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萨拉的房间里总是生着暖融融的炉火,每次她都小心地把壁炉四周擦得锃亮。贝基之所以把萨拉的房间放在最后去收拾,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每当她走进这个房间,她就会感觉很舒服。她总是尽量做得不紧不慢,这样就可以抽出几分钟的时间,坐在那张柔软的椅子上歇息欣赏一下这里,她希望能仔细地打量一下这个房间,她也会在脑子里想象一下关于那个幸运孩子的故事,她拥有房间里的这一切,而且不管外面有多冷,也可以穿戴着漂亮的帽子和大衣,她可以让任何人都为之注目,都会忍不住从外面的栏杆缝里偷偷地看上一眼。
可是,就在这天下午,当她在安乐椅上一坐下来,那两条酸痛的小短腿就仿佛被按摩了一样,感到无比放松,那种如此奇妙和令人愉快的感觉几乎要让催眠了,似乎让她整个身体的疲累都一下子缓解完毕。于是,她看着壁炉里烧得通红的炭火,在她那张脏兮兮的脸上,一个疲倦的微笑慢慢地舒展开来,这时候那暖融融的炉火散发出魔咒一样的舒适,困意悄悄地在她身上蔓延开来,她不知不觉地低下了头,合上了眼睛,沉沉地进入了梦乡。事实上,她只不过在萨拉的房间里待了大约十分钟,而就在这时候,萨拉就走进来了。
不过,贝基睡得太香甜了,好像睡美人那样已经沉睡了一百年。可惜,现在可怜的贝基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一个睡美人。她的样子因为缺乏营养而变得瘦弱不堪,身体严重发育不良,脸色疲倦不堪。她只是一个可怜的厨房小帮工。
她知道,她跟萨拉有着天壤之别,因为她们两个人,就好像来自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她们是生活在不同世界的人。
就在那天下午,萨拉到教室去上了她的舞蹈课。虽然舞蹈课每周都有,但是那天下午却很特殊。那是一个盛大的场面,舞蹈老师也亲自出现在学校的舞台上。学生们都穿上了最漂亮的衣服。因为萨拉的舞跳得特别好,而且她总被叫到前面去做示范,所以马瑞蒂使出浑身解数将她打扮得美轮美奂。
这天萨拉穿了一件玫瑰红的裙子,马瑞蒂给她编了一个花环,还特意买了一些新鲜的玫瑰花蕾,就戴在她黑色的发束上,看起来就像一个高贵的公主。
萨拉在教室里翩翩起舞的样子,简直就像一只玫瑰红的大蝴蝶在飞舞。那是她刚刚学会的一支欢快的舞蹈。经过一个下午的运动,她的心情愉快,脸上焕发出快乐和灿烂的光彩,让人不得不盯着她看。
走进房间的时候,她的情绪还非常好,是快乐地踩着蝴蝶的舞步飘进去的,可是,谁也没想到,里面竟然坐着贝基,而且她低着头,帽子斜挂在脑门上,竟然就那样睡着了。
“哦!贝基。”萨拉看见贝基时轻轻地叫了一声,“天哪,这个可怜的小家伙!”
萨拉看见这个脏兮兮的小人儿,现在就坐在自己最心爱的椅子上,一点儿也不生气。相反,她很高兴看见这个小家伙在自己的房间里休息。因为这样,她就可以等她内心故事里那个被虐待的女主人公醒过来,而且她还可以跟她好好地交谈了。
萨拉蹑手蹑脚地朝她走去,生怕吵醒她。然后,就站在旁边静静地看着她。贝基睡得很香甜,似乎没有任何声音能够打扰她,萨拉仔细听,还能听到她发出的轻轻的鼾声。
“我希望她会自己醒过来,她太累了。”萨拉心想,“我真的很不想把她叫醒。可是铭钦小姐一旦发现的话,肯定会大发雷霆。我还是再等几分钟吧。”
于是,萨拉就坐在桌子的边沿上,欢快地晃动着她那双玫瑰色的纤细的腿,脑子里还在思考着要如何办才好。她知道,阿米莉娅小姐随时都可能走进房间,而且如果她进来的话,那么贝基就一定会遭受痛骂的。
“可是她这么累,怎么办呢?”萨拉心想,“她真的太累了!应该让她好好休息一下才行。”
就在那一刻,一块熊熊燃烧的煤炭,非常及时地结束了萨拉左右为难的困境。因为那块烧着的煤炭,刚好从煤堆里爆出来,咔嚓一声掉在壁炉的护栏上。贝基被一下子惊醒了,她刚一睁开眼睛,就发出惊吓的叫声。她真的不知道自己竟然在萨拉的椅子上睡着了。她以为,自己只是坐了一小会儿,只是在这里感受了一下这美妙而温暖的炉火。
而这一刻,她发现自己的眼前,坐着一位漂亮的公主。她用惊恐的眼神盯着这个漂亮的学生,看着她像一个玫瑰红的精灵,就坐在离自己很近很近的地方,她也发现,那个小精灵也正在用好奇的目光看着自己。
贝基突然跳了起来,她感觉这帽子正挂在自己的耳边,于是慌忙把它扶正。现在她一把抓住自己的帽子,准备好要赶快逃走。她心里紧张极了,哦,天哪,这下可闯了大祸了,怎么办呢?一定会受到处罚的!她,一个可怜的帮厨工,怎么能如此大胆,竟然坐在这样一位年轻小姐的椅子上睡着了呢?她肯定会被赶出去,而且还拿不到一分钱的工资。天哪,她怎么能犯这样的错呢?
