎天的好戏刚拉开帷幕就殃及池鱼,让这间原本春光无限的房间里充满了慌张。大床边上的秃顶男人一边胡乱扣着衣服,脚下慌不迭地套着皮鞋。床上半躺着一个眉毛儿很细,眼睛极为活泛的女子,用被子半掩着酥胸,细长的手指夹着一支烟,笑话道:“真不晓得你着的那门子急哟,侬老婆又莫来抓奸哦。”女子一口的吴侬软语,说完就笑个不住。
男人看样子吓得不轻,穿起衣服就想往外跑,女子叫住他:“哎,侬还不给钞票勒。想趁乱跑是不,门都没有。”
男人一脸无辜,“我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呢?”
女人优雅地往床上一靠:“我人在这呢,你就得掏钞票,侬不懂规矩哟,侬今天不拿钞票走不出这屋去。”
男人无奈从兜里抓出几张钞票扔到地上赶紧跑了。
女人坐起身子弄了弄自己的卷发,懒懒地光着身子下床,一边骂到:“死赤佬,你屋死人啦,跑这么快?”弯腰捡起钱一抬头却在大镜子里看到一个也已经衣衫不整气喘吁吁的男人正看着自己……刚要叫却被阎天一步上前捂住嘴,她倒也不害怕,反而更粗野地挣扎,阎天立刻从兜里也拿出几张钞票,塞在她手里,女人安静下来阎天才松开手。
女人被他放开,并不急于回到床上,就那么光溜溜地站着问:“你就是外边那些人要抓的那个贼?”
阎天笑了:“我不是贼。不过你快穿上衣服,不然一会儿洋狗子进来你就麻烦了。”
女人不屑地一摆手:“切!洋狗子?我什么没见过?”不过还是回到床上穿上内衣裤,却又斜着眼睛笑阎天:“你倒是也挺老实,没玩过女人吧?”说完便又放肆地笑起来,说话倒是一点上海味也没有了。
阎天坐在床边歇息一下笑笑:“我现在还有那心情也就真的该死了……”
门被咣当一脚踢开,两个便衣冲进来,房间内空无一人。
两个便衣打开柜门看了,又检视了床下,最后来到洗手间外,他们推了推门,门被锁上了,两人不由得对视一眼,一个便衣用力敲门,里面传来一个女人的笑骂声:“死鬼,看把侬急得,来了来啦。”
说话间门就开了,女人只用浴巾围着裸露的身体,看到拿着枪的两人,吓了一跳:“喂,你们是什么人?”
便衣也吓一跳:“这里有敌犯,例行检查。”
二人说着一把推开女人进了浴室,里面热气腾腾,浴缸里都是泡泡水,他们四下搜检着,女人跟进来问:“刚才外面的人呢?”
便衣马上停止检查,看着女人:“你说什么人?”
女人:“客人啊……怎么不见了?还没给钱呢,喂,是不是你们一来他趁乱跑了?”便衣马上明白了女人的意思,一通坏笑。
便衣反倒安慰起她:“这个酒店已经都被封锁了,他跑不了的!我们一会儿给你抓回来让他多给点儿。”
女人跺跺脚:“今天真够倒霉的,第一单生意就遇上吃白相的了!”一边骂骂咧咧,一边走到浴缸边,便衣们的眼睛贪婪地地看着女人,
女人的一条腿伸进了浴缸,她转头看着两人:“检查完了吗要跟着我到浴缸里检查不,不过要检查就给钱啊。”两个便衣笑了却站着没动,外面传来喊声,两人悻悻地转身离去。
女人一动不动的等了片刻,把手伸进水下一拽,阎天的头从浴缸另一面钻了出来,长长舒了一口气正准备起身,女人的脚抬起来拦住了阎天:“你怎么谢我?”
他笑了笑,没说话,轻轻地却又很坚决推开了女人的脚,从浴缸里走出来,
女人正经了脸面看着他:“现在不能出去,外面都是人。”
阎天靠在门上,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身后的女人一声惊呼:“你受伤了?”
阎天回头,女人正盯着阎天的左肩,那里已经被血浸湿了一大块。
阎天笑笑说:“没事儿,不碍的。”
3
赵兴坐在酒店大堂里,看着几个领头的便衣跑回来报告什么也没搜到。他不相信这家伙真的会飞?
