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他爸爸肯定会生气地说:‘你看,我不是说过了吗?!’来,继续往下念吧。”
海蒂接着念道:“爸爸看到儿子这副模样,简直心疼极了。他赶紧跑到儿子跟前,抱着他的头,深情地亲吻他。儿子说:‘爸爸,我做了对不起上帝和您的事。我不配做您的儿子。’爸爸摇摇头,招呼仆人过来,并嘱咐说:‘赶快去拿来最华贵的衣服给他穿上,还要给他戴上戒指,穿上鞋子,再牵来最肥的牛,大家一起庆祝这个大好的喜事。我的儿子曾经一度死去,如今又活过来了。’”
“嗯,是啊。这样多好,大家庆祝起来。——多好的故事啊,您说是不是啊?爷爷。”海蒂读到这里,回过头来,看着爷爷问道。她以为,爷爷会高兴地说这故事真太棒了,可是直到讲完,爷爷仍然一言不发,表情严肃地坐在那儿。
“是啊,海蒂,你说得对,这的确是个好故事。”爷爷过了好一会儿,才这样说。海蒂看见爷爷沉默不语,也不再说话,只是认真地看了看画,她又把画推到爷爷面前说:“您看,他多高兴。”
说着,海蒂指着画上回到家的儿子。画册上,那个年轻人重新成为父亲的儿子,穿着新衣服和父亲亲密地站在一起。
过了几个小时,在海蒂已经熟睡的时候,爷爷爬上小梯子,来到海蒂的床边。他把一盏小油灯放在床边,灯光照到孩子的身上。看得出,小海蒂仍然没有忘记临睡前的祈祷,两只小手正紧紧地合在一起,就这样睡着了。
就在她粉红的小脸上,有一种安静和快乐的神情,那是安宁和对上帝由衷的信赖,爷爷也被她的诚恳打动了,在那儿站了很久很久,一动也不动地凝视那张熟睡中孩子的笑脸。终于,爷爷也禁不住把两手合十,低下头小声说:“爸爸,我做了对不起上帝和您的事,已经失去了做儿子的资格,请原谅我吧。”
说着,从爷爷的眼睛里涌出一大滴一大滴的泪水,几乎不经意间,又流到了爷爷的脸上。他却没有擦一下,只是站在那里,就像是一尊雕像。
不知道又过了几个钟头,天很快就要亮了。阿鲁姆大叔静静地站在小屋前,用一双明亮的眼睛眺望着远方。
礼拜天的早上,周围的群山,还有下面的谷地都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水灵灵,亮莹莹的。从山下不时传来清晨的钟声,山上的枞树林里,小鸟正在为黎明的到来尽情歌唱。
爷爷精神抖擞地回到屋子里,冲着阁楼喊道:“起来吧,海蒂,你瞧,太阳公公已经出来了!赶快穿上件像样的衣服,我们一起去教堂!”
这次小海蒂可一点儿也没有磨磨蹭蹭。她这会儿劲头特别足。她还是第一次,从爷爷嘴里听到这句话,所以立刻像新来的士兵那样,兴奋地服从命令。
不一会儿,她就很快穿上了一件新装。那是从富兰克托带回的那件漂亮衣服。她穿好之后,又很快兴奋地从梯子上跑下来,可是当她跑到爷爷身边的时候,一下子看清爷爷的样子,不禁惊讶地叫了起来。
“天啊,哦,爷爷,您这个样子,我,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呢。真的。您这样的打扮,我从来都没有见过!”海蒂注视着爷爷,上下左右地打量着,过了一会儿,说道,“爷爷,您穿着带银扣子的上衣,这一定也是第一次吧。瞧您穿上这样的礼服,看起来人都精神了很多,太棒了,爷爷。”
爷爷的心情非常好,他笑眯眯地看着海蒂说:“嗯,你也一样漂亮,好了,我们走吧!”
