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接下来的三个星期,绿山墙农舍忙得热火朝天。针线活多得做不完,还有无数叮嘱的话,各种各样的事情交杂在一起。有好多事要商量妥当。马歇给安妮准备了各种各样的衣物和用品,光是漂亮衣服就买了好几件。玛里拉头一次没有反对也没挑剔他买的这些东西。她甚至也买了一块绿色的布料,带到了东厢房的楼上。
“安妮,这块布料给你再做一件衣服吧。虽然你的衣服已经够多了,再做有点儿多余。不过,要是镇上有人请你参加晚会什么的,还是得有几件时髦衣服的。”
“听说珍妮、鲁比和乔希每人都做了一件晚礼服,那你也不能缺了。所以我让阿兰夫人陪我进城去,选了这块衣料。这件衣服还是让埃米里·吉里斯做。埃米里的审美眼光不错,做的衣服也合身。”
“噢,玛里拉,这太好了,谢谢你。你总是对我这么好,我越来越不舍得离开家了。”
很快,绿色的晚礼服就做好了,埃米里还按自己的审美眼光打了很多褶边。这天晚上,安妮特地为玛里拉和马歇穿上这件新衣服,给他们朗诵《少女的誓言》。
玛里拉望着安妮优雅的举止,不禁想起安妮刚到绿山墙农舍的时候,脑中又浮现出那个长相古怪的胆怯的小女孩,穿着旧得不像样的绒布衣服,脸上一副悲伤的表情。想着想着,玛里拉的眼中也涌出了泪水。
“玛里拉,我的朗诵让你感动得流泪了?”安妮高兴地说,弯下身子,对着玛里拉飞快地亲了一下。“我觉得很有成就感。”
“哪里,我怎么会为你的那首诗掉眼泪?”玛里拉说,她可看不起那些因为伤感的诗就脆弱得流泪的人。“刚刚不过想起了你小时候,真希望你一直是那个样子,就算有些稀奇古怪的举动也没关系。可是现在你长大了,要离开我们了!你现在长得这么高,出落得这么漂亮,穿上这件衣服,都让我不认识你了。看到你这个样子,好像你从来不属于绿山墙一样,我心里不禁难过起来了。”
“玛里拉!”安妮坐在玛里拉的方格子裙上,两只手捧住玛里拉满是皱纹的脸。她认真地望着玛里拉说:“我还是原来的那个安妮,一点儿都没变,只不过修剪了一下枝叶,变得更整齐了。可是那个真正的我和以前没什么两样。无论我长成什么样儿,去了多远,我都永远是你的小安妮。我会永远爱你和马歇,还有我们的绿山墙农舍。”
说着,安妮把自己的年轻俏丽的脸贴在玛里拉苍老憔悴的脸上,又伸手去搂住了马歇。玛里拉深受感动,可是她不善言辞,只是用手紧紧地抱住安妮,深情地将她贴在自己胸前,希望她永远都不离开。
马歇的眼睛也有些潮湿了,他站起身走出门去。夏天湛蓝的夜空中繁星闪烁,而他却毫不在意,只是心神不宁地走向白杨树下的大门。
“虽然我有时很娇惯安妮,可她一点儿都不任性。看来我偶尔插手管管安妮的事,也没什么大问题。”马歇骄傲地嘀咕着,“她聪明漂亮,更重要的是,有一颗温柔善良的心。”
“安妮是上帝给我们的最好的礼物了,斯文萨夫人当初不收留她,可真是个大错误。这也算是我们的运气吧,我不相信什么运气,应该是天意如此。可能是上帝发现我们需要这个孩子。”
安妮进城的日子终于到了。九月的一个晴朗的早晨,安妮流着泪同黛安娜和玛里拉告别了,马歇赶着马车带她进了城。
