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童书海蒂小公主绿山墙的安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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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孤独的印度绅士(2)

萨拉曾经想象过,艾米丽是一个好心的精灵,可以保护她,不让她难过。有时候,她盯着艾米丽看,然后慢慢进入到幻想的高潮,就会问艾米丽一些问题,她每次都感觉她马上就要回答她了。但事实上,她从来都没有回答过自己。

“不过,就算不回答也不代表什么。”萨拉在失望之余,曾经试图这样安慰自己,“是的。这没有什么。因为我自己也经常不回答别人。只要我能忍住的时候,我决不回答。我知道,当人们想要侮辱你的时候,没有什么比沉默更有力量的了,只要双眼盯着他们,然后自己思考着就行了。每次当我这样做的时候,铭钦小姐就会连脸都气白了,阿米莉娅小姐和那些女孩子们则会为此而感到害怕。当你变得冷静,而不是暴跳如雷的时候,人们就会知道,其实你比他们更强大,因为你那么强大,甚至可以控制自己的愤怒,而他们不能。所以他们才只会说一些蠢话,然后事后又后悔,希望自己当初什么都没有说。世界上没有什么比愤怒更强大的了,但如果你能控制住愤怒,那你就更强大了。不要回应你的敌人,这是很好的办法。我就很少回应。也许艾米丽就像是我,她知道什么时候最强大。是的,艾米丽比我更像我自己。或许她连朋友都不愿意回答。她愿意将一切都藏在心里,谁也不会说。”

尽管萨拉很多次用这些辩解来安慰自己,但她觉得这样做并不容易。每天经过漫长而辛苦的劳作,她被使唤得东奔西跑,有时候还得顶着疾风冷雨,跑很远的路程去办事,等到浑身湿透、饥肠辘辘地跑回来,又会被很快差遣出去。没有人会为她只是一个孩子,而心疼过她纤细的双腿是否疲累,她幼小的身体是否寒冷。

当她终于辛苦干完一天的活儿,所得到的感谢,除了严厉的话语,就是冷漠轻蔑的侧目。尤其是厨子对她粗暴无礼,尤其是铭钦小姐情绪糟糕、女孩子们嘲笑她的寒酸样时,她真的无法安慰自己那颗疼痛、骄傲而孤独的心,而这时,她的艾米丽只是端坐在椅子上看着她,什么也不说。

就在这样的一个晚上,萨拉饥寒交迫地回到阁楼上,年幼的心里忽然充满了无比的愤怒。萨拉看见艾米丽的目光显得无比的空洞,就连她那塞满锯屑的双腿和双臂,也是那样毫无表情,萨拉越是这样盯着她,情绪就会越糟糕,几乎完全崩溃了。在这个世界上,除了艾米丽,再没有其他人是萨拉的亲人。然而就是这样的亲人,却总是这样,无论何时何地都毫无表情地坐在那里。

“我快要死了。”萨拉开头就这样对她说。

艾米丽只是瞪着眼,似乎听见了,但也可能没有听见。

“我受不了了,艾米丽。”可怜的萨拉说着,全身簌簌发抖,“我知道,我可能会死掉的。因为我冷,我浑身湿透了,我也很饿,我快要饿死了。艾米丽,我今天已经走了一千多里的路了,可是,我得到的除了从早到晚的责骂,什么也没有。这一切都只是因为,我找不到厨子让我寻找的最后一样东西,所以,他们就以此来惩罚我,不让我吃晚饭。你知道吗?最可怕的是,居然还有人嘲笑我,因为我破旧的鞋子走路总让我出丑,今天它让我摔倒在泥巴里。现在我浑身都是泥巴。他们在嘲笑我,都在嘲笑我。你听见了吗?”

艾米丽瞪着她那双用玻璃做的眼睛,脸上还是一副得意扬扬的表情,萨拉看着看着,突然被一种令人心碎的愤怒攫住了。她简直无法控制自己,忽然抬起小手,使尽全力,野蛮地将艾米丽从椅子上扫下去,然后大声地哭起来。

“你什么都不是,你……你只是一个玩偶!可怜的玩偶!”她哭嚷道,“你只是一个没有心的玩偶!玩偶!玩偶!你什么都不在乎,肚子里塞满了锯屑。你就是一个没心没肺、没有感觉并且非常可笑的玩偶!”

