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显然知道女孩的身世，才会当着兰妃的面百般折磨女孩。兰妃也真能忍耐，眼看着女儿被拨光了指甲，居然还能笑得出来。
女孩痛苦地呻吟了一声，含含糊糊道：“疼，我好疼。”
兰妃自袖中拿出一只银瓶，从银瓶里倒出一些粉末，“把这个吃下去，就不疼了。”
女孩依言张开嘴，吃下粉末，却仍然无法忍受剧烈的疼痛，呻吟道：“好疼，我受不了了，杀死我吧！”
她忽然将两只没了指甲的手伸入口中一阵乱咬，咬得满嘴都是鲜血。兰妃连忙捉住她的手：“乖女儿，一会儿就不疼了。”
女孩疯狂地摇着头：“不要再打我了，别再打我了，我没偷东西。”
兰妃抓住她纤细的手臂，只见她的手臂上错错落落全是被鞭打的痕迹。兰妃一把将女孩抱在怀里，拼命忍耐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女儿，我可怜的女儿。”
她哭了一会儿，放开女孩，见女孩的脸上现出一抹古怪的红晕。她盯着女孩的脸看了半晌，忽然似下定了决心。“乖女儿，你莫怪娘狠心，你活着也是受罪，娘看着你也是受罪，不如你还是早点死吧！”
她又把银瓶拿出来，将瓶口对准女孩的嘴，“张开嘴，把这瓶五石散都吃下去。只要都吃下去，就不再疼了，永远都不会再疼了。”
女孩不由自主地张开嘴，满瓶的粉末皆被倾入女孩的口中。
我大惊，若是那女孩真的将五石散全都吃下去，必死无疑。此时我也来不及多想，连忙冲入房内，一把抓住兰妃的手。
兰妃回头看见是我，神色一凛，“你怎么会在这里？你都看见些什么？”
我摇了摇头，指了指女孩的口。女孩一下子吃了太多五石散，无法咽入去，整张嘴里都是白色粉末。
兰妃用力将我推开：“你不要管，这不关你的事。”
她回头望向女孩：“快吃下去，只要吃下去了，以后都不会感觉到痛苦了。”
女孩艰难地想咽下五石散，满脸都是泪水。
我看见桌上的纸笔，连忙在纸上写道：“有什么事慢慢解决，总会想出办法的。为什么要她死呢？何况她还是你的亲生骨肉。”
我不这样写还好，兰妃一看见我所写的字，眼中立刻露出凶光：“什么亲生骨肉，你都知道些什么？这个女孩根本与我全无关系。”
我猛然想起宫中的各种禁忌，写道：“你放心，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但无论如何，你也不能杀死她。”
兰妃冷笑：“我不仅要她死，连你也一样要死。”
我愕然，忽见兰妃不知从何处拿出一把短剑，手握着短剑向我刺了过来。看来她真的下定决心，要杀死所有知道此事的人。我连忙紧握住她的手，不让她的短剑刺下去。她却一定要刺下去，两只手紧握短剑与我相持不下。
她也不知哪里来那么大的力气，眼看着短剑一寸一寸地向我逼过来。若是再没人来救我，只怕我真要死在她的剑下了。
房门忽然被打开了。
几个宫人手持着明晃晃的孔明灯走进来，一时之间，昏暗的小屋变得灯火通明。
跟在宫人身后的是皇后，她脸上带着一抹古怪的笑意，似乎多年的郁结终于在今日可以一扫而空。
一名宫人捧了一张绣椅，皇后在椅上坐了下来。“兰妃妹妹，你这是在做什么？宫中不可以私自携带利器，你身为妃嫔，应该比谁都清楚吧？”
一名宫人走过去，将兰妃手中的短剑夺了下来。
兰妃咬着唇，目光转动，大声道：“这不是我的刀，是王宝钏带进来的。她想要杀我，我从她的手中把刀夺过去。”
皇后微笑道：“是吗？那这个女孩呢？是谁给她吃的五石散？难道也是王宝钏吗？”
兰妃道：“五石散是我给她吃的，我是见她日间受了刑罚，怕她太痛，所以给她吃了一些五石散让她减轻痛楚。”
皇后格格地笑起来：“妹妹可真是好心啊！居然对一个素不相识的小宫女那么关注，不知这其中是否有什么原委？”
兰妃淡淡地道：“当然没有什么原委，我只是想积些阴德而已。”
皇后脸一沉，轻轻拍了下手掌。一名宫人从后走了出来：“禀报娘娘，刚才奴婢看得清清楚楚，是兰妃娘娘想要杀死小贱人，逼她吃五石散。三小姐为了救小贱人才进来阻止，兰妃娘娘却想连三小姐也杀了。”
皇后微笑道：“这又是为何？”
那名宫人答道：“因为兰妃娘娘刚才亲口承认是小贱人的亲娘，她怕三小姐告诉别人，想杀三小姐灭口。”
皇后娇笑道：“兰妃妹妹，你几时又多出一个女儿来？”
兰妃脸色惨变，忽然转身向外冲去，“我要去见圣上。”
皇后脸一沉，喝道：“抓住她。”
几名粗壮的宫人立刻将兰妃按住。皇后冷笑道：“你想见圣上？放心吧！明天我就会让你见到他。现在圣上在娴妃房里，只怕也没空见你。”