那天早晨,爷爷高高兴兴拉起海蒂的手,两个人一起往山下走去。这时候,钟声正从四面八方传来。两个人越往前走,钟声就显得越响亮,越悠扬。小海蒂听得入神,她轻轻地说:“爷爷,您听见了吗?那钟声多么好听,就像举行盛大的庆典。”
在阿鲁姆山下,德尔芙里村的人们都已经聚集在教堂里,恭恭敬敬地坐在那里,虔诚地祈祷着。当爷爷带着海蒂走进去的时候,正好就坐在最后一排椅子上,此刻已经开始唱歌了,人们都在虔诚地歌唱着。忽然,坐在她们俩旁边的人像是发现了新大陆那样,惊讶无比地捅捅邻座的男人说:“看啊,快看,阿鲁姆大叔也来教堂了!”
于是,被捅的那个男人又捅了捅他那边的邻座,就这样,这个消息被一个一个地传下去,几乎是一眨眼的工夫,教堂里到处都在小声地议论着:“啊,瞧啊,那的确是阿鲁姆大叔!阿鲁姆大叔来了!”
妇女们几乎每个人都往后望了一眼,更为糟糕的是,每一个参与议论的人,大多唱歌都唱走了调,指挥合唱的人,费了好大劲才让大家又把歌唱齐了。
不过,等到牧师开始传教的时候,大家很快就安静下来了。牧师那些发自内心的赞颂和感谢上帝的话,深深地打动了大家的心,人们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之中,几乎又忘记了刚才的议论。
刚一做完礼拜,爷爷就牵着海蒂的手出了教堂,径直向牧师馆走去。一起走出的人们,还有已经站在外边的人们,都目送着他们的背影。还有好多人都想看看他们,到底是不是去牧师馆,干脆就跟在后面。
果然没有错,爷爷和海蒂走进了牧师馆。于是,村里人就又聚在一起,激动地谈论着阿鲁姆大叔的变化。他出现在教堂里这可是一件谁也意想不到的事情。大家都在猜测着爷爷到牧师馆会干什么,出来时又会是什么样,是来和牧师争吵呢,还是融洽地交谈呢。
为此,人们都在紧张地期待着,大伙儿都望着牧师馆的门口。尽管大家一点儿也不知道爷爷为什么下山来了,更不知道他想要干什么,不过已经有很多人抱着新的看法,开始议论这件事了。有人说:“阿鲁姆大叔其实并不像外表看起来那么可怕嘛。看他牵着孩子的样子,多么温和呀。”
听到这样议论的人也回答说:“可不是,我不是常这么说嘛,他不是个本性恶劣的人,否则不可能到牧师那儿去,更不会心虚的。人们其实都言过其实了。”
这时,面包匠突然开口了:“你们忘了吗?我不是从一开始就这么说吗?要是大叔真的凶狠可怕,那小孩子都会害怕他,那她这个小女孩,怎么能不愿过吃饱喝足山珍海味的生活,从那儿跑回来呢?”
说着说着,人们都开始对阿鲁姆大叔有了好感。阿鲁姆大叔没有那么坏,他其实是一个善良的好人,这成了大家共同的想法。妇女们以前听山羊贝塔的妈妈和奶奶讲过各种事,她们说阿鲁姆大叔和人们想的完全不一样,但人们从来也没有相信。直到现在,她们才明白原来这些话都是真的,便也凑了过来。
就这样,村里的人们一点点聚过来,大家都议论纷纷,交换着这个看法,大家都觉得自己,就像是在等着迎接一个很久很久没见的老朋友一样,感到心里既激动又惊喜。
这边,阿鲁姆爷爷正站在牧师的书房门前,他轻轻地敲敲门。牧师打开门来,像平常一样用安详的微笑迎接客人,奇怪的是,他并没露出惊讶的表情,那样子,就像是一直在等着爷爷的到来。也许,他早就注意到教堂里来了不寻常的人。
牧师真诚地和大叔握了握手,可是阿鲁姆大叔仍然呆站在那儿,刚开始的时候,连一句话也说不出,因为他从来都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受到这么热情的欢迎。