阎天真的飞了!女人把他带到天台上,伸手指了指旁边相连的楼顶:“这两个楼是距离不大的,你只要敢跳,就可以从这里过去,过去后可以从烟囱那里爬下去,就是我说过的百货公司。你从后门出去就是宝山路,那条街很僻静,估计没有他们的人吧。
阎天仔细地听着点点头:“你对这里很熟啊。”
女人轻描淡写得说:“这里也算是我的地盘吧,有些男人躲老婆就这么跑。”
阎天:“谢谢你……我走了。”
女人却伸手拽住了阎天,笑吟吟地靠近他,咬着他的耳朵说:“我叫Linda,在红玫瑰上班,记住了。”
阎天看着Linda点点头,缓缓地俯身凑到了Linda脸庞前,Linda会错了意,扬起了头。
阎天俯到女人耳边悄声说了句:“后会有期。”见她仰起头,童心顿起便也顺带着在她唇上吻了一下,转身一个小跑带大跨步,就飞过了楼去。他的身影匆匆消失在了夜色中,女人注视着阎天坚实的背影,脸上缓缓露出一丝笑容,顺手打了个响指儿。
4
五口路上人来人往,日本人对这些租界地域的稍微宽松使得街上多少保留一些战前的繁华,但海上岛咖啡馆的门依然紧闭着,那块停业的牌子被风吹得东倒西歪,给人一种冷冷清清的感觉。
向亦鹏死盯着地上的半个碎杯子,似乎整个世界都在上面……他闭上眼,攥过眼前台子上的空杯子,全身发力,竟捏碎了一只杯子!血从向亦鹏手上缓缓流了下来,向亦鹏看着手,脑中闪现出那晚在巷口里在地上看见的一滩血……
阴暗的酒吧里,向亦鹏一个人发着愣,任层出不穷的幻视充斥在自己的眼前,他宁愿时间就此打住,他不知道往后的时间里他该如何去面对一个没有林璇的世界……
5
阎天躲在自己暂时栖身的房间里,他抽着烟坐在桌前,大汗淋漓,专心地在烛台上烤着一把小匕首,良久之后,他深吸一口气,咬上纱布,用刀取出了肩上的子弹……阎天撬开一颗子弹,把里面的火药集中在一张白纸,倒在了伤口上,接着打着了一根火柴,点了上去……筋疲力尽的他瘫坐在桌前,桌上放着当天的日报,报纸上的头条:昨晚天丽酒店……命案,杀人凶手逃逸。消息旁边,是自己一张模糊不清的近照。
阎天抬起头来有些淡然地笑一笑,已经连输几场但游戏还必须玩下去。
等到黄昏的时候他再次出现在了教堂前,抬头看看这被夕阳的光映衬得有些恍惚的建筑,快步走进去,与神父面对面的坐着,两个人都有些无奈地看着对方。
阎天说:“赵兴连赢我们几把,我怀疑我们内部有问题。”
神父点点头:“连陈然都被被挖出来,没有内贼是办不到的。对了,你的伤怎么样?”
阎天笑笑:“没有大碍,我的意见是立即改变行动方案,否则我们会一直被动下去的。”
神父说:“好的,我全力配合你。”
阎天说他抓住陈然的时候他吐露了一句:“军刀计划他不清楚,但他知道是秘书长参与了的。”
神父说:“他说的秘书长应该就是伪政府刚刚上任不久的高涛。”
阎天:“看来只有尽快找到这个人才能进行下一步行动了。”
神父说:“事关重大,我需要向重庆方面请示下一步行动安排。”
阎天盯着神父许久才说这正是他需要神父帮助的,暂时不要跟重庆方面联系。他怀疑内鬼就出在重庆方面。
神父愣了半晌同意给他一段秘密行动的时间,但强调必须要快,否则他就只能向上汇报了。
6
依然还是五口路上,丝丝缕缕的雨已经越下越大,路上的行人越发稀少起来,孤独的霓虹灯在雨雾中亮起来,更透露出深深地寂寞……大雨中女人冒雨走来,单薄的身影在寒风中微微有些发抖,她走到海上岛咖啡馆门口,试了几次,终于还是拿备用钥匙打开了门,里面一地的碎玻璃和神情茫然歪坐在吧台边的向亦鹏让她吓了一跳。女人顾不得地上的碎玻璃渣子,走到向亦鹏身边摇着他,“亦鹏,你究竟怎么啦?” 余铭真来看他了。
余铭真忍住自己的焦虑,严肃了脸面说:“向亦鹏同志,你是上海地党组织特科第三科的负责人,如此颓废下去,三科怎么办,同志们怎么办,到目前为止还生死不明等待我们救援的老周又怎么办?”
向亦鹏被余铭真这话一震,回过神来就抱着她一通痛哭,哭完之后他说:“铭真,林璇死了?”
余铭真几乎被这话给震晕过去:“林璇死了?这怎么可能?什么时候?”
