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屋的结构极其简易,四周都木板,房顶也是木制的,在门旁有扇窗户,对面墙上也有窗户。斯坦利·霍普金斯从口袋里拿出钥匙,弯腰准备打开门锁时,突然停下了,脸上显出既惊讶又神情专注的样子。
他说道:“门锁被人撬过了。”
这是个不容置疑的事实,木制部分有用力撬过的痕迹,上面的漆也被刮掉了,好像是刚刚刮掉的。福尔摩斯的眼睛一直盯着窗户看。
“我想那人本想从窗户那儿进去。不管他是谁,反正没能成功,这个人也太笨了吧。”
警长问道:“这件事太不可思议了。我敢保证,昨晚根本没有这些痕迹。”
我说道:“也有可能是一些好奇的村里人来过这里,想看一看呀。”
“绝对不可能,他们根本不敢来这儿,更不用说进这间屋子了。福尔摩斯先生,您如何看待这件事呢?”
“我想咱们真的很幸运。”
“您是说那个人肯定还会来这儿?”
“很有可能,他上次到这儿来,根本没有想到门是锁着的,于是他只能用小刀来开门,可他没能进屋。你想他会做什么呢?”
“第二天晚上带上合适的工具再过来呀。”
“我也是这样认为的,如果我们不在这儿等他的话,那会是我们最大的损失,现在进去看看里面的情况吧。”
谋杀的印迹虽然已被清理过了,但屋中所有的摆设和那晚一样。福尔摩斯认真仔细地查看每一件东西,大约用了两个小时,但从他的表情上看,什么结果也没查出来。有一回他停了一下。
“霍普金斯,你在这个架子上拿走了什么东西吗?”
“我什么都没有动过。”
“一定是什么东西被人拿走了。架子上这个角落的尘土比其他地方的都少,可能是一本平放的什么书,也很有可能是个小箱子。好了,现在没事可做了。华生,我们一起去那美丽的小树林看看,享受一下这儿的鸟语花香吧。霍普金斯,今晚我们就在这儿会面,看看能不能与昨晚那个蠢家伙碰上头。”
当我们布置完这小小的埋伏后,已经到深夜十一点了。霍普金斯主张打开那小木屋的门,福尔摩斯认为那样做很不妥,那样会引起那个人怀疑的。锁很容易打开,只需一块坚实的小铁片就行。福尔摩斯让我们在屋外等着而不要进到屋内,于是我们潜伏到屋角附近的矮树丛中。如果这个人点灯的话,我们肯定能够看清楚他,一定要查清楚他偷偷摸摸来这儿的目的。
等待的时间漫长而乏味,不过有一种冒险的感觉,仿佛猎人守在水池边等着前来喝水的动物一样。在黑暗中偷偷摸摸地来这儿的会是个怎样的家伙呢?它如果是一只害人的猛虎,只要能够同它的尖牙利齿和锋利的爪子进行不屈不挠的斗争,就能捕获它。要不然,它是一只若隐若现的豺狼,只对那些胆小和没有防备的人来说才是恐怖的。
我们在矮树丛中蹲着,静静地等待所有一切可能发生的事。刚开始的时候,一些回村很晚的人的脚步声与村里传来的讲话声引起了我们的关注,不过这些与案件一点儿关系也没有。四周静悄悄的,偶尔听到远方传来的教堂钟声,提醒我们夜晚的进程,有些细雨落在头上的落叶上,发出“簌簌”声。
钟声刚刚敲过两点半,这也是在天亮前最暗的时候,忽然从大门那边传来一阵“滴哒”声,低沉而尖锐。我们立刻警觉起来。有人朝这边小道走来。后来又是很长时间的寂静,我们猜测那声音没准儿只是一场虚惊。正在这个时候,在小屋的另一边传来了脚步声。稍后有金属物的摩擦与碰撞声。这个人正在使出全身力气开锁,也许他的技术好些了或者工具好用了,只听“啪”的一声,门锁开了,接着又听到门的“吱嘎”声。随后火柴被划着了,点燃的蜡烛照亮了小屋的内部,透过薄纱的窗帘,我们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眼前的一切。
这位陌生人是个年轻人,身体很瘦,下巴上的黑胡子同他苍白的脸构成了鲜明的对比。他也就刚过二十岁的样子,我从未见到过有人像他那般害怕的,牙齿好像一直在打颤,四肢不停地抖动。从穿着上看,他像个绅士,穿着诺福克式上衣,下穿灯笼裤,头上戴着顶便帽。他受惊似的朝四周望去,而后又把蜡烛放在桌上,走到一个小角落,这下我们根本看不到他了。随后他手中拿着一个大本子又走了回来,那是在架子上排成一排的航海日志中的一本。他身体靠着桌子,手不停地翻着那本子,直到找到他想要的东西为止。他紧握拳头表示了一下愤怒,然后把本子合上,放回原来的地方,并把蜡烛熄灭。但是,他根本没来得及离开这间小屋,领子就被警长抓住了。当他得知他被捕了时,我听到一声长叹。蜡烛再次点燃,在侦探面前这个束手就擒的人浑身不自在,还在不停颤抖,他坐在贮物箱上,无计可施地看了看这个又看了看那个。
斯坦利·霍普金斯说:“年轻人,请问你是谁?来这里想做什么?”
这人抖擞了一下精神,尽力保持冷静,然后看着我们。
他说道:“你们一定是警探吧?你们不会认为我与船长的死有关吧?我向你们发誓,我是清白的。”
霍普金斯说道:“我们自会查清楚你是否无辜。先说说你叫什么?”
“我是约翰·霍普利·内尔根。”
我看见福尔摩斯与霍普金两人快速地交换了一下眼色。
“你到这里来有什么事?”