兰妃用力挣扎，一边挣扎一边嘶声大声：“你凭什么抓我？放开我，你们这些奴才，我记得你们，等我见了圣上，我就把你们一个一个都杀光。贱婢，你嫉妒我，存心害我，我知道你是嫉妒我，贱婢！”
她忽然寂静无声，想必是嘴被封住了。
皇后淡淡地道：“我是嫉妒你，可惜是你自己不够聪明，若你真聪明，又怎会让我抓住你的把柄？”
她冷冷地看了我一眼：“送三小姐回去。”
我连忙指了指床上的女孩，女孩还有气息，若此时救她，应该还能救得活。
皇后眨了眨眼睛：“三小姐说什么？我想起来了，三小姐现在是哑巴了。你若是想让人救那个小贱人，那就不必了，谁会去救一个死人呢？”
次日，我被宫人请至皇后寝宫。圣上居中而坐，皇后坐在旁边，地上跪着兰妃。不过是一夜时间，兰妃就已经憔悴了许多。她的嘴被布带紧紧地勒住，只能发出“唔唔”的声音。在兰妃的身边，则放着小女孩的尸体。
“皇上可知这女孩是谁？”我进去的时候，皇后正在用故意的提问开始这场对话。
“是谁？”
“就是兰妃的亲生女儿。”
皇上一惊：“什么？兰妃不是只有一子，哪里来的女儿？”
皇后微笑道：“据臣妾所知，五年前，兰妃生子之时，刚好有另一个宫女也在产子。这位宫女曾经被圣上临幸过，她怀孕以后，兰妃就将她藏在宫中。后来兰妃生下了一个女儿，而那名宫女则产下一子。兰妃将宫女的儿子与自己的女儿调换，却蒙蔽圣上，谎称儿子是自己生的。”
皇上蹙起眉：“真有此事？”
皇后击了下掌，一名中年宫人走进来，“郑宫女，你向圣上说一说五年前遇到的事情。”
那名宫人躬身道：“是，娘娘。五年以前，奴婢曾经遇到过一个垂死的宫女，她说是兰妃要杀她，因为她生了儿子，兰妃不仅抢走了她的儿子，还要杀她灭口。她虽然拼命逃了出来，却也活不下去了。她死以前给了奴婢一件东西。”宫人自衣袖中取出一块玉佩，“她说这玉佩是圣上宠幸她的时候赏赐给她的。”
“承上来。”
宫人恭恭敬敬地将玉佩承给皇后，“皇上请看，这可是您的玉佩？”
皇上接过玉佩，熟视良久。他一生中宠幸过的女子连他自己都记不清有多少个，但这玉佩，从玉质和雕工看，都是上上之选，且雕着龙纹，除了他自己以外，其他的人再也不能佩戴。他只得点头：“好像是朕的。”
皇后微笑道：“昨天晚上，三小姐也亲耳听见兰妃亲口说出这女孩是她的女儿。”
皇上望向我，我垂下头。虽然我没有回答，但当此之时，不回答就等于默认。
皇上轻叹：“那么公主又是因何而死？”
皇后冷笑：“公主就是死在她亲生母亲的手中。兰妃换了孩子，却怕别人知道，将女孩交给一名老宫人，令她抚养。那名老宫人年老多病，临死以前被我看见，我问她女孩是哪里来的，她吱吱唔唔答不出话，我便开始怀疑女孩的身世。直到昨天晚上，兰妃亲口说出女孩是自己的女儿，又怕三小姐泄露这个秘密，不仅杀死了公主，还想杀三小姐灭口。如果不是我及时赶到，连三小姐也死在兰妃的手中。圣上，身为妃嫔，却连害数命，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杀了，这样的女子，如何能让她留在宫中？留在皇上身边？”
皇上长叹了一声，挥了挥手：“算了，你喜欢怎样就怎样吧！”
他起身离去，不再看满屋的女子一眼。这或许只是一场女子间的战争，唯一的男人不过是置身事外，静观其变罢了。他是这满宫女子的夫君，她们互相斗来斗去，无论谁死谁生，都不会伤害到他，因她们都是妻子，只有他一人是丈夫。
兰妃并没有死，我再见到她的时候是一个凄清的雨夜。我听见从冷宫中传来古怪的声音，不似人发出的，如同是鬼物的呻吟。
我巡声而去，看见冷宫中那个古怪的生物。她被装在一只酒瓮之中，只有头露在外面。我乍一见到她的时候几乎无法认出她是兰妃，因她的两只眼睛已经被人挖了出去。她似乎感觉到有人进来，便张开了嘴。她的嘴里亦是空荡荡的，舌头早已不知去向。
她似想要说什么，却只发出“唔唔”的声音。
她还活着，却比死可怕得多。
到底是怎样的仇恨，可以使一个女子恨另一个女子到这种田地？皇后为何不索性杀了她，却让她活在一只酒瓮之中。
我怔怔地看了她一会儿，有一名宫人急匆匆地走来请我离开。据说皇后每天都会到冷宫来看望她，看望她活在一只酒瓮中的样子。皇后再次变得温柔娴淑，母仪天下。她每次到来都会说一些宫里事情给瓮中人听，告诉她皇上又和哪个妃子在一起，然后就会笑着说：“可惜的是，那名妃子及不上妹妹美丽。”
后来我便不曾再见到过兰妃，直到凤翔节度使的叛军攻入京城，冷宫毁于一场大火。我想她酒瓮中的生命也终于可以因此得到解脱。
活着并非是永远的好，有时，死才是一种慈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