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拉的性格,对她的成长是十分有益的。如果她不具有现在这样的性格,那么在接下来的十年里,她在铭钦女子学校度过的时光,几乎就是一种折磨。
毕竟,萨拉在这个学校所受到的待遇,完全不是一个小女孩应该享有的,而是一个高级贵宾才能拥有的特权。如果她据此变得自以为是,甚至在同学中作威作福,那么在环境的纵容和宠幸下,她一定会变成一个令人讨厌的女孩,而且会让人无法忍受。
如果萨拉是一个懒惰的孩子,那么她将会什么都学不到。毕竟在这所学校里,铭钦小姐一直那么重视她,百般地将就她。因为铭钦小姐是一个非常世故的女人,虽然她不喜欢萨拉,但是却绝对不会让萨拉这个非常有利用价值的学生轻易地离开这里。所以,她不会做任何事,也不会说任何话,让萨拉或者是萨拉的父亲有一丝不满意。
铭钦小姐非常清楚,一旦萨拉给她爸爸写信,告诉他自己在这个学校里过得不舒服,或者是过得非常不开心,那么克鲁上尉一定会立刻将她带走。所以,铭钦小姐认为,她必须要留住这个孩子,留住克鲁上尉这个大客户,但前提是:一定要让萨拉喜欢上她这个学校。
她想,只要不断地表扬这个孩子,而且从不阻止她做自己喜欢的事,她就一定会喜欢这个地方。
因此,在学校里,萨拉经常会受到各种表扬,比如:她们夸她课堂上反应敏捷,举止文明;他们夸她对待同学亲切友善;甚至有一次因为她从鼓鼓的小钱包里拿出了六便士银币,捐给了一个乞丐,学校里就盛赞她慷慨大方……可以说,只要是萨拉做的事情,不管有多么普通,都会被当做是一种美德来大加赞扬。其实这么多的赞扬对一个孩子来说,并不是好事,这就像是吃蜜糖吃多了会蛀牙是一个道理。如果没有良好的品性,没有一颗聪明的小脑袋的话,萨拉很可能会在这种处处掌声和鲜花的环境中,变成一个骄傲自满的女孩。
但是,萨拉之所以与众不同,是因为她聪明的小脑袋总在告诉她自己,在那些虚幻的现实背后还有很多理性而真实的本质,这会让她看清自己和自己的处境。
和埃芒加德在一起的日子里,她一直都保持着自己的性格,偶尔也会跟埃芒加德讨论自己遭遇到的这些幸运的事情。
“其实,很多事情都是碰巧发生在人们身上的,”她总是这样说,“比如发生在我身上的,都是碰巧的。虽然有许多美好的事情,但那都只是碰巧而已。你瞧,碰巧我喜欢学习,喜欢看书,所以就这样,我碰巧能够记住学过的东西;我碰巧遇到了这么一位英俊、善良、聪明的爸爸,而且我喜欢的一切,他都能给我。也许我的性情并不随和,但当我拥有自己想要的一切时,当每个人都善待我的时候,我的性格能不好吗?我不知道……”
忽然,萨拉一脸严肃地对埃芒加德说:“哦,我一直在想,我怎样才可以认识到自己是一个好孩子还是一个坏孩子呢?说不定我是一个可恶的小孩呢。其实,我感觉我可能是这样的。因为我从来没有经受过灾难,也没有受过任何考验,所以没有人知道我到底是好还是坏。”
“可是,你知道吗?拉维尼娅也没有经受过考验的啊,”埃芒加德慢慢地说,“而且,她还是一个非常可恶的人。非常令人讨厌!”