想到这儿,贝基发出了一阵无声的啜泣,那是她最伤心和恐惧的表现。
“噢,小姐!噢,小姐!求您原谅我。”她结结巴巴地说道,“我错了,求您原谅我,小姐!噢,真的,求您,求您了,小姐!”
萨拉赶紧从桌子上跳下来,平静地走到她的身边。
“别害怕,你别这样说。”她说,就像在对和她年纪相仿的小女孩说话那样,声音很轻柔,很温和,“一点也不要紧。我不会怪你的。”
“我不是故意的,小姐,真的,我不是。”贝基继续结结巴巴地辩解道,“这炉火实在是太暖和了……而且我太累了。我没想到,我,我……我不是故意冒犯您的。”
萨拉笑了起来,她很友好地把手搭在贝基的肩膀上,就好像朋友那样。
“是的,你太累了,我知道。”她说,“你是不知不觉的,你还没有完全清醒呢。我不会介意的。”
可怜的贝基盯着她,眼神里充满了惊讶!事实上,在这之前,她从未听过别人用如此友好、如此优美的声音对自己说过如此温和的话语。她早就习惯了被人呼来唤去,被人呵斥,被人打耳光。
然而眼前的这一位高贵的小姐,身上散发着玫瑰色的光彩,那是多么灿烂炫目的高贵啊,但她的眼神却那么平静,既不生气,也不愤怒,一点也不认为她犯了大错,而且,她似乎还认为她这样一个可怜的人儿,竟然也有权利疲惫,甚至有权利睡着!
当萨拉那柔软纤细的小手触摸到她肩膀的刹那,贝基有一种从未体会过的美妙,她觉得那很温暖。
“您……您一点也不生气吗?小姐,您说的是真的吗?”她既惊讶又害怕地问道,“您真的不会去告诉夫人吗?”
“不会,”萨拉坚定地叫道,“不,我当然不会。绝对不会那样做。你放心好了。”
萨拉静静地注视着贝基。就在这张沾满煤污的脸上,充满着一种可悲的惊慌。她突然为贝基感到难过,这让她几乎无法忍受。突然,一个怪诞的想法飞快地冲进她的脑海,于是,她用手轻轻地抚摸着贝基的脸颊。
“哎呀,其实我们是一样的,我跟你一样,我们都是小女孩。但是我和你的不同,只是碰巧而已,正好我不是你,而你也不是我!就这么简单啊!”她说。
贝基一点也没听明白她的意思。她的头脑实在无法理解这么深奥的思想,在她的理解中,“碰巧”这个词应该是指代那些“不幸的事”,就比如某个人碰巧被车撞了,或者碰巧从梯子上摔下来了,然后被送进医院。
“一个事故,小姐,你说的是事故。”她带着敬意不安地问道,“是吗?这是事故?”
“是的,我想是的。”萨拉很确定地回答道,然后她又出神地看了贝基一会儿。不过接下来她就重新换了一种语气,因为她已经意识到,也许贝基根本就没有明白她的意思。
“哦,你干完活儿了吗?”萨拉问,“如果完了,那么,你敢不敢在这儿再待一会儿?”
贝基再次惊讶得喘不过气来。高贵的萨拉发出的邀请,对她来说,是有生一来第一次被人尊重,被人当做人来看待。
“在这儿,您是说就在您这里,是吗?小姐,我可以吗?”她不敢相信这个事实。
萨拉赶紧跑到门口,打开门,往外面看了看,侧着耳朵也认真地听了听动静。
然后,她转脸对贝基笑了笑,“附近没人,都静悄悄的。什么也没有。”她解释道,“如果你把房间都收拾好了,我想,也许你可以在这儿待一小会儿。我想……也许……你还会吃到一块蛋糕。我这儿有,你说对吗?”
