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喜不喜欢?”玛里拉问。
安妮站在自己的房间里,神情严肃地看着摊在床上的三件新连衣裙。一件是用褐色的格子布做的,那是去年夏天玛里拉从一个小贩手里买的,布料结实耐用;另一件是黑白格子的棉缎子,玛里拉在冬天大甩卖时买的;第三件是蓝色印花布,质地较硬,是玛里拉前些日子从卡莫迪的一家商店里买的。衣服是玛里拉自己做的,全都一个样子。样式很简单,腰上没有打褶,袖子也太紧了,虽然看起来合身,但普普通通的,并不好看。
“我会想象我很喜欢的。”安妮认真地说。
“干吗要想象?”玛里拉不满地说,“我看你是不喜欢吧?这些衣服都是新的,而且很整洁,你说说哪里不好啊?”
“挺好的。”
“那你为什么不喜欢?”
“这些衣服,就是不太好看。”安妮结结巴巴地说。
“不好看?”玛里拉轻蔑地哼一声,“我可没有费心思要给你做什么好看的衣服。好看的衣服只能让你变得虚荣,安妮。这些衣服都是朴素大方,又结实,也没有那些无聊的花边和多余的装饰。今年夏天你只能穿这几件衣服了。”
“等你上学了,就穿褐色和蓝色那两件去。棉缎子那件是去教堂和礼拜日学校的时候穿,你要小心别弄脏弄皱了。你看你身上还穿着又短又小的绒布衣服呢,我想你该学会知足。”
“我知足了,可是,如果您给我做一件灯笼袖的衣服,我会更加感激您的。那种袖子现在可流行了,要是能有一件那样的衣服,玛里拉,我会非常非常感激您的。”
“我说你就将就着穿吧,哪有多余的布料做灯笼袖呀,再说了,灯笼袖看起来多可笑,我觉得衣服结实耐穿就行了。”
“要是别人都穿那样的衣服,就是可笑点儿我也想穿。”安妮无可奈何地说。
“可能吧,现在你先把这些衣服好好地挂起来,然后坐下预习一下礼拜日学校的功课。我已经从贝尔先生那里给你拿了课本,明天你去礼拜日学校上课吧。”玛里拉说完,不高兴地下楼去了。
安妮握紧双手,端详着新衣服。“唉,真希望这件衣服是灯笼袖的白色连衣裙。虽然我祈祷能有这样一件衣服,可是我并不抱希望。上帝那么忙,恐怕没工夫来管一个孤儿穿什么衣服的事。看来只能靠玛里拉了。现在,我就想象这件衣服是用白纱做成的,还有精致的花边和灯笼袖的裙子吧。”
第二天早晨,玛里拉有些头疼,就没送安妮去礼拜日学校。“安妮,你去找林德太太,让她带你去吧。她会告诉你在哪个班级,要懂礼貌哦。林德太太知道我们的座位在哪儿,你让她指给你。拿着,这是捐款的钱。听讲的时候不要乱动,也别盯着人看。回来的时候,你要和我说说都讲了些什么。”
安妮穿上棉缎子的黑白格裙子去学校了。这件衣服长短正合适,但是略微肥大了些,显得安妮更加瘦小了。安妮戴着小水手帽,帽子上什么装饰都没有,这帽子同样让安妮很失望。她一直希望有一顶缀着长飘带、插满鲜花的帽子。
半路上,安妮看见路边长着一丛的金凤花和一片野玫瑰,她就在那儿摘了一大把,编成了一顶沉甸甸的花冠,套在帽子上。不论别人怎么看,安妮自己觉得非常的得意。她满意地仰着满是粉色红色小花的脑袋,欢快地继续走。
到了林德太太家时,林德太太早就走了。于是,安妮便独自去了教堂。
教堂的大厅里有一群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小姑娘,她们好奇地打量着这个戴着奇怪装饰品的陌生女孩。亚邦里村的女孩子们早就听说了安妮的事,林德太太到处对人说安妮是个脾气古怪的孩子。绿山墙农舍里面的那个帮工,叫居里·布特的小男孩,也经常对人说,安妮好像脑袋有毛病,总是自言自语,要不就和花草树木说话。
女孩子偷眼瞧着安妮,她们用书本掩着嘴,叽叽咕咕地小声谈论她。没有人对安妮表示友好。过了一会儿,礼拜结束了,安妮来到了罗杰逊小姐的班级。