萨拉沉思了一会儿,然后又若有所思地揉了揉小鼻尖,仔细地思考着埃芒加德的话。事实上,她说的是对的。可是萨拉却不会那样想。
“呃,”最后她想了想说道,“也许……也许那是因为拉维尼娅正在发育。她需要一段时间,慢慢长大的。”
这个结论是萨拉自己想出来的。不过,是她从自己那友善的记忆中搜索出来的,有一次她曾经听见阿米莉娅小姐这样说:“拉维尼娅,你一定是发育得太快了,这样会影响到你的健康和脾气。”
实际上,学校里的拉维尼娅确实不怀好意。她从心眼里非常嫉妒萨拉。在萨拉到来之前,她也是一个显耀的人物,并且一直觉得自己才应该是这个学校的老大。
她之所以能成为老大,并不是因为她有多么优秀,完全是因为她经常刁难那些不服从她的学生。她不但欺负年龄小的学生,而且还经常对年龄相仿的学生傲慢无礼。当然,她是有资本的。因为她长得相当漂亮,每次学校的学生两两排队出行时,铭钦小姐经常会让她走在最前列,而且允许她成为那个穿得最漂亮的学生,一直以来她都是这么做的。
可是,当萨拉穿着天鹅绒大衣,戴着黑貂皮手笼,配着低垂的鸵鸟羽毛,被铭钦小姐备受尊崇地领着走在队伍前面时,拉维尼娅那些风光的日子就宣告终结了。
刚开始的时候,就因为不能走在队伍的前面,不能出风头,拉维尼亚已经足够痛苦的了。随着萨拉在学校的生活渐渐展开,她在大家的心目中,地位也越来越高,俨然成了这个学校的领袖。而最重要的是,萨拉领袖地位的取得,不是因为她会刁难别人,而是因为她从不刁难他人,这恰恰和拉维利亚相反。
“萨拉·克鲁其实很讨人喜欢的,”有一次,她的好朋友杰西居然说了这样一些实话,“你瞧,她从不自以为是,你知道她完全可以那样的,拉维。我觉得,要是换作我,拥有那么多好东西,而且又被铭钦小姐宠爱得跟掌上明珠似的,我也会情不自禁……有那么一点,你知道的,有那么一点点自以为是的。你瞧瞧,每次有家长来的时候,铭钦小姐夸耀她的那副样子,真叫人恶心。”可也许正是因为杰西说了这些,拉维尼亚心里会越发生气。
“亲爱的萨拉,你可一定得到画室来一趟,跟马斯格雷夫太太讲讲你在印度的事,哦,那可是非常愉快的事情。”听杰西这样一说,拉维尼娅立刻起了共鸣,她用极其夸张的口吻,竭力模仿着铭钦小姐,“亲爱的萨拉,来吧,给这位皮特金女士来说点法语听听。哦,天哪,她的发音简直太完美了。她在学校一点也没有学过法语,但是奇怪的是,她居然这方面极为有天赋。她自己说,她从来都没有学过法语,只是常常听她爸爸讲,你瞧瞧,她有多么聪明,只是耳濡目染便学会了。至于她爸爸,那可是一名印度军官,世上再没有比这个更令人骄傲的事了。”
“嗯,”杰西也立刻接着拉维利亚的情节,缓缓地说下去,“哦,她爸爸还曾经杀死过老虎。你知道吗?他杀死的那只老虎的皮,就放在萨拉的房间里,你瞧她多奇怪啊。而且她还特别喜欢那张老虎皮。她躺在那张老虎皮上,还会抚摸老虎的头,跟它说话,就好像那是一只猫似的,你瞧她有多勇敢可爱。”
两个人正沉浸在对铭钦小姐的模仿中,就像是在做一个好玩的游戏,可是拉维尼亚却突然停了这个话头,没有好气地说:“她总是干一些蠢事,我妈妈说,她假想洋娃娃会说话,假想别人都是善良的,这样的做法是很愚蠢的,她将来长大了会变成一个十足的古怪人。”
正如杰西评价的那样,萨拉的确从来都不会自高自大。她是一个友好的孩子,慷慨大方,总是十分愿意跟朋友们,甚至是跟不被他人看好的同学一起分享她的特权和她拥有的一切。
在班级里,那些年龄较小的女孩子,常常会被十到十二岁成熟的女孩子蔑视,甚至是被呼来唤去,但是,却从未有人被最令人羡慕的萨拉弄哭过。看起来,她几乎拥有所有的特权,似乎更有能力伤害别人,但是她却从来不这样认为。甚至连这样的心也没有。
因为萨拉是一个充满母性、内心里有爱的孩子,不管什么时候,只要她看见有人跌倒或者摔破膝盖,就会赶紧跑上去扶起来,并且拍掉身上的灰土,或者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小糖果,并用类似的东西来安慰她。如果遇到有挡路的人,她从不会粗暴地把她们推开,也从不会因为她们年龄小而欺侮她们。
有一次拉维尼亚对四岁的洛蒂扇了一个耳光,她施行这样的暴力,完全毫无道理可言,这还不算,她还这样骂了洛蒂:“你这个乳臭未干的毛丫头,四岁的小东西!”萨拉严厉地对拉维尼娅说:“四岁就四岁,那并不代表什么,因为明年她就五岁了,后年会变成六岁,”萨拉一边说,眼睛也瞪得越来越大,而且目光里充满了责备,“再过十六年,她就二十岁了,知道吧?”
