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往旅馆的路上满是欢声笑语,到处都是参加音乐会的轻便马车。这真是一个快乐的夜晚。他们到了旅馆门口,旅馆里面灯火辉煌。音乐会组委会的接待人员正在门口等着她们,其中一位女士带着安妮来到了演员休息室。
休息室里面早被夏洛特丹交响乐团的演员挤得满满的。安妮待在他们中间,觉得浑身不自在。她突然有些害羞和不自信了。她漂亮的衣服在这些珠光宝气的演员映衬下,也暗淡了许多。旁边那个高个子妇人戴着闪亮的大颗钻石,和她一比,安妮的珍珠项链显得异常寒酸。那些人都戴着温室里面的艳丽的鲜花,安妮头上的白玫瑰被比得那么微不足道。
安妮脱了外套,摘下帽子,一个人躲在角落里,真希望赶紧回到绿山墙农舍去。
当安妮站在旅馆的大舞台上时,她觉得更加糟糕了。舞台的灯光让她头晕目眩,加上那些刺鼻的香味和嘈杂的说话声,她越来越难受了。她真希望能和黛安娜一起坐在观众席上。从舞台的幕布缝隙里可以看到她们坐在后面,高兴地闲谈着。
一个穿粉红色绸缎裙子的胖女人和一个穿白花边裙子的高个女人把安妮夹在中间,矮胖女子戴着眼镜,时不时地扭过头打量一下安妮。安妮感到气愤极了,真想高声大骂她一顿。而那个穿白花边裙子的女子,就一个劲儿地说着“乡巴佬”“土老帽儿”这些词,还盼着节目单上面这些“土艺人”们出丑。安妮心想,她一辈子都会恨这个穿白花边裙子的女子的。
而且,今天晚上还有另外一件倒霉事儿。旅馆里刚好来了一位专业的朗诵家,她也答应登台演出。她是个身材修长的黑眼睛女子,穿着华丽的银灰色礼服,礼服上缀着闪闪发光的亮片,在灯光的反射下异常夺目。她的头发上和脖子上都带着精美的宝石首饰。她的嗓音也圆润温柔,具有相当强的感染力,观众们被她的朗诵深深打动了。
安妮也陶醉在朗诵当中,眼睛闪闪发亮,全神贯注地听着,竟然在一刹那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直到台上报出了她的名字,她才回过神儿来。可是,她听了这么精彩的朗诵后,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再上台了,真想赶紧回到绿山墙农舍去。
安妮没有留神她身边那个穿白花边裙子的女孩正用吃惊的眼神盯着她,好像为自己刚刚说的话后悔。不过她即使是看到这一幕,也不会明白人家心里的所想。她精神恍惚地上了台,脸色苍白如纸,观众席上的黛安娜和珍妮都不由得为安妮担心起来。她们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安妮确确实实地怯场了。虽然之前她曾多次上台朗诵过,可当着这么多人,这么大的规模,面对着穿着耀眼的晚礼服的女士,还有一张张挑剔的脸孔,她完全不知所措了。
这和她熟悉的舞台氛围完全不同。她在辩论俱乐部朗诵的时候,下面坐着的是自己亲切体贴的朋友和善良的乡亲。她们坐在普通的长凳上,也不会这么苛刻地对着她评头论足。
安妮站在台上两腿发软,害怕极了。她想,台下的观众一定像刚刚那个穿白花边裙子的女孩那样,等着她这个“土里土气”的乡巴佬出丑呢。她的心怦怦直跳,一阵阵的头晕目眩,一个字都说不出口。这可怎么办呀,她真想不顾一切地从台上溜走。
可是,她觉得就这么下台,她一辈子都摆脱不了这次耻辱了。就在她睁大眼睛望着观众席的时候,她突然看见基尔伯特坐在后面,身子微微向前探着,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
安妮觉得基尔伯特的笑是在讽刺她,其实基尔伯特不过是在欣赏安妮修长的身材和她清秀的面孔,不知不觉间露出的笑容。坐在他旁边的乔希·帕伊的脸上的确露出了得意和嘲讽的表情,可是安妮根本没注意到。
安妮深吸了一口气,高傲地昂着头。基尔伯特的笑让她重新振作起来,勇气和决心瞬间像电流般注满了她的全身。她绝不能让基尔伯特打败,绝不能让基尔伯特看她出丑,绝不!她不再害怕和紧张,开始用清脆悦耳的声音朗诵起来,流畅优美的声音响遍了大厅,回荡在每个角落中。她朗诵得成功极了,比以前任何一次都要好。
她的朗诵一结束,立刻引来一阵热烈的掌声,安妮兴奋得涨红了脸,她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那个穿粉红色裙子的胖女人激动地拉着她的手一个劲地摇晃着说:“你朗诵得太棒了,亲爱的!我刚才都感动得哭了!真的,哭得跟个孩子似的。你看,他们要你再来一首呢!”