安妮走后,黛安娜擦干了眼泪,强作欢颜地和卡摩迪的堂兄妹们去白沙镇的海边野餐。而玛里拉则心如刀绞,她拼命干活想忘掉这件事。可是一到晚上,上了床,她的眼泪就忍不住地流了下来。
玛里拉望着东厢房的小屋,意识到那儿再也听不见安妮欢快的笑声,心里一阵伤感,不由得趴在枕头上抽泣起来。
安妮和亚邦里的其他学生一到城里就赶紧去学校报到。她们第一天过得既忙碌又开心。新生们互相介绍认识,又分到了不同的班级,还见了一些教授。
斯蒂希老师建议安妮学习两年制的课程,安妮同意了。基尔伯特·布莱斯也选了两年制。这样,如果能顺利通过考试,他们就可以用一年的时间拿到一级教师资格证,但是也要付出相当艰苦的努力。
珍妮、鲁比、乔希、查理以及穆迪·斯帕约翰都没有这样的野心,所以就心满意足地学习二级教员资格的课程了。
安妮的班里有50多位新同学,可是除了坐在角落里的那个褐色头发的高个儿男生,她谁都不认识。她觉得非常孤独,而班里的基尔伯特不能给她一点儿安慰。他们之间就像陌生人一样。
不过,安妮还是很高兴能和基尔伯特在一个班里。这样她又有竞争对手了,要不安妮都不知以后该做什么。
安妮心想,“要是没有基尔伯特和我竞争,我都觉得不习惯了。基尔伯特看起来信心十足,估计他现在正想着拿奖牌呢。他的下巴挺好看的,我以前怎么没注意到?要是珍妮和鲁比也在我们班就好了。不过,等过一阵儿和同学都混熟了,我就不会这么坐立不安了。这么多女同学,哪个会成为我的好朋友呢?这个问题真有意思。不过,我来的时候和黛安娜做过保证,绝对不会像爱她那样爱上女王学院的任何一个女朋友。”
“我可以和她们做普通朋友。那个穿红色紧身裙子的女孩看起来很漂亮,她的眼睛是褐色的,肤色就像玫瑰花一样红润。望着窗外的那个白皮肤女孩也不错,她的头发很漂亮,估计也喜欢幻想。哎,要是能够快点儿认识她们就好了。熟悉了以后,就可以手挽着手一起走路,还可以互相取外号。可是现在,谁都不认识的日子太难熬了!”
当暮色笼罩了天空时,安妮回到了宿舍,她孤零零一个人待在宿舍里,感觉更加寂寞无助了。珍妮和其他的几个同学都在城里有亲戚,没法和她一起住。
约瑟芬·巴里小姐也很想让安妮住到家里去,可是那儿离学校太远了。所以,巴里小姐就为她找了这间宿舍宿舍指的是学校附近寄宿家庭,收取少量费用,为提供食宿。男女均可入住,类似于个人办的学生公寓。。她对马歇和玛里拉保证说,这个宿舍对安妮来说再合适不过了。
“这间宿舍是一位家道中落的贵妇人的,她丈夫是英国军官,她对寄宿生还很挑剔呢。安妮住在那儿很安全,伙食也不错,离学校又近。附近的环境非常安静。”
巴里小姐考虑得很周到,宿舍确实很好。可这一切都不能减轻安妮想家的痛苦。她悲伤地打量着这间小屋子,屋里放了一张铁床和一个空书架。墙上贴着昏暗的壁纸,什么装饰都没有。
安妮想起了绿山墙农舍自己的小屋。她想念屋外郁郁葱葱的树木,花园里洁白的月光和可爱的豌豆花。山坡下哗哗流淌的小溪和沙沙作响的云杉树,夜空中无边无际的繁星,黛安娜窗口若隐若现的灯光。这一切都是多么让人怀念呀!
