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继续假设当时的情景:刚离开学校不到五英里,他就遭遇了他人的偷袭,他不是中枪而死的,而是被一个强壮的手臂所打的。我想那孩子在逃跑时肯定不是一个人。查看完现场,我们什么也没有发现。除了几个牛羊蹄印外,没有其他的痕迹。在那儿我们绕了很久,五十码内根本没有小路。另一骑车人也许与这无关吧,况且在那里也没有人的脚印。”
我大叫道:“福尔摩斯,那绝对不可能。”
他说道:“太好了!你的看法非常正确,事情并不像我所讲的,肯定在某些方面我讲的不对,你已经察觉到了,你还能指出其他别的地方有错误吗?
“他也许因跌倒而导致颅骨粉碎呢?”
“你觉得这种情况有可能在湿地上发生吗?”
“我真的不知该怎么办了。”
“别这样想,比这难上好多倍的案子,我们不是照样也解决了吗?到目前为止,我们已经掌握了很多情况了,问题的所在就是我们会不会很好地利用它。刚刚我们已经很好地利用那辆有帕默牌车胎的车子所提供的资料了。现在我们最好从那辆有邓禄普牌加厚车胎的自行车上找出点什么。”
我们找到那辆自行车的轨迹,顺着它走了一小段路,荒原随后升起成了斜坡,那里长满了丛生的石南草。我们走过一条水路,轨迹根本没有提供更多的信息。在邓禄普车胎轨终止的地方,有条路一头通向那孩子的家,另一头通向一座地势很低的时隐时现的村庄。这就是在地图上所标出的柴斯特菲尔德大路。
我们到了一家外观难看而且很脏乱的旅店,店门上挂着一个招牌,上面画着一只正在搏斗的公鸡。这时,福尔摩斯忽然发出呻吟声,他连忙扶着我的肩膀,要不然差点摔倒了。他把脚给扭了,这种事以前已经有过一次了。他艰难地跳到门那儿,在那儿蹲着一位黑黝黝的老人,嘴中叼着黑色的泥制烟斗。
福尔摩斯说道:“你好!鲁宾·海斯先生。”
这位老者抬起那双狡猾的眸子,放射出疑惑的目光。他说道:“你是谁,为何知道我的名字?”
“你头上的招牌告诉我的呀,看得出来你一定是一家之主。我认为在您的马厩里肯定没有马车吧?”
“是的,没有。”
“现在我的脚根无法着地了。”
“那就先别着地。”
“可是现在我不能走路啦。”
“那你就跳着前进吧。”
鲁宾·海斯先生的态度虽然不礼貌,但我的伙伴却非常和蔼可亲地和他对话。
他说道:“亲爱的朋友,你瞧我现在真的是很困难。只要我能向前走,根本不会介意采取什么样的方式。”
怪癖的店主说道:“我更不会介意。”
“我有非常重要的事要做。你如果能借给我们一辆车的话,我会很高兴的,而且愿意给你一镑金币。”
店主人竖起了他的耳朵说道:“你去哪儿?”
“到霍尔德内斯府!”
店主人用他那讥讽的眼光打量着我们那沾满泥土的衣服说道:“你们是公爵的客人吧?”
福尔摩斯笑笑说道:“反正他很愿意看到我们。”
“为什么呢?”
“我们找到了与他儿子失踪有关的一些信息。”
店主听后大吃一惊地问:“什么?你们真的找到他儿子出走的踪迹了吗?”
“有人说,他可能在利物浦,警察能够随时找到那孩子。”
店主那没有把胡须刮干净的面孔上的表情迅速地改变着,他那生硬的态度变得温和了许多。他说道:“我不会像一般人那样祝贺他,原先我是他家马夫的头领,可他对我很坏,连句好听的话都没说就把我给开除了。尽管这样,我听到在利物浦能够找到小公爵,还是很高兴的,我愿意帮你捎口信到公爵府。”
福尔摩斯说道:“我们很想吃些东西,然后请你给我们一辆自行车。”
“我没有那东西。”
福尔摩斯随即取出一镑金币。
“我跟你说过了,我根本没有自行车。我给你们两匹马,骑着它们去吧。”
福尔摩斯说道:“好,可以,这事我们吃完饭后再说吧。”
那厨房是用石板盖的,屋中只剩下我俩时,他那扭伤的脚立刻恢复了。夜晚到了,自从早上到现在我们还没有吃过饭呢。因此,我们花了很长时间吃饭。后来他又陷入了沉思,有一两次他走到窗户那里,一动不动地朝外看。而对着窗户的是个脏乱的小院。在不远处的角落里有座铁匠炉,一个穿得很脏的孩子在那儿工作。另一边就是马厩。有一次他刚从窗户边走过来坐下,忽地又从椅子上起来还大叫道:
“天啊!我想清楚了!是的,绝对是这样的。华生,你是否还记得今天咱们看到过的牛蹄印?”
“是的,有一些。”
“在哪儿呢?”