罗杰逊小姐是个中年妇女,她在学校里教了二十年的书。她的教育方法就是照着书上印着的那些问题提问,然后严厉地看着班里的孩子,找出一个来回答问题。她也这样看着安妮,不过玛里拉事先已经教过安妮这些问题,所以安妮对答如流。但她也不知道她回答的问题是什么意思。
安妮并不喜欢罗杰逊小姐,她也不喜欢自己的衣服。班上的女孩都穿着灯笼袖的衣服,只有安妮的不是,她觉得生活真没意思。
“今天上学感觉怎么样啊?”安妮刚一到家,玛里拉就问道。安妮帽子上花冠早已经晒蔫了,她随手扔在回来的路上,所以玛里拉没看见。
“我不喜欢那里,简直糟糕透了。”
“安妮!”玛里拉高声呵斥她。
安妮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坐在摇椅上,她亲了亲树叶,又对一朵金盏花打了声招呼。“我不在,它们一定很寂寞。我在礼拜日学校都是按您说的做的,表现得很有礼貌。我去林德太太那儿找她,她已经走了,所以我就自己去了。我和别的女孩一块进的教堂,我坐在靠窗口的一个角落里。”
“贝尔先生的祈祷词老长老长,要不是坐在窗边,我早就坐不住了。窗边正好能看到‘闪光湖’,所以我一直看着湖水,想象着各种各样的好事儿。”
“你不该溜号儿,你要认真听贝尔先生讲话。”
“可他并不是在对我说。”安妮很不服气,“他在和上帝说话,他说话慢吞吞,没精打采的。好像上帝离我们太远了,和他说话是白费力气一样。”
“不过,我自己念了一段很短的祈祷词。看着阳光穿过白桦树洒落到湖面上,一直照射到湖底,就像仙境一般。这美景让我感动极了,所以我对上帝说:‘主啊,谢谢您。’连说了三遍。”
“你的声音挺大吧?”玛里拉担心地问道。
“没有,我的声音很小,贝尔先生总算念完了祈祷词,后来,我被分到了罗杰逊小姐的班。除了我以外,班上还有九个女孩,她们穿的都是带灯笼袖的衣服。我努力想象自己也像她们一样穿着灯笼袖衣服的样子,可怎么也想象不出来。这是怎么回事呀?我平时一个人在房间里,很容易就能想象出来的。可是在这些女孩中间,我怎么也想不出来。”
“你不该在学校总想着什么衣服的袖子,你得好好听讲才行,要记住这一点。”
“啊,我听讲是很认真的,罗杰逊小姐提了好多问题,我都回答对了。可是只有她一个人提问太不公平啦,我也有一肚子问题想问,不过,我不想问她,我觉得她并不能理解我。”
“后来,其他女孩子都背了几首圣经的赞美诗,罗杰逊小姐问我能背几条,我说一条也不会。不过我可以背《守卫主人之墓的狗》给她听,那是三年级课本里面的一首诗,虽然不是真正的圣经诗篇,但它读起来忧郁悲伤,和圣经里面的诗差不多。可是罗杰逊小姐不同意,她让我下礼拜日过来的时候,把第十九首赞美诗背下来。我在教堂里读了一下,这首诗写得美极了,其中有两行让我特别激动。”
“在美狄亚罪恶的一天中,
骑兵中队被杀,猝然倒下。”
“虽然我不知道‘骑兵中队’和‘美狄亚’是什么意思,可读起来让我产生一种悲壮之情。下个礼拜日才能去背诵,我都等不及了。我这个星期就要不断地练习,把它背熟。今天学校放学的时候,罗杰逊小姐给我指了咱们家的座位,因为林德太太离我太远,所以我没去问她。我在座位上坐得很直,也没有乱动。接下来,讲了《启示录》第三章的第二节和第三节,这篇讲义可太长了,我要是牧师的话,一定要选那些短小的去讲。”
“布道也讲了很久,牧师讲得一点儿都没意思,他太没想象力了。所以我没怎么听他讲,只好自己在那里胡思乱想,结果想出好多稀奇古怪的事儿来。”
玛里拉对安妮的话很不满,觉得应该狠狠地批评她。可是又觉得安妮对牧师布道和贝尔先生的祈祷词的看法,也没什么不对。连她自己也这样认为,所以就不知该怎么教训安妮好了。玛里拉心里早就对牧师和贝尔校长有看法了,安妮说的这些话,都是她长期以来放在心里的,看来真不能小瞧了这个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