但很快,他就恢复了常态,虔诚地对牧师说:“哦,我这次来呢,是想请您忘记,上次我在阿鲁姆曾经跟您说过的话。我反驳过您对我的那些诚心的劝告,所以我希望您就当我没说过那些吧。现在我觉得牧师说的话,一切都是合情合理,实际上,完全是我错了。我本来还打算,今年冬天就按您说的,搬回德尔芙里去住。因为山上的冬天太冷了,孩子实在受不了。我不应该对她这样,而且我还知道,这村子里的人之所以都疏远我,不信任我,也全是因为我过于冷淡大家。我想这已经是事实了,我也没有办法。只是,我请求您别这样对我。”
听完阿鲁姆大叔的话,牧师亲切的目光里充满欢喜,他再一次紧紧握住大叔的手,感动地说:“啊,我的老邻居,看来,您在来我们这个教堂之前,已经到过真正的教堂了!这可真让我高兴啊!我敢向您保证,如果您重新回来和我们一起住,那么,您是绝不会后悔的。您是我的好朋友,我随时欢迎您到我那儿去。我相信,就在这个冬天的晚上,我们又可以一起度过了。我猜想那一定是非常愉快的。对吧。您知道,我是非常喜欢和您在一起的。关于那孩子,我也会给她找个好朋友的,您放心吧。”
说完,牧师把手温和地放到海蒂的卷发上,轻轻地抚摸着,过了一会儿,又拉起海蒂的手,和爷爷一块走出去,一直送到大门口才互相告别。周围的人群都看到了牧师和阿鲁姆大叔几次握手的情景。在大家的眼里,他们握手的那个样子简直就像是最好的挚友在依依惜别。
牧师刚一走进屋,还没等他把门关好,人们就争先恐后地朝阿鲁姆大叔跑去。有数不清的热情的手,争先恐后地从各个方向向大叔伸过来,让大叔简直不知道该先握哪只才好。这时候,不知道是谁大声喊起来:“太好了,太让人高兴了!大叔,您总算又回到我们这儿了!”
接着,另一个人也大声喊道:“大叔,您知道吗?我早就想跟您搭话了。”
这些热情的话语,从四面八方不断地传进爷爷的耳朵。于是,爷爷笑了,他也高兴地回答着这些温暖的话语。他对人们说:“今年冬天,将会和海蒂一起,搬回到原来在德尔芙里的住处,和以前的老相识们一起生活。”
当他宣布完这个决定,人群里一下子发出了热切的欢呼。那样子,仿佛阿鲁姆大叔就是德尔芙里最受欢迎的人,因为在大家的心里,根本不能没有他。接着,好多人把大叔和孩子一直送到山上很高的地方,在分别的那一刻,几乎每个人都热情地邀请他们,如果搬下山来一定要到自己家来坐坐。
等到村里人下山回去以后,爷爷站在原地目送着他们的背影,站了很久很久。就在那会儿,仿佛有一团太阳正在爷爷心里熊熊燃烧,他的脸上露出了一种温暖的光彩。
小海蒂盯着爷爷,看了半天,然后快活地说:“爷爷,您今天看上去越来越好看了。这可是我头一回看见您这样。”
“是吗?”爷爷微笑了,他不住地点着头说,“是啊,海蒂,我今天连自己都糊涂了,怎么会这么高兴啊!和上帝和村里人和好,让我的心里真是舒服!啊,一定是上帝赐福给我,把你送到我身边的吧。”
两个人一边说着,一边来到山羊贝塔家的小屋门口,阿鲁姆大叔立刻打开门走了进去。
“您好,老奶奶,”爷爷大声冲着屋里喊,“趁着秋天还没开始刮风,我来给您修一修房子。”
“噢,哎呀,是大叔吧!”奶奶听到阿鲁姆大叔的声音,有些惊讶,又有些欢喜,她激动地叫道,“哎呀,想不到您居然来了!麻烦了您这么多事,我一定要当面谢谢您,大叔!谢谢!谢谢!”
奶奶说完话,简直高兴极了,浑身都要激动得发抖,她抖抖索索地向爷爷伸出手。爷爷也伸出手来,第一次真诚地握住奶奶的手,奶奶却紧紧握着,不肯松开,她又接着说:“大叔,我还有件事想求您。不论我曾经做过什么对不起您的事,您千万别再把小海蒂送到别处去,直到我躺到山下教堂的墓地里去,好吗?我觉得这是对我的惩罚,我太难过了。您不知道,这孩子对我来说有多么重要!”
