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尔摩斯一点儿也不介意。“我想没有必要了,博士,真的没有必要了。北部地区的空气让人精神振奋,因此我想在这儿的草原住上几天,好好整理一下我的思绪。住在您的学校还是附近的旅店,当然由您来决定。”
看得出来,可怜的博士非常犹豫。不过,红须公爵用他那深沉而又响亮的声音帮他解了围。
“贺克斯塔布尔博士,王尔德先生的说法很正确,如果您与我商量妥当的话,就不会出现今天这种事了。既然事已至此,我们有必要请福尔摩斯来帮忙了,万万不要到旅店去住,来我的霍尔德内斯府住吧,我很欢迎你的到来。”
“谢谢公爵大人的美意,为了调查起来比较方便,我觉得还是留在现场更为妥当。”福尔摩斯回答道。
“福尔摩斯先生,随您便吧。您要向王尔德先生和我了解什么情况,只管提出。”
“将来真的很有可能到贵府去拜访呢。现在我唯一想问的,就是您对令公子的神奇失踪,是否想到是何原因引起的呢?”
“没有,先生。”
“请原谅我的冒失,我提起使您伤心的事,但它是不可回避的,您觉得是否和公爵夫人有关呢?”
看得出来,这位伟大人物好像在想些什么。
他最终回答道:“我认为不会。”
“公爵,还有一点,就是在令公子出事当天,您写过一封信给他。”
“不是当天,而是在前一天。”
“是这样的,但他是在出事当天收到信的,对吧?”
“是的。”
“您的这封信中有没有什么话令他不安,而导致他出走呢?”
“没有的,先生,根本不可能。”
“那信是您亲自送出的吗?”
公爵刚要回答,他的秘书抢先一步回答道:“公爵大人从来都不自己寄信,那封信是与其他的信件一样放在书房的桌子上,由我亲自放进邮袋的。”
“您保证这封信一定在那些信件当中吗?”
“是的,我见过。”
“那天公爵到底写了多少封信呢?”
“二十至三十封吧。我的书信往来一向很多,但这和本案关系大吗?”
福尔摩斯说道:“并不是完全没有关系。”
公爵接着说道:“我已经让警方把部分注意力转移到法国南部了。我认为公爵夫人绝对不会教唆孩子做这种蠢事的。但这孩子很倔强,他很有可能在德国人的教唆和帮助下跑到夫人那儿了。贺克斯塔布尔博士,我们现在该回去了。”
我看得出来福尔摩斯还想问一些别的事,可那位贵族突然表示谈话结束了。显然,同一个不熟悉的人谈论自己的私事,与他的贵族身份是多么的格格不入,并且,他不想造成这样的情况:随着问题被一个接一个地提出,他这些年来小心谨慎掩藏的某些事情就会被无情地揭露出来。
在他们走后,我的同伴马上开始了周密的调查,这种急迫是他一贯的风格。
我们检查了孩子住过的房间,什么收获也没有,但我们十分确定,他唯一逃走的途径只能是窗户。德语教师的那间屋子和财物更未提供线索。在他窗前的那根常春藤枝杈断了,也许是无法承受他的重量吧。我们凭着灯火看到在绿油油的草地上,他落下的地方有一个足跟的痕迹。这个足迹足以表明德语教师是在夜间逃走的。
歇洛克·福尔摩斯一个人出去了,直到深夜十一点才回来。他搞到一张本地区的官方地图,拿到我的屋子里,放在床上展开,把灯摆在地图正中,然后一面看一面抽着烟,偶尔也用烟斗指一下我们特别关注的地方。
他说道:“华生,这个案子很有意思。从案情本身来看,地图上有几个地点肯定要多放些精力。趁着这个案子刚开始办理,我要让你知道,刚才我所指的那些地形与我们的调查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来,看一下地图。这个颜色较深的方块是修道院公学,我插上一根针。这一条是大路,它是东西向的,经过学校门前。你还可以看到在学校的东西两面一英里内没有小路。如果这两人从大路离开的话,那就只有这条大路可以通过了。”
“对,是这样的。”