向亦鹏说:“我接到豹纹的假情报赶去里通路,却什么也没找到。可谁知里通路另一面路口边的‘罗斯玛丽’咖啡馆却发生了不明爆炸,林璇当时就在里面……我们原本是约好在那里见面的……”
余铭真牢牢抱住向亦鹏:“哭吧,哭出来了心里就不那么堵了。”窗外的雨愈下愈大,一时间似乎天地都为之模糊了。
余铭真一语震动了向亦鹏,安抚好了他,还是坚持着回到了陈妈的住处。屋外风雨交加,油灯下余铭真望着身边酣睡过去的小宝,随手拿起了床头柜上的那张四人合照:向亦鹏挽着余铭真,阎天身边林璇矜持地笑着。
余铭真望着林璇那难以捉摸的笑容,几多人事浮沉,几多命运轮转,都是云烟淡然皆成追忆……
忽然一块石头打在窗上,打断了她的思绪。起身查看门外却空无一人。地上放着一个纸包,余铭真一眼便看出,又是一些奶粉,面粉和毛巾等市场上的高价用品。
余铭真立刻追了上去……在漫天风雨中冲前面的人高喊一声:“站住!”
黑暗中那矫健的身影停了下来,正是游闲海。
余铭真:“不要再送东西了……我不需要!”
游闲海:“是送给小宝的……”
余铭真:“我们都不需要……”游闲海默然不语,身上的衣服已经被雨淋透了,二话不说,拔腿就走。
余铭真看着雨中他的背影说:“你做的事很危险,要当心。”
游闲海大笑着离去,他说自己原本就是刀口上混饭吃的,现在杀鬼子就更是没有任何顾忌了,让她不用担心。颇有些放肆。
但是,当他浑身湿淋淋的走回自己的窝子,没想到毛头早已经在等候多时。游闲海一见他惊慌的样子不由得问道惊:“怎么了?”
毛头说:“已经一天没找见四明了,可能出事了。”
游闲海一拳砸在墙上,使劲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怪自己太大意了,早应该想到四明是最亲的几个兄弟里唯一在城里有家的。虽说家里只有一个老奶奶,但四明很孝顺常常是要回家去就极容易被方孝的狗子们跟踪的。怎么早没想到把四明奶奶给接到自己地盘上来呢?
果然,大雨中,一辆车停在方孝府门前,老鼠和几个弟兄粗暴地拖着一个头上罩着黑布的人从车上下来,正是已经被抓住的四明。一场更大的血雨腥风已经扑向了游闲海和他的和胜社。
7
风雨包围着海上岛,里边传出了慵懒的钢琴声。向亦鹏独自一人在雨夜里弹着钢琴。门被推开阎天走了进来,脱下雨衣便坐下来静听。
向亦鹏继续弹着,专注于指尖上的旋律,此外仿佛一切他都不再关心。阎天点了根烟,望着他,任琴声杂乱……
外间的狂风暴雨横扫着这个城市每一条街道,屋内的小桌上摆了一瓶红酒,两个男人人相对而坐,倒满酒,干了一杯之后又默然无语。
一张报纸被阎天扔在了桌上,是一星期前的日报,上面大篇幅地报道了那次特科精心策划的爆炸行动。
向亦鹏也拿出了一张日报放在了桌上,日报的大标题:昨晚天丽酒店……命案……杀人凶手逃逸……两人对看一眼,无言地又再次碰杯一饮而尽。
外间的雨越下越大。向亦鹏正要喝下杯中酒,手一颤,险些没抓住酒杯,酒泼了一身。
阎天显然注意到了向亦鹏的反常:“我很羡慕你,我一直都羡慕你……你知道我的意思。”
走到吧台拿酒的向亦鹏背对着阎天,呆了很久不动才又转过身来:“你……我……”费力的张张嘴想说什么,阎天却误会了他的意思,马上摆摆手笑说你别误会,我只是想说离开上海的那段日子,最挂念的就是你和林璇……以前的事就一笔勾销吧。
向亦鹏沉默着拿过酒来递给阎天让把酒倒上。阎天说自己来找他,是有更重要的事……他说现在上海虽然被隔离成孤岛,但这种局面不会维持很久,日本人马上就要有大的行动来进一步地巩固他们已有的战略局面。我们虽然各为其主,政见不同,但在民族存亡的时候,我想我们之间是有合作的可能性的……这次我回来是带着一项很秘密的任务,因为不久前得到一份情报,上面提到了一个名为“军刀”的计划……
听到军刀计划,向亦鹏不禁全身一震,阎天问:“你也听说过?”
向亦鹏点点头:“我的确听说过这个名字,但对这个计划完全不了解。”
阎天:“我们也是一样,所以,上面才派我过来不惜一切代价要得到计划的内容。”
向亦鹏:“你有线索了?”
阎天看着向亦鹏,犹豫了一下:“直说了吧,目前,线索很少……我信不过身边的人,才想请你帮忙。”
向亦鹏半晌才说:“这件事,我需要向上面请示后才能决定。”
虽然阎天有些失望,但还是理解地点点头,他说国家危难至此,为了民族存亡,我对你是坦白的,说完穿上雨衣走了。向亦鹏看着他的背影,还是忍下了没有告诉阎天那个无比残酷的消息。风雨之中,他默然地关上了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