艾米丽被萨拉打倒在地,她就躺倒在地板上,两条腿居然被倒挂在头上,鼻尖也很快就有了损坏,变得难看起来。但奇怪的是,她好像平静下来了,甚至还变得有点严肃。

就在萨拉将脸藏在臂弯里快要呜咽的时候,她忽然听到了一种声音。那是墙里的老鼠们又开始互相打斗和撕咬了,正在不时地发出尖叫和抓挠声。看起来,梅基塞代克一定是在整顿家庭纷争,或者是在给它的家人施行家法。

萨拉渐渐停止了啜泣。她忽然明白,自己刚才这样的爆发一点都不像她,连她自己都感到惊讶。于是,等到冷静下来,她这才抬起头看着艾米丽。这时候,艾米丽似乎也正从某个角度斜着眼看她。但这一次,她那双透明的玻璃眼睛里却像是带了几分同情。萨拉弯腰将她捡起来,突然感到懊悔不已。

这会儿,她只好自嘲地微微笑了一笑。

“我懂了,艾米丽,我也知道,不管怎么样,你做洋娃娃也是没有办法的。”她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是的,你无可奈何。就像拉维尼娅和杰西不讲道理一样,其实,那也是她们没有办法的。我们都是不一样的,或许那些木屑最适合你。”说完,她亲了亲艾米丽,然后将她的衣服拉直,再小心地把她放回到椅子上。

没有人知道,萨拉是多么希望对面的那幢空房子里能够搬进来一个人,最好是一个小姑娘,那么她就不会再那么孤独了。就在对面那幢房子阁楼的天窗,距离她的天窗只有小小的一段距离。所以,她无比希望能有一天,忽然看见这个天窗被打开,然后有人会从那个方形的窗口中探出脑袋或者是一个肩膀来,那将是多么美好的啊!

“如果那是个好人的话,”她想,“我就可以很大胆地向她(他)问好,然后和她(他)分享我的快乐和痛苦。可是,我知道,各种各样的事情都可能发生,我真的不知道这里会住进来什么人。当然,这里除了下等仆人以外,其他人也不太可能会住的。”

就在那天早晨,她去了一趟杂货店,还有肉店和面包店,等到折转过来,走在街区的拐角处,她忽然看见一辆装满家具的有篷货车,就停在隔壁的那幢房子前面。房子的前门就那样敞开着,一些男人正进进出出,那是些穿着工作服的工人正在搬运那些沉重的包裹和家具。

“哦,我的上帝!有人住了。啊!天哪,真的有人要住进来了!”她说,“真的来了!噢,我真希望能从那个天窗口,看见一个可爱的脑袋!”

萨拉非常激动,她差点想要加入进去,一直看到所有搬运工把东西都搬进屋为止。她想,要是能看到一些家具的话,也许还可以猜出家具主人的一些事情。

“我想,铭钦小姐的桌子和椅子,就跟她本人一模一样,生硬而冷漠,毫无温暖可言。”她想,“我记得,我第一眼见到她的时候,就是这样想的,尽管那时候我还很小。后来我告诉爸爸,可是他笑了,并且认为我说的没错。我敢肯定,那个大家庭一定不是这样的。他们会有宽大舒适的扶手椅和沙发,我看见他们家那红色花样的墙纸,那就是他们一家人的象征。他们一定很像那些墙纸,看起来那么温馨,那么欢快、亲切和幸福。”

可惜那天,萨拉又被差去菜店买香芹。不知道为什么,在她走到地下室的楼梯时,心里似乎因为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而震颤了一下。那时候,有几件家具正从马车里搬出来,放在人行道上。萨拉看到有一张精心雕刻的漂亮的柚木桌子,还有几把椅子和一扇盖有丰富的东方刺绣的屏风。这些家具让她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那种感觉就是关于家的。她曾经在印度见过许多非常类似的东西。

她还记得有一次铭钦小姐从她手里夺走的就有她父亲送给她的一张雕花柚木桌子。

“看起来这都是些漂亮的东西,”她对自己说,“而且我猜想,它们应该属于一个好人。这一切看起来非常气派,跟我和爸爸的家里差不多。我估计这一定是一个有钱人家。”

那一整天,装运家具的马车一辆接一辆来了,卸下家具后又很快走了。好几次,萨拉正好路过这里,一眼看到他们把东西搬进屋。果然,她猜得没错,刚搬来的这户人家,确实不是一般的人家,他们确实拥有巨大的财富。不但所有的家具都富丽堂皇,而且许多都具有东方特色。后来还从马车上卸下来许多精美的地毯、帷帐和装饰品,也有许多的图画和书籍,多得简直像是一个图书馆。

在这些东西中,还有一个看起来最昂贵的东西,那是一尊装在华丽镜龛中的塑像。

“这户人家里,肯定有人是从印度回来的,”萨拉心想,“他们看来已经习惯了印度的东西,而且也非常喜欢。我真的很高兴。我感觉,他们就像是我的朋友。即使没有脑袋从阁楼的天窗里伸出来,我也觉得我们是朋友。”