“值得庆幸的是,我们大概可以查明,一大一小两个人出走的那天晚上没有什么人经过这条路。在那个放烟斗的地点,有个乡村警察站岗,大约从夜里十二点到凌晨六点。据这位警察说,他从未离开过岗位,没有看到一大一小两人,要是有人从这里经过,他说肯定能够注意到的。根据我同他谈话的过程来看,他的话可以相信,也就是东面没有调查的必要了。咱们再来看看西面,这儿有个叫‘红牛’的旅店。当天夜里,女主人生病了,她叫人去麦克尔顿请医生,不巧当时医生不在诊所,因此第二天才到这里。店里的人在夜间都很留意,等待医生的出现,还有一个人站在外面看着大路。他们都说没有人从这里经过。如果他们的话也同样可以相信的话,也就是说西面也没事了。由此来看,逃跑的人不可能从大路离开。”
“那么自行车又如何解释呢?”我反问道。
“是呀,我们将要谈的就是自行车了。继续向下推理:如果他们没从大路走,那么肯定是经过村子向学校的南面或北面走了。可以完全肯定的是在南面有一大片耕地,中间用石头墙隔开,在这里根本不能骑自行车。我们可以不从南面考虑。现在咱们再看北面,那里有一片名为‘萧岗’的小树林,再往远一些是大片大片起伏的下吉尔荒原,地势越来越高,大概延伸出十英里远,而霍尔德内斯府就在它的一边,沿着大路走大概有十英里路程,而从这荒野地走只有六英里路就到了。那儿非常荒凉,但是平地,除了几间农家的小棚子,那是农夫用来饲养些牛羊类家畜以及睢鸠、麻鹬的地方。在经过柴斯特菲尔德大路前就不会再看到其他什么了。在另一边有教堂、几间农屋和一间旅店。再往更远处,山变得更陡了,很明显我们要从北边来开始寻找。”
我再一次问道:“自行车怎么不提了?”
福尔摩斯很不耐烦地回答:“好吧!一个骑自行车骑得特棒的人,非得在大路上骑才可以吗?在荒原上也可以骑啊,况且那里有很多小路,当时又是月圆之夜。哎,什么声音?”
在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过后,贺克斯塔布尔博士就进来了。在他手里有一顶打板球时戴的帽子,蓝色的帽顶上有白色的V形花纹。
贺克斯塔布尔博士大声喊到:“谢天谢地呀!我们现在找到了一个线索!至少我了解到这个孩子是从哪条路走的,这顶帽子就是他的。”
“您是从哪儿找到它的?”
“从吉卜赛人的大篷车上找到的,他们曾在这古荒原宿营过夜。他们是周二离开的,今天警察把他们追到后,在检查车辆时发现的。”
“他们对此是怎样解释的呢?”
“他们根本说不清楚,谎称周二早上在那儿捡到的。这帮混蛋,他们肯定知道孩子在哪儿。感谢上天,他们全被关起来了。法律的威严或公爵的钞票,总会让他们开口的。”
博士走后,福尔摩斯说道:“太棒了,这足以证明我们的推理是正确的。我们有必要再去一趟下吉尔荒原,寻找一下新的更有用的证据。警察除了抓住了那几个人之外,其他什么都没做。华生,你看,这儿有一条水道穿过荒原。我们已经做了标记,有的地方水道变宽成为沼泽,特别是在霍尔德内斯府与学校之间的那片。现在天气干燥,到其他任何地方寻找印迹都是徒劳的,不过在这一片地方,就很有可能找到他们所留下的印迹。明早咱俩一起去看一看,试试能否找出这个神秘失踪案件的一线光明。”
天刚刚亮,我一睁眼便看到站在我床边的瘦高的福尔摩斯。他早已穿好衣服,很明显已经出去过了。
他说道:“我刚才出去,已经查看过那片窗前的草地与自行车棚了,还到‘萧岗’看了看。华生,我已煮好了可可,在那边放着呢,我必须请你动作快点儿,我们今天的事太多了。”
他的双眼充满了喜悦,两颊红润,仿佛是一位能工巧匠满意于他那即将做成的精美之作。福尔摩斯在这个时候显得非常灵活敏锐,和在贝克街时不一样,他不再是面色苍白,少言寡语了。他现在身手灵活,跃跃欲试,我想这一天一定会很疲劳的。
不过,这一天的开端却很让我们沮丧。我们充满了希望,大踏步地经过富有泥炭的黄褐色荒原,中间穿过好多条小路,最终到了那片广阔的绿色沼泽地。就是那片沼泽地将我们与霍尔德内斯府给隔开了。如果这个孩子回家了,他肯定会从这里经过,并且一定会留下印迹的。但是不管怎样,我们什么印迹都没有找到。我的朋友面色阴郁,在那块湿地边缘走来走去,想从那里找出些痕迹来,可到处都是羊群的蹄印,在大约一二英里之外有牛的蹄印,其他的再也找不出什么了。
福尔摩斯无精打采地看着远处起伏的开阔荒原说道:“咱们到前面那片湿地去看看吧。快看!快来看!这是什么!”