奶奶一边说着,一边紧紧地抱住搂着她的小海蒂。
“放心吧,老奶奶,我不会那样做的。”爷爷安慰她说,“因为我知道,我做这种事的话,只会惩罚您和我的,除此没有任何好处的。我决定今后要回到德尔芙里,和大家一起生活,只要上帝同意,我决定永远就这样过下去。”
这时候,布丽奇好像有什么事似的,她把爷爷拉到角落里,给爷爷讲了海蒂的事情,然后又把插有漂亮羽毛的帽子拿给他看,等她把事情告诉爷爷之后,又表白说自己一定不要这个帽子,这是孩子的东西,而且还是这么好的东西。
可是爷爷高兴地看了看小海蒂说:“这帽子是她的,但她不想戴也好。既然她说要送给你,那么你就拿着好了!这是孩子的心意,你不要让孩子难过。”
布丽奇没想到爷爷会这么说,她高兴极了,大声地对大家说:“这顶帽子,肯定值好多钱呢,哎,您看看!”贝塔的妈妈欢喜地举起帽子,接着说,“海蒂这次去富兰克托,真的帮了我们好大的忙!我常想,要是我们家贝塔也去一趟富兰克托的话,那会怎么样呢?您看呢,大叔?”
爷爷做出滑稽的样子,然后回答说那也许会不错,不过,还是要等有了好机会再去会比较好。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突然门口跑进来一个人,还没等大家看清楚,就见这人一下把脑袋狠狠地撞到了门上,撞得门那儿嘎巴嘎巴直响。大伙儿这才看清,贝塔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进来,气喘吁吁地递过来一封信。他一定是跑得非常着急,因为他碰到了一件从未有过的大事——有人居然给海蒂写来了一封信,而且,德尔芙里邮局里的人托贝塔转交给本人。
大家都十分急切地坐在桌子周围,用关注的目光望着海蒂,等待着海蒂分享信里的内容。
于是海蒂很快打开信来,并且用流利的声音大声读起来。这是克拉拉·赛斯曼写来的。信里这样写道:“海蒂,你走了以后,我发现,家里实在没意思极了,我简直再也无法忍耐下去,就每天都磨着父亲,要他带我去见你。你知道吗?他终于答应了。就在这个秋天,我们会去拉加兹温泉旅行。到时候奶奶也会去,她说要到阿鲁姆见见海蒂和爷爷。奶奶还带口信说,给贝塔的奶奶带面包做礼物是一件很好的事。她觉得再有些喝的东西更好,所以还会送去一些咖啡,估计过不了几天就会到你那里的。另外,我们这次去阿鲁姆时,你可一定要带我去奶奶那儿。”
听了这个消息,大家又高兴又惊讶,坐在一起兴奋地交谈了好一会儿。因为都说得兴高采烈,连爷爷也没有发觉天色已晚。每个人都在高兴地想着克拉拉要来的事,更让大家激动的是,今天终于能像很久以前那样,大家聚在一起有说有笑的了。这是多么难得的事情啊!
到最后的时候,奶奶说:“哎呀,不管怎么说,我这老骨头能和以前一样,像老朋友似的跟您握握手,就已经非常知足了。要知道,这世界没有比这更让人高兴的事儿了。我心里真觉得暖暖和和的,我觉得又找到了我们怀念的东西!请您再来呀,大叔。还有,小海蒂,你明天也一定会来吧?”
小海蒂紧紧握住奶奶的手,向她保证一定会来。时间已经很晚了,必须要回去了。爷爷和小海蒂手拉手,一起登上阿鲁姆。早晨的时候,响亮的钟声从不远处传来,热切地召唤着他俩,而现在,傍晚悠扬的钟声又从山下传来,跟随着爷孙俩传到夕阳下的小屋里。礼拜天的小屋,正被暖暖的晚霞染成金色,又把光芒反射到他们俩身上,一切都是那么美丽温暖。
海蒂充满期待地想,如果克拉拉和奶奶秋天来这里,一定又会发生很多高兴的事儿和惊奇的事儿吧。到那时,放干草的阁楼上,立刻又会有一张像样的床了。因为富兰克托的奶奶无论是到了哪里,哪里就会立刻变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不论是外表还是心灵。海蒂相信奶奶是这个世界上最富有魔力的人。她能够让一切都发生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