她现在的窗外是坚硬的街道,天空上布满了网状的电线,走在街上的都是陌生人,路灯照在他们陌生的面孔上。安妮的眼泪都快要出来了,她拼命忍了回去。
“决不能哭,这是脆弱的表现,”两三滴泪珠掉在脸上,“我得想点儿有趣的事儿,不能再哭下去了。可是真没想到的全都是亚邦里的事儿?”第四滴、第五滴接着流了下来。“星期五我就可以回家了,现在马歇正在回去的路上。玛里拉正倚着门等他回去呢。七滴、八滴、九滴,别数眼泪了,既然高兴不起来,那就尽情地哭吧,只要心里能好受些。”安妮终于泪如泉涌了。
幸好乔希·帕伊及时出现了,否则安妮会哭起来没完的。看到了一张熟人的面孔,安妮从心底高兴,早忘了之前和乔希的那些不开心的事儿。
“真高兴你来看我。”安妮感动地说。
“你哭了吧。”乔希的话里面有几分同情,还有几分轻视。“你一定是想家了,多数人在这方面都缺少自制力。我跟你讲,我就不会想家。城里比亚邦里那个偏僻、落后的小村庄有意思多了。我都不敢相信,我在那个村里待了那么多年。安妮,你哭什么呀。你看鼻子眼睛都哭红了,整个人都是红的了。”
“我今天在学校过得可开心了,我们的法语老师特别帅,他的胡子最让人心动了。有什么吃的吗?我太饿了,安妮。我想玛里拉肯定给你带了不少,所以就过来了。要不我就和弗兰克·斯特克利一起到公园听乐队演奏了。
“弗兰克·斯特克利和我住在一间宿舍里,他很讨人喜欢,今天他还向我打听你来着,问那个红头发女孩是谁呢。我告诉他你是卡斯巴特家收养的孤儿,不过没讲你以前的那些事。”
安妮心想,与其听乔希·帕伊这么唠叨,还不如一个人在屋里哭呢。她正不耐烦,珍妮和鲁比也来看她了,她们胸前别着女王专科学校的标志——紫色和红色的丝带。乔希正和鲁比闹别扭,所以她的话也少了许多,也不再话里带刺了。
“唉,”珍妮叹了口气说,“我今天从早到晚都在预习,简直是度日如年。我们那个教授很讨厌,明天就要教我们二十行诗了。我应该在家的时候就先预习一下巴吉尔的诗,今天晚上我怎么都学不进去了。安妮,你哭了吧?我看出来了,你就承认吧。这样我心里会好受点儿,因为刚刚鲁比来找我,我也正在哭呢。要是这样子看起来很蠢的话,那有人一起蠢会好得多。”
“有点心吃?给我也来一块儿吧,这是地道的亚邦里的味道。”
鲁比一眼看到了桌子上摆着女王学校的日程表,就问安妮是不是在预备着争取金质奖章。安妮的脸红了,不好意思地说只是这么想想而已。
“噢,我想起来了。”乔希说,“女王学院要设立埃布里奖学金了,这是今天最新的消息,弗兰克·斯特克利跟我讲的。他叔叔是学校董事会的董事。你明天就会在学校听到这个消息了!”
“埃布里奖学金!”安妮听了,心速都加快了许多。她的奋斗目标一下子被激发起来。本来在听到乔希的消息之前,她只是打算年终的时候取得一级教师资格证,最好还能拿到奖章。现在,她眼前浮现出自己赢得奖学金的情景。
她梦想着能升入雷德蒙德大学去学习艺术,连毕业时穿着学士服、戴着学士帽的样子都想到了。埃布里奖学金是英国人颁发的,而安妮对英国文学最为感兴趣。
埃布里奖学金是新布兰斯克的一个有钱的工厂主设立的。他临死前把一部分遗产捐赠出来,作为奖学金。这笔奖学金分给了加拿大海滨城市中的许多高中和专科学院。
女王学院刚开始不确定能否取得这种奖学金,不过现在终于有了确切的消息。一年后,英语和英国文学成绩最高的毕业生会获得奖学金,去雷德蒙德大学学习四年,每年有二百五十元的奖金。
那天晚上,安妮太兴奋了,以致都睡不着觉了。
“要是拼命努力就能拿到奖学金的话,我一定要拼命争取。”她暗暗下定决心,“要是我能拿到学士学位,马歇该有多高兴呀。有了明确的目标,生活充实多了。而且,一旦你实现了一个目标,会发现有更高的目标等着你,好像永远看不到头,这正是生活的乐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