我们走上一条很窄的黑油油的小道。在小道中间那湿湿的泥泞中,显然有自行车走过的轨迹。
我大喊道:“啊,我们终于找到了。”
但是,福尔摩斯呈现出不悦的神情。他摇了摇头,显得有些奇怪,好像在等着什么出现似的。
他说道:“这是自行车轧过的印迹,但绝对不会是那辆。我对四十二种自行车轮胎印都非常熟悉,你看得出这是哪一种吗?它是邓禄普牌车胎,有加厚的外带。德语老师海德格尔用的并不是这牌子。这一点数学老师爱维林非常清楚,他说海德格尔的车用的是帕默牌车胎,那上面有条状花纹。所以这痕迹并不是他经过时留下的。”
“那么,这是那个孩子的?”
“我们只要能够证明那孩子有自己的自行车,这就很有可能。不过,现在我们很难办到。你看,这印迹说明骑车人来自于学校方向。”
“也有可能向学校方向骑去啊。”
“不,不对,亲爱的华生。当然是后轮承受的重量大,压出的轨迹较深,这儿还有好几处前后轮交叉的轨迹,由于前轮的轨迹很浅给埋没了。这点很肯定是来自学校那方向的。这也许与我们的调查有联系,或者无关。但是在我们从这儿走之前,还是再回去看看吧。”
我们开始往回走,走了几百码远后,到了一块沼泽地,自行车的轨迹也不见了。继续顺着小路向前走,前面泉水“滴答”作响,自行车的轨迹又出现了。不幸的是,自行车印几乎被牛蹄印给埋没了。继续往前走又没有了印迹,而小路直通“萧岗”,也就是在学校后面的一片小树林。我想车子肯定是从那里出来的。福尔摩斯手托下巴,在一块石头上坐下。我在那儿抽烟,他却一动不动。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很有可能是这样,这个人非常狡猾,在出来时换掉了自行车的外胎,给人留下了很难辨认的轨迹,我很愿意与这种聪明人过招。我们先不说这个了,还是把注意力放在那块儿湿地上,那里有很多我们还没查出的事情呢!”
在那块潮湿地边上,我们继续仔细认真地查看,很快就有了不错的成果。在它的低处,有条泥泞不堪的小路。福尔摩斯走过去看了一下,高兴地喊出了声,在小路正中留下了帕默牌轮胎的印迹,好像是一捆电线摩擦地面时留下的。
福尔摩斯高兴地叫道:“这绝对是海德格尔先生留下的!华生,我的推论正确吧。”
“太好了,祝贺你!”
