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一个很随便的人,因此,虽然我对福尔摩斯办过的案子有许多记载,可并没有全部公开。生活在社会中的人,尤其是众人瞩目的杰出人物,不该因一点小问题而前功尽弃。假如是这样,我还不如做个完全保守秘密的人。可这很难把握,福尔摩斯近来一直让我公开普莱斯伯利里教授的案子,这个案子在很长时间内对他声誉很不利。我应该给大家一个合理的解释,可解释后又会发生什么也很难预测。仔细考虑后,还是慎重点好。
时间是1903年9月,星期日夜晚,我收到了福尔摩斯的一张条子,内容像他的思维一样难以理解:
请抽出点时间来——没有时间也得有时间。
S.H.
许多年的共同办案,我实际只发挥了极小的作用,就像他的烟丝、烟斗、提琴、案件记录一样为他服务。人们想到福尔摩斯时肯定会想到他的烟斗及抽烟的样子,另外还有旁边的我。所有这些组成了一个和谐的整体。他爱和我讲他那紊乱的思想,实际是他整理思绪的一个过程。假如没人,他依然这样做。可我及我愚钝的话,被他夸张的语言及表情渲染后,好像更能激发起他超人的想象力。在多年的办案习惯中,我也是他的一种习惯。我们的关系就这样在多年的共同经历中确定下来了。
我进入客厅时,他把身体缩成一团蜷在沙发上。将自己放在不太宽大的地方,这是他思考问题时的习惯动作,这样好像能集中精力。口中吐的烟雾更将他封闭在属于他的世界里。他很本能地让我坐在了我的老位置上,后来就不理我了。我知道此时他不需要我的帮助。我开始等他,半小时后,突然他像刚醒过来一样,用古怪的笑来迎接我。
他说:“华生,请原谅我的失礼,思考真需要别人来启发。这时我想写一篇论文,是关于警犬在破案中的卓越贡献,我对这感兴趣。因为有人给我提供了些十分奇异的情况。为了解释这种现象,我考虑比这更抽象,更深刻的理论。”
我说:“福尔摩斯,不要这样说了,你不是这方面的专家,另外你也没时间。”
“华生,我们当然不必去讨论一般情况。我发现了现在仍没法解释的玄妙。记得你曾处理的那个山毛榉案吗?我怎样处理的?通过观察孩子的大脑活动方式来推理那个虚伪父亲的作案规律,我的做法也没人理解。”
“我肯定记得。”
“研究狗也遵循这样的规律。从那个案件我想到,狗的品性也不是孤立的,它肯定受它的生存环境所影响。主人的脾气会感染狗。善良的主人,狗也会温顺;暴躁的主人,狗会对人有威胁。相反,我们可以通过狗的品性来推断主人的性格。”
我不同意他的看法:“你的理论不可思议了吧?”
他却没理会我的意见,又开始思考他的这个奇谈怪论了。
“对全人类,我这个理论有普遍价值。现在的一个案子也许与此理论相关。但这案子本身就很特别,我不知其头绪。我正想一个反常的现象:狗为什么会咬主人呢?普莱斯伯利里教授被他的爱犬洛伊咬了。”
他这问题真叫我泄气,我以为多麻烦的问题叫他费解呢!普通人也能在三秒钟解决这种平庸的问题,何必费这么多精力,让我放下自己的事来陪他解闷。我的心思被他看出来了。
他说:“不要这样,华生!我的问题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你肯定很熟悉这个著名教授——普莱斯伯利里教授。他是一位受人尊敬的老学者,是剑津大学著名的生理学教授。他十分爱他的狼狗,狗也很亲近他。为什么会突然改变常态呢?就这一点也值得琢磨很长时间,我凭直觉认为不是那么简单。”
“你多虑了,或许狗有病了。”
一个年轻男子站在我们面前。“这我也考虑过了。如果狗生病了,它将攻击任何一个人——它看谁都一样。但它仅攻击普莱斯伯利里教授。狗难道能分清主人和别的人不同吗?——它生病的时候,铃声响了。”福尔摩斯说:“伯内特先生看来是想赶快解决此事,没到时间就来了。”
紧接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一个年轻男子站在我们面前。他个子高而挺拔,面容清秀。一看就知道是个很有修养的学者,而不是善于玩弄诡计的老手。很明显,他不欢迎我,惊奇地看着我。
“福尔摩斯先生,我提前就和你说过了,我不想让别人知道这事。我要考虑教授的声望及我对他的仰慕,还有整个家族的利益,我必须谨慎。”
“伯内特先生,原谅我提前没和你说清楚。华生是很能保守秘密的一个人,他是我多年的工作伙伴。假如没他,我就怕不能侦破此案。”
“既然如此,我就不多问了。只要对案子有利,你就自己做主吧。”
“我介绍一下。华生,这是普莱斯伯利里教授的得意门生、他的助手,也是教授的未婚女婿,和教授在一起住着。凭他和教授的特殊关系,他有权维护此秘密,他也有责任和义务弄清这个奇怪的现象。”
“我就盼望着这些。福尔摩斯先生,我们把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了。请问你的助手清楚我们家的事了吗?”