就在萨拉去帮厨子把傍晚送来的牛奶拿进屋时(事实上,她在铭钦小姐家里几乎什么零散的活儿都必须干),她看见了一件事情,结果使她和这个新搬来的主人发生了一个有趣的故事。

那个英俊的男人看起来红光满面,他也就是大家庭中的父亲,正以一副办理公务的样子穿过街区,矫健地登上隔壁家的台阶。他走上楼梯的模样,就好像他很熟悉那里,萨拉凭感觉,认为他今后还会经常在这里跑上跑下的。

萨拉还注意到,这个人在里面待了很长时间,而且还有好几次都走出来给工人们指示,好像他非常有权力这么做似的。很显然,他一定跟新搬来的这户人家有着非常密切的关系,也许正在替他们管理这些事务。

“如果新来的这户人家有孩子,那么,”萨拉推测,“大家庭的孩子们一定会过来陪着他们一起玩,而且他们可能会爬到阁楼上去玩。”

晚上,她干完活儿后,贝基来看望她的难友,顺便告诉了一个令她很开心的消息。

“您知道吗?住在隔壁的是一位印度的先生,小姐,”她说,“我不知道他会不会是一个黑人,但是我听说他是印度人。您看到了吗?他很有钱,不过却生病了。哦,对了,大家庭的那位先生是他的律师。听说这个印度人遇到过很多麻烦,结果病倒了,脑子也变得非常迟钝。他们说,他很崇拜偶像,小姐。好像他应该是一个异教徒吧,您瞧,他一定会跪拜那些用木头和石头做的偶像。我看见有一个很昂贵的偶像搬到他屋里去,供他朝拜。我想,真应该有人去发一本福音小册子给他,那很便宜,只要花一便士就可以得到一本福音小册子。”

萨拉听到这里,笑了笑。

“不,我认为,他不会崇拜那个偶像的,其实,”她说,“我知道,有些人喜欢收藏那些神像,虽然每天看看它们,但那只是因为觉得它们有意思。以前,我爸爸就有一个漂亮的神像,但是他并不向那个神像朝拜。他只是偶尔坐下来看看而已。”

但是,贝基的心里,却宁愿相信这位新来的邻居是个“异教徒”。她觉得这样会有意思,起码比只是一个拿着祈祷本去教堂的普通先生看起来,会更有意思得多。

那天晚上,她们坐下来聊了很长时间,猜想这人会是怎样一个人。她们猜了很多,比如,他要是有妻子的话,他的妻子又会是怎样的人;如果他们有孩子,他们的孩子又会是怎样的。

萨拉发现,贝基其实一直希望他的孩子们都是黑色皮肤,并且裹着印度式的头巾,更重要的是,她想让他们也跟他们的父亲一样,都是“异教徒”。

“我还没有跟异教徒做过邻居呢,小姐,我很想那样,”贝基想看到不同的人,所以她说,“我好想看看他们是怎样的人,要是和异教徒在一起,一定会更有趣吧。”

几个星期之后,她们的好奇心很快得到了满足,不过遗憾的是,那位新搬来的住户是个孤单的人,他既没有妻子也没有孩子。他不但是一个没有任何家人的孤独男子,而且他们还看出,他的身体不好,心情也糟糕到了极点。

有一天,萨拉发现,有一辆马车驶来停在房子门口。男仆从驾驶座上跳下来,慌忙打开车门,大家庭的那位父亲先从马车里出来,紧接着,跟在他后面下来的是一位穿着制服的护士,护士一边转身招呼车里的人,这时候,从台阶上又走过来两个男仆。看起来情况非常危急。原来他们走过来是要帮助他们的主人,他就坐在车里边。

当主人从马车上被搀扶着下来的时候,萨拉看见他形容枯槁,脸色哀伤,几乎都要瘦成皮包骨了。他那瘦弱的身体上裹着一件皮毛大衣。当他被人搀扶着缓慢地走上台阶,大家庭的家长匆忙地也跟他走在一起,眼神里流露出非常担忧的表情。不久之后,一辆载着医生的马车就到了。那个医生神色匆忙,一下车立刻飞跑着去照顾那位先生了。

“哦,你知道吗?隔壁住着一位黄皮肤的先生,萨拉,”后来有一天在法语课上,洛蒂轻声地对她说,“妈妈,你告诉我,他是中国人吗?我看到地理书上说,说很多中国人都是黄皮肤。”

“不,他不是中国人,”萨拉轻声地回答,“他是印度人,他病得很严重。来,继续做你的练习,洛蒂,这里跟我念:‘不,先生。我没有拿你的小刀。’”

萨拉其实不知道,从这天开始,她将和这位印度绅士有一段神奇的故事要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