“啊,我不能去,我没准备。”安妮有些慌乱地说,“要是我不去,马歇会失望的,我不能让他失望。”
“是呀,不要让马歇失望呀。”粉红色的女士笑着说。
安妮清澈的眼中含笑,脸颊微红,轻松地又回到了台上。这次,她朗诵了一小段幽默有趣的选篇。观众们更为她着迷了。那晚,她的演出甚为成功。
音乐会结束后,那个穿粉色裙子的胖女人,一个百万富翁的妻子,充当了安妮的保护人,把她介绍给每一个人。
大家都给予了安妮好评,那位专业的朗诵家埃班兹夫人也过来称赞安妮,说她对诗歌的表现入木三分。连那位穿白花边衣服的女孩也不得不对安妮夸赞了一番。
接着,她们到一间布置得富丽堂皇的餐厅进餐,黛安娜和珍妮也被邀请了,因为她们是和安妮一起来的,可是比利却不见了。他很不习惯这样的场合,所以一早就溜了。不过宴会一结束,她们就见到比利坐在马车上等着她们。
静谧的夜色中,月光把天空照得十分明净。安妮深深地呼吸着新鲜清冷的空气,外面的夜色真是妙极了!
夜色中一切都显得异常的沉静,大海在远处低吟,黑暗的悬崖看起来像神秘的巨人守护着海岸。
“今天过得很愉快!”她们回家的路上,珍妮满意地感叹,“要是我能变成有钱的美国人就好了!可以在旅馆中消暑度假,身上挂着珠宝首饰,穿着低领礼服,还能每天吃冰激凌和鸡肉沙拉。这可比在学校里面当老师有趣多了。”
“安妮,你今天的朗诵太精彩了。开始的时候我还替你捏了一把汗,我感觉你好像怎么都开不了口。不过,你比埃班兹夫人朗诵得还好。”
“珍妮,你可别这么说。”安妮急忙地说,“那样说就太离谱了,我还远远比不上埃班兹夫人。毕竟她是专业的,我还只是个学生。只要你们觉得不错,我就已经很开心了。”
“安妮,我听到了一句赞美的话。”黛安娜说,“一位美国人在我后面称赞你。他的眼睛和头发都是黑色的,非常英俊。乔希·帕伊说他是一位画家,乔希妈妈的表妹嫁给了这个画家的同班同学。我听见他称赞你说:‘台上那位光彩夺目的姑娘是谁家的?她的脸太美丽了,还有她的提奇亚诺头发,真想把她画下来!’可是安妮,你知道什么是提奇亚诺头发吗?”
“我想应该就是红头发的意思。”安妮大笑起来,“提奇亚诺是个有名的意大利画家,喜欢画红头发的女人。”
“你们看到那些女士戴的钻石首饰吗?”珍妮叹息道,“真是耀眼夺目呀,你们不想过富裕的生活吗?”
“我们本身就很富裕。”安妮坚定地说,“这十六年我们过得像女王一样快乐,有那么多值得回忆的往事,还有丰富的想象力陪伴我们。你们看那边的大海,月光在波涛上闪烁,就像梦幻的世界。如果有了数不清的钱财和珠宝首饰,可能我们就无暇欣赏这么美妙的景色了。如果能成为那些女人中的一位,而不能拥有这些快乐,人生又有何乐趣呢?”
“那个穿白花边裙子的女人,脸上总是带着尖酸刻薄的表情,好像看什么都不顺眼。而那位穿粉红色裙子的女人,虽然和蔼可亲,却又胖又矮。埃班兹夫人总是一脸的愁苦。你们真的想变成那种样子吗?我才不信你会愿意,珍妮!”
“这个——,还真得好好想想才行。”珍妮犹豫地说,“我原本以为钻石会给人很大安慰呢。”
“我只想做我自己,不想成为任何人。”安妮宣布说,“戴着我的珍珠项链,当绿山墙农舍的安妮,我已经心满意足了。马歇给我买的这串珍珠项链比那些太太的珠宝更珍贵,这是他对我的爱。我相信那位胖太太对她的钻石项链的爱绝不比马歇对我的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