“我正要告诉他时,你敲了门。”
“那我先说明一下情况,再向你汇报这些天发生的事。”
福尔摩斯说:“我讲会更好一些。你能检查我掌握的材料是否准确。由于学术方面的成就,教授成了特别有影响的人物。他品行端正,为人正直,一生清白,妻子早就去世了,只有个叫易迪丝的女儿。他为人争强好胜,果断刚强。这就是我们熟识的教授。但最近他的举动却非常反常。
“不知什么原因,我们可敬可爱的、年过六十的教授疯狂地爱上了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她是他同事莫尔非教授的女儿。爱丽丝·莫尔非姑娘品貌双全,旁人能够理解教授这样做,但是他的亲朋好友却不认同他的这一行为。”
“我们确实不太同意。”
“一般人认为确实有些过激。女孩父亲看重了教授的财产,女儿不看重这点,她喜欢他并不是由于他的钱,就是年龄太悬殊。同时她还有几个热烈的追求者,他们其实挺相配。”
“教授就在此时出现了奇怪的行为,他什么也不说就离家出走了。我们问他去哪儿,他不回答。我的同学来信告诉我,见普莱斯伯利里教授在布拉格。我这才知道了他的去向。他回来时十分憔悴,像得了场大病。”伯内特先生抢先说。
福尔摩斯说:“还是我说吧,从布拉格回来后,他变成了一个偷偷摸摸的人,好像换了一个人。朋友和家人都不再认为他是那个非常让他们敬重的老学者了。他快要丧失了本性,变得乖戾易怒,但他仍才华横溢,思维敏锐。他身上的种种变化,无疑是个凶兆。他女儿易迪丝小姐用尽方法来阻止父亲的各种奇怪行为,伯内特先生也尽了全部的力量——可是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劳,教授更疏远他们。伯内特先生,有关信件的问题还是你讲述吧。”
“教授一直很信任我,把我当作他儿子看待,他相信我的人品。我作为他的助手和秘书,负责处理他的所有信件,将信拆开并分类为了便于他浏览。可那次神秘出行以后,他就不让我这样做了。他说凡是从伦敦来的邮票下有十字的信都不要拆,他要自己拆。因此,后来我发现这种信就单独给他留下了。邮戳显示寄信人好像在伦敦东区住着,字体非常幼稚,歪歪扭扭的。即使这种信也不让我插手回信。教授十分害怕我知道信的内容,因此一直强调要听从他的吩咐。这便更增加了我的疑惑和好奇心。”
福尔摩斯说:“再说一下那个神秘的小盒子。”
“那个小盒子更神秘,是教授那次出行时带回的物品。那是他从大陆带回的唯一物品,特别精巧别致,是某国的手工艺品。教授十分看重这个小盒子。我有一次在橱子中找东西,无意中看见了它,由于好奇并拿起看了一下,正好被教授看见了。他非常恼火,并冲我大吼,恨不得打我一顿。他从来没这样对过我,尽管我向他解释我是无意的,可他还是没原谅我。”伯内特掏出笔记本,补充道:“这事发生在七月二日。”
“太棒了!你为我提供了很好的材料。我认为这对破案很有帮助。”
“谢谢夸奖,教授早就教会了我怎样观察事物的本质。我是按系统论中的教导做的这件事。我发现狗是有时间间隔地咬他——七月二日,七月十一日,七月二十日。我不能再让洛伊咬他了,没办法,只好将它拴在马厩里。洛伊实际上是条很温顺可爱的家伙……”
伯内特发现福尔摩斯好像没听他说话,他对福尔摩斯的态度有些不高兴。可我的朋友依旧那样。过了一会儿,他才又回到了现实。
他自言自语道:“真是不曾听说!伯内特先生,我已基本掌握了这些情况。你说又有了新情况,快跟我说说吧。”他又要求伯内特先生。
他听见这话,脸又阴郁了。看来要讲的没刚才的好讲述。他说:“前天夜里,可能是凌晨两点,那时我已睡醒一觉了,躺在床上胡思乱想着。隐约听见楼道中有由远到近的奇特声音。我打开门想知道到底怎么了,因为楼道的另一端住着教授,我担心他的安全。”
福尔摩斯非常关心这个问题,便问:“记得日期吗?”