对贝基来说,接下来的十分钟简直难以置信,那是她生命中最美好的时刻。那时候萨拉打开一个纸盒子,并且拿了一块厚厚的蛋糕给她。萨拉看着她狼吞虎咽地吃着蛋糕,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来。
就这样,萨拉和贝基说话,问她问题,并且朝她微笑,没过多久,贝基的畏惧感就消失了。甚至还有一两次,她还鼓起勇气问了萨拉一个问题,尽管那时候她觉得自己真是已经够胆大的了。
“那是……那都是您的吗?”她羡慕地看着萨拉身上那件玫瑰红的裙子,几乎是用耳语一般细微的声音斗胆问道,“小姐,您穿的,那是您最好的衣服吗?”
“哦,这是我的一件舞蹈服,”萨拉回答道,“我非常喜欢它,你觉得呢?”
贝基的眼睛里装满了羡慕,她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
但是紧接着,她就用充满敬畏的声音说:“您知道吗?我有一次在街上曾经看见过一位公主。当时我就站在科文花园外面,就是街道上的一大群人中间,我看着人群都涌进剧院。因为很多人都想要去看一个人。他们都拥挤过来,然后交头接耳地说:‘那就是公主。’我看到了那是一位成熟的年轻小姐,不过我还记得她穿的是粉红色,粉红色的长袍,粉红色的大衣,头花也是粉红色的,全身都是粉红色。小姐,从我第一眼见到您,看见您坐在桌子上的那一刻,我就想起了她,小姐。您真的非常像她。”
“我常常在想,”听到贝基这样说,萨拉若有所思地说,“我也想成为一位公主,我也很想知道做公主是什么感觉。那么,我就可以假想自己是一位公主,这样,就可以体验到做公主的感觉。”
贝基羡慕地看着萨拉,跟刚才一样,她一点也没有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但是,这丝毫也不妨碍她的羡慕和崇拜,甚至会让她更加佩服她。
从这天开始,贝基的内心里,装满了对萨拉的信任和崇拜。她的目光既热切,又钦佩,虽然还有些羞怯,但是她已经敢于注视着这个高贵的小女孩了。
萨拉似乎在思索自己那个关于公主的假想,但是很快她就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并且又问了贝基一个新的问题。
“贝基,那天我看到你在客厅里听那个故事,对吗?”
“是的,小姐,”贝基虽然敢于承认,但是她心里却感到惊恐,所以,她急着想要道歉,“我知道我不该听,可是,可是我觉得那个故事太美了,我……我实在是忍不住了。”
“没关系的。其实,我很乐意让你听,”萨拉温和地说,“我讲故事的时候,最开心的事,就是能够让那些想听的人都能听到。这点,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么,你还想听接下来的那部分吗?那个故事的结局?”
贝基又一次惊讶得喘不过气来。她无法相信这一切到底是不是真的。
“我……您是说要单独讲给我听吗?可是,可是我真的可以听吗?”她叫道,“就好像我是一个学生那样吗?小姐,您是要给我讲王子……哦,对了,还有那些白色的小人鱼宝宝,它们的头上都戴着星星,而且都欢笑着在水里游来游去吗?”
萨拉微笑着,像贝基郑重地点了点头。
“也许你现在没有时间听,”萨拉说,“不过,你可以告诉我,等到你来帮我收拾房间,那时我可以留在房间里,每天都可以给你讲一点,直到讲完为止。你什么时候来都可以。我会等着你的。你知道吗?这是一个有趣的长故事,我也很喜欢,当你听的时候,我常常会加一些新的内容进去。”
“这样一来,小姐,我真幸运。”贝基终于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她高兴坏了,但不知道该如何表达,于是,她虔敬地喘着气说,“这样的话,我什么都不会再担心了。小姐,不管煤炭箱子有多重,或是那个厨子怎样对我,这都没关系了,因为……因为我可以想着听故事的事儿。”
“你可以的,贝基,你这样想一定很有趣。”萨拉坚定地说,“你放心,我会把这个故事,全部都好好讲给你听的。”
贝基下楼时,已经不再是那个提着笨重的煤炭箱子、走路踉踉跄跄的小女孩了。她就像是突然有了力气,连走路都有了精神似的。
她的口袋里还有一块蛋糕,那是萨拉送给她让她饿了或者累了的时候吃的。这让她感到满足和温暖,而事实上,让她感到满足和温暖的,除了萨拉的蛋糕和炉火,还有其他的东西,那就是萨拉本人给予她的尊重和爱。
贝基走了之后,在桌子的一端,萨拉就坐在自己最喜欢的地方,把双脚放在椅子上,手臂撑在膝盖上,双手托着下巴,似乎陷入了沉思。
“如果我会是一位公主……一位真正的公主,那么,”她自言自语道,“那么,我就可以向人们广施恩惠了。我可以想象一些事情来做,比如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们,比如帮助贝基这样,比如给她快乐和温暖。就像这样去帮助别人,才应该是公主要做的事情。瞧贝基那高兴的样子,就好像我施与了她恩惠似的。所以,我要从现在开始假想,为别人做他们喜欢的事情,就是施恩于人。我已经施恩给别人了,所以我也很快乐。我喜欢这样做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