“天呐!”拉维尼娅说,“你可真会计算呐!”萨拉说得没错,因为十六加四等于二十,这是一个不可否认的事实,可是,二十岁这样一个年龄,却是连最大胆的孩子都不敢去梦想的年龄。
这件事很快传开来,年龄小的孩子们都很崇拜萨拉。据说她很慷慨大方,曾经不止一次地邀请那些被人瞧不起的孩子,到她自己的房间里去喝茶,她甚至还让她们跟艾米丽一起玩,还给她们看艾米丽的整套茶具。有人说在那套茶具上印有蓝色的小花,里面也盛着淡淡的甜茶。在所有的孩子中,几乎没人见过那么逼真的洋娃娃用的茶具。
于是,从那个下午起,萨拉被整个幼儿班称之为超级女神和皇后。
如果萨拉不是一个充满母爱的人,那么她也不会很快获得洛蒂的崇拜。因为洛蒂是一个连铭钦小姐都无比头疼的孩子。她几乎让所有的仆人们都感到麻烦。
洛蒂是一个非常可怜的女孩。她一生下来,年轻的妈妈就已经死了。而更糟糕的是,她有个相当不负责任的年轻爸爸,他除了把她送到寄宿学校之外,一点儿也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
洛蒂出生以来受到的待遇,和一个讨人喜欢的洋娃娃,或者一只被宠坏的宠物猴或哈巴狗没有任何分别。正因为如此,她变成了一个让人非常头疼的小家伙。不管她想要什么,或者不想要什么,她都会采取又哭又闹的方式。于是,她每次想要那些不能拥有的东西时,就总会扯着嗓子大声地哭泣,不惜用那种尖锐的声音破坏周围的安宁。最让人头疼的是,她每次想要的东西常常是对她毫无益处的,而不想要的常常是对她最有益的。
萨拉虽然只是一个小孩子,可是她似乎总有能力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不知道通过什么途径,她发现了一个对付洛蒂的最好途径,她知道,对一个失去母亲的小孩,最好的办法就是备受同情和宠爱她,让她得到温暖,这就是她的撒手锏。
实际上,关于这一点,萨拉是有经验的。因为在她母亲去世后的那段时间里,她曾经听见过一些大人谈论这事,而且从那时候起,她养成了这个赞美自己来给自己力量的习惯,并一直努力利用这个习惯让自己学会坚强。
萨拉第一次照顾洛蒂,是在一个偶然的早晨。那天她正好经过一间起居室,听见铭钦小姐和阿米莉娅小姐两个人正拼尽全力,照料一个哭闹不休的孩子。可惜,无论她们两个多么努力,那个孩子就是不愿意安静下来。
这孩子哭得十分凶,铭钦小姐不得不大声喊起来,她的声音既严厉又怒气冲冲。也许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的声音盖过那个孩子的哭声。
“你为什么要哭?”铭钦小姐大声地喊叫着。
“噢!噢!噢!”萨拉听见洛蒂在可着嗓子叫唤,“我没有妈妈啊,我好可怜……”
“噢,洛蒂,宝贝儿!你别这样了,好吗?”阿米莉娅小姐也尖叫道,“求求你,别哭了!不要哭!求求你,别哭了,行吗?大家会被你吵得受不了的。”
“噢!噢!噢!”洛蒂似乎不为所动,仍旧狂躁地号啕道,“没有妈妈……妈啊……我好可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