客人由于被打断话而很不高兴。
“前天夜里——肯定是九月四日。”
福尔摩斯对此回答很满意。
他说:“你继续说。”
半夜三更他在楼道里爬行。
“教授必须经过我的房间才能从他房间到楼梯口。尽管我很大胆,可仍被看到的景象吓得魂不守舍。那时楼道光线十分暗,仅从窗子射进一丝亮光。我只隐隐约约看到地上有东西在蠕动,并且向我这边移动。当这东西到了光亮处,我发现那竟然是教授!半夜三更他在楼道里爬行!不像普通的用膝盖和手爬,而是和动物一样用手和脚爬,低着头,那灵活性不比猫和狗差。我不知该怎么办,一直等他爬到我跟前,我才问他是否哪儿不舒服。可他不但没领情,反而骂了我一顿,猛地跃起,径直下楼了。我担心他会出事,好久了,他仍然没回来,可能天亮以后才回来。”
“华生,作为一个医生,你从医学角度如何看待这个问题?”福尔摩斯把我视为一个医学专家,专用这些奇怪的东西刁难我。
“假如是严重的风湿性腰腿痛,这种走路方式很舒服。我见过这种病。由于疾病,患者变得很烦躁易怒。”
“你的医学知识十分丰富。可是,你忽略了他是猛地跃起。风湿病患者的行动不会如此敏捷。”
伯内特说:“他的身体向来很好,近来更是精力充沛。这种行为不会是由于疾病,但又确实无法解释。我们不能报警,但自己又帮不了他。我们不能眼看着教授这样而不管。后来,我和易迪丝决定求助于您。”
“这案子确实奇特并能激发人的想象力。华生,说说你的观点吧。”
我说:“由医学角度分析,也许因为岁数太悬殊的狂热恋爱过于刺激了教授,他的这种行为也许是为了解闷。对于那个小匣子,它里面也许有不可公开的个人秘密。”
“但狗不可能关心主人的秘密。这也不能解释狗咬他的原因。”
没等福尔摩斯发表完意见,佣人领进一位小姐。伯内特先生马上站了起来,上去抓住了这位小姐的手。
“易迪丝,你怎么来了?”
“我害怕极了,我受不了了!”
“福尔摩斯先生,这就是我的未婚妻易迪丝小姐。”
福尔摩斯说:“我都猜对了,刚才我正想和你们讲讲我的猜测,普莱斯伯利里小姐,你肯定又知道了更可怕的新情况了吧?”
很得体地和福尔摩斯打完招呼,这个美丽的英国小姐在伯内特身边坐下。
“我到旅馆找伯内特,可他不在。我想他肯定来这儿了,因此我也来了。福尔摩斯先生,你一定要救一救我可怜的父亲。”
“放心吧,我现在正考虑这问题,你的消息没准能帮助我。”
“事情发生在昨天晚上。今天他一整天都神情恍惚,好像梦游一样,他自己也不清楚在干什么。我那可敬的父亲已变成一个吓人的怪物。昨天晚上的行为说明他已失去了本性。”
“请你说得仔细一点。”
他似乎攀在什么东西上,悬在窗口。“我半夜被洛伊非常大的叫声惊醒。我认为这狗太可怜了,它一定不愿意被关在那儿。我的卧室在很安全的楼上。我那天晚上正好没拉窗帘,并且月光非常明亮。我盯着窗外,躺在床上思考近来发生的这些稀奇事。突然,我看见父亲正从窗口看我,我被吓得简直不能呼吸了。他似乎攀在什么东西上,悬在窗口。假如他进来了,我也就完了。我们一直互相看着,都没有动,过了一会儿,他又突然消失了。我被吓得浑身没有一点劲,更没勇气去追他。他再也不是我从前的父亲了。第二天早上他的脾气更暴躁了,我更害怕了。我实在不敢呆在那个房子里了,找了个理由就来找你们了。”
福尔摩斯简直不敢相信小姐的话。
“易迪丝小姐,楼上才是你的卧室,在没有梯子的情况下,很难相信你父亲能上去。”
“我也理解不了。可这不是幻觉,他的确在窗口出现了。”
福尔摩斯说:“是九月五号。”
易迪丝小姐对福尔摩斯的话感到奇怪。
伯内特先生说:“福尔摩斯先生,你怎么对时间这么感兴趣?它能帮助你弄明白问题吗?”
“我是这样认为的,不过仍不敢肯定。”
“你是否认为教授是间歇发作的精神病患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