“我有非常重要的事,在这里不讲行吗?”
“不行,当然不行。”
“我为什么要把这件事告诉你们?”
“若你不回答的话,在审讯时会对你会很不利的。”
年轻人有些困窘了。
他说道:“好吧!我把这事告诉你们好了。没有隐瞒的必要了,不过我不想再让旧的流言又一次传开。你们了解道森和内尔根公司吗?”
从警长的面孔上可以看出,他从来就没听说过,更谈不上了解了。不过,福尔摩斯显出很有兴趣的样子。
他说道:“你说的是那些在西部的银行家们吗?他们曾亏了一百万英镑,康沃尔郡的一半家庭都因此而破产,后来内尔根也失踪了。”
“是的,内尔根正是我父亲。”
我们最终得到了一点儿有用的东西,不过一个银行家和一个船长有什么联系呢?他们之间相去甚远。我们都专心致志地听着他的讲话。
“事情与我父亲有关。在道森退休时,我刚满十岁,不过那件事给我带来的耻辱和惊恐是一辈子也忘不掉的。许多人一直都认为是我父亲偷走了全部证券,这和实际情况一点儿都不相符。我父亲深知,如果再给他些时间把证券兑换成现金的话,就不可能连债都还不起了。法庭传票要逮捕我的父亲,他不得已只能乘小游艇去了挪威,我仍记得在那个凄凉的夜晚,他与母亲告别时的情景。他把一张他带走的证券清单交给我们,并向我们保证,他一定会回来澄清所有的事情,不会让那些信任他的人受到牵连。但从那之后再也没有他的消息了,他的人与游艇都不知去向。我们娘俩儿都认为他和全部证券都沉入海底了。我们有位很不错的朋友,他是商人,说在不久前曾看见我父亲带走的证券出现在伦敦证券市场上了。我们真的非常惊讶,您能想象得到吧,我费劲周折追查这些证券的来源,最终知道是这位船长彼得卖出的,他也就是这间小木屋的主人。
“当然,我也对他这个人进行了细致的调查。我得知他曾管理过一艘捕鲸船,恰好我父亲渡海去挪威那天,他这艘船从北冰洋返航。那年秋天有很多风暴,南方不断有大风袭卷,我父亲的游艇有很大可能被吹到了北方,也就是遇到了加里船长的船。如果事实正如这样的话,我父亲现在又怎么样呢?只要我能从彼得这里搞清楚这些证券是如何上市的,就能证实我父亲并没有自己出售这些证券,同时也可证明他拿走这些证券并非为了钱。
“我本打算见见这位船长,就来到苏塞克斯。也就在这时,这件谋杀案发生了。从验尸报告中,我了解到了小木屋的情况。
“报告中说这小屋里一直保存着这艘船的航海日志。我立即想,要是能看看1883年8月时在这艘‘海上独儿兽’上发生过什么事,那样父亲的失踪之谜不就完全解开了吗?我昨晚就想拿走这些航海日志,但打不开门。今天晚上不得已又来了,我找到了那份航海日志,但却发现八月份的全都被撕去了。就在这时你们把我抓住了。”
霍普金斯问道:“你全交代了吗?”
“是的,我讲的都是事实。”他说这些的时候,闪开了目光。
“难道你就没有别的要说的了吗?”
他略有迟疑后说道:“没有了。”
“在昨天晚上之前,你就一直没有来过吗?”
“没有。”
霍普金斯拿出那本作为证物的笔记本,本子上有血迹,他指着第一页上面的字母喊道:“这个你又怎样解释呢?”
这个可怜的年轻人沮丧极了,他用手捂住脸,不停地抖动。
他极其痛苦地说:“你从哪儿弄来这本子的?我真不知道我是在哪儿丢了,还以为是落在旅店了。”
霍普金斯严肃地说道:“行了!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到法庭上去讲吧,现在就去警察局。福尔摩斯先生,很感谢你们二位到这里来帮忙,事实摆在这儿,你们没必要来,没有你们,我不是也可以很好地结案吗?不管怎样,我仍然感谢你们,我给你们在勃兰布莱特旅店订了房间,现在咱们一起回村吧。”
第二天清晨,我们赶着马车在回伦敦的路上,福尔摩斯问道:“华生,这件事我总觉得怪怪的。”
“我觉得你对此很不满意。”
“亲爱的华生,我倒是挺满意的,不过我对那个警长破案的方法不太认同,我对他真的很失望,我原先希望他会处理得很不错的。一个侦探应有能力对这个案子有没有其他可能性进行更深入的探索,要禁得起推敲,这对破案是非常重要的。”
“而这个案子的第二种可能性又是怎样的呢?”
“这是我本人正在进行调查的线索。也许得不出任何结果,我不好说,不过至少要把它做完为止。”
到贝克街时,福尔摩斯又接到几封信。他抓起信,拆开看了之后,发出胜利的轻笑声。
“华生,太棒了!这第二种可能性正在发展中。你现在手上有电报纸吗?帮我写两封:‘瑞特克利夫大街,海运公司,色姆那。派三个人来,明早十点到。——巴斯尔’。这也是我扮演角色时用的一个名字。另外一封是:‘布内斯顿区,洛得街46号,警长斯坦利·霍普金斯。明日九点半来吃早餐,紧要。如不能来,回电。——歇洛克·福尔摩斯。’华生,这件讨厌的案子使我十天来一直不得安宁,从此我要将它完全从心中抹去。我相信明天我会听到最后的结果。”
那位警长在规定的时刻准时来了,我们坐下一起吃赫德森太太准备的丰盛早餐。这位年轻的探长由于办案成功而处于兴奋之中。
福尔摩斯问道:“你觉得你做得非常正确,是吗?”
“我想这是最完美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