“不过我们现在要做的事就更多了。拜托,不要在小路上走动,我们可以跟着车的痕迹走。我觉得不会太远了。”
我们一直向前走,看到这小小的荒原有很多的块状湿地,自行车的痕迹很明显。
福尔摩斯说道:“可以完全肯定,当时骑车人一定在加速前进,这是因为前后轮胎的印迹一样深,一样清晰。唯一能够说明的就是当时这个人把所有的重量都加在了车把上了,仿佛在比赛时冲刺的最后一个路段。啊,他摔倒了。”
从自行车留下的印迹上可以看出,那里有宽窄不同、形状无规则的斑斑点点,延伸了几码远。后来出现了几个脚印,再后来又有了轮胎的印迹。
我提醒他:“车向一边滑倒。”
福尔摩斯拿给我一束压坏的金雀花看了看,朵朵黄花上有些红的血点。我非常惊异,小路上的石南草上也有这样的血点。
福尔摩斯说道:“躲开,华生,不要随意增添多余的脚印!前面会有何事发生呢?他可能受伤跌倒后,又站起来骑车。可是为什么没有另一辆自行车的轨迹呢?在另一边的小路上有牛羊蹄子留下的痕迹。难道他被公牛顶死了?不,绝对不可能!这儿根本看不到人的脚印。华生,咱们还得往前走。我们继续跟着血迹和轮胎印,这个人肯定逃不掉。”
我们再接再厉,继续追踪,不一会儿,看到轮胎的印迹在湿滑的小路上不停地打圈圈。我向前一看,忽然间,竟看到有件金属物闪闪发亮,就在那边密密的荆豆丛中。我俩跑过去从里面把自行车拖了出来,轮胎是帕默牌的,其中一个脚蹬子已经弯了,在它的前面都是血点和一道道的血痕,恐怖极了。在矮树丛中的另一边好像有只鞋子,我们赶忙跑了过去,看到这个不幸的人正躺在这儿,他身材高大魁梧,满脸的胡子,戴着破碎的眼镜,由于头部受到沉重的一击而使颅骨粉碎至死。在受到这种重伤后还能骑车,显然这个人非常勇敢。他虽穿着鞋但未穿袜子,上衣未系扣子,里面是一件睡觉时穿的睡衣,可以完全肯定,这就是那位德语老师了。
福尔摩斯恭恭敬敬地把尸体翻了一下,认真地进行检查。后来他坐在那里沉思了一会儿,我从他紧锁的眉头看得出来,他觉得这个悲惨的人,对接下来的调查帮助不大。
他最终开口道:“华生,真不知道下一步该怎样走了。我想还是继续调查吧,既然我们已经用了这么长时间了,所以再也不能白白浪费掉哪怕是一小时。另外,我们必须把发现尸体这件事报告给警方,而且要更好地看护这个可怜人的尸体。”“我帮你把便条送回去。”
“不,我需要你的支持和帮助。哎,你看那边,好像有人在挖泥煤,把他叫过来,让他送吧。”
我把那个人叫了过来,福尔摩斯让这个受了惊吓的人送张便条给博士。
随后他说道:“华生,今天上午的收获是我们得到了两条线索。一个是帕默牌轮胎的自行车,也就是现在所看到的这个情况,另一个便是邓禄普牌的厚轮胎的自行车。若我们对这个线索继续进行调查的话,就必须好好想想下一步该怎么做。看看哪些是我们真正掌握并可以为我们所利用的,把本质的东西和偶然的东西分开。”
“第一,我希望你能明确这孩子离开出走肯定是自愿的,他从窗户下来后,不是一个人离开,就是和其他的人一起走掉了,这一点应完全肯定。”
我完全同意他的观点。
“现在我们再讲一讲不幸的德语老师。那孩子在离开时是穿好衣服的,这可以证明他在事先就知道要做什么。但这个德国人没穿戴好就离开了,证实了他肯定是在情况危急下才仓促离开的。”
“这一点可以完全肯定。”
“可他为什么要出去呢?可能是由于他在卧室的窗户那儿,发现了那孩子要出走,再或者就是他为了赶上去把他带回来才骑自行车去追的,不幸的是在路上遇了险。”
“也许吧。”
“我想讲一下在推断过程中最重要的部分。一个大人要追赶个孩子当然跟着追就可以了,可为何要骑车呢?我听说他骑自行车是很棒的。若他不是看见孩子如此迅速地离开,也许是不会那样做的。”
“可另外那辆自行车又是谁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