“好多地方呢,在湿地上、小路上以及在那可怜的海德格尔遇险的地方附近。
“对,就是这样。好,华生,你在荒原上看见几头牛了吗?”
“我没有看到过牛呀。”
“那就怪了,华生。我们在一路上总见到牛蹄印,可整个荒原上根本看不到一头牛,这很奇怪呀?”
“是呀。”
“华生,现在你好好想一下,在小路上你是否见到过这印迹?”
“是的,见过。”
“你是否想起痕迹也许会这样呢?”他将面包屑排成了这样——:::::,“而有时,也会那样——∴∴∴∴,或许偶尔也会变成那样——::::。你还记得吗?”
“不记得了。”
“可是我能记清楚。我们只有在时间充裕的时候才能验证。我真是太疏忽了,当时没有想到这点。”
“你想告诉我什么?”
“只能告诉你那是头怪牛,会飞会跑又会走的怪牛。华生,我可以肯定一点,一个乡村旅店老板的头脑根本想不出这样的骗局来。解决这个问题变得非常容易了,只不过那孩子还在那铁匠炉那里呢。我们偷偷溜出去,看看有什么新发现。”
在那边快要倒塌的马棚里,有两匹马。马的鬓毛既脏又乱,从未疏理过。他把其中一匹马的前蹄抬起看了看,发出一阵大笑。
“马掌虽是旧的,但却是刚刚钉上去的,马掌上的钉子仍是新的。这案子很有意思,我们再去铁匠炉那儿看看。”
我们走过去时,那孩子一直在干活,根本不理我们。福尔摩斯用眼扫过那些散落在地上的烂铁和木块。突然间,我们身后有了脚步声,那是店主人。他眉头紧锁,目光凶狠,黑黑的面孔因愤怒而发红,手中拿着一根铁头短棍,气势汹汹地走向我们,这使我不由得摸向口袋中的手枪。
他大喊道:“你们两个该死的臭侦探!在这儿做什么呀?”
福尔摩斯冷冰冰地说道:“什么事,鲁宾·海斯先生,你不是害怕我们在这儿发现什么东西吧?”
店主人全力抑制自己的情绪,他狰狞的嘴角也垂下来,假装陪笑,这一来比刚才更恐怖了。
他说道:“请您在这儿随便检查,但是如果没得到我允许就随便过来是不可以的。先生,我认为你们应尽早付账,快些离开这儿最好了。”
福尔摩斯说道:“好的,海斯先生,我们并没有不怀好意。我俩只是想看一看这匹马,我觉得我们还是走着去吧,我看路挺近的。”
“从这儿到公爵府的大门不到两英里了。走左边的那条路就行了。”他用那带着愤怒的眼睛看着我们,一直到我们从他的店里走出来。
我们并未走出多远,刚一转过弯店主看不到我们了,福尔摩斯便停了下来。
他说道:“正如孩子们所说的那样,在旅店里会很温暖的。我觉得每离开它一步就会变得冷一点儿,对,我绝不会离开这家旅店的。”
我说道:“我肯定这个店主早就了解这件事了。在我所遇到的坏蛋中,他是最坏的一个。”
“喔,你对他的印象是这样的呀?还有那几匹马,那个铁匠炉。对啊,这个斗鸡旅店是个有意思的地方。我想咱俩再偷偷地去看看吧。”
在我们背后有一个斜长的坡,上面零乱地放着许多块大石头。离开大路后,我们向山上走去,正在这时看到一个骑自行车的人,从霍尔德内斯府那边飞驰而来。
福尔摩斯用手按下我的肩膀说道:“华生,快蹲下!”我们根本来不及躲开,这人早已从我们身边飞驰而过了。在飞扬的尘土中,我看到一张因兴奋激动而变得苍白无色的面孔,张着大嘴,脸上的每一条皱纹都显出惊异,眼睛毫无目的地呆呆地望着前方。这个人就是我们昨晚见到的那个衣帽整齐的王尔德。
福尔摩斯大喊道:“那是公爵的秘书,华生,我们过去看看他在干什么。”
我们赶忙迈过那些石头。不一会儿,我们来到一个能够观察旅店前门的地方。当时王尔德的自行车就靠在墙边上。旅店中没有人走动。从窗户里也看不到什么人。当时太阳快落山了,黄昏即将来临。隐隐约约中,我俩看到在马厩里挂着两盏灯。不一会儿便听见马蹄声,那声音传向了大路。随后沿柴斯特菲尔德大路飞奔而去。
福尔摩斯低声地说:“华生,你明白这是为什么吗?”
“好像是要逃跑。”
“我看见的是一个人,骑着一匹马,绝对不可能是王尔德,他还站在门那边呢。”
在黑暗中忽然显现出一片红色灯光,在灯下出现了秘书的身影,他偷偷摸摸地向黑暗中看,好像在期待着什么的到来。不一会儿,路上传来了脚步声,从灯光下,我们看见另一个身影进入了旅店,关门后又是一片黑暗。大概有五分钟吧,楼下的一个房间亮了一盏灯。
福尔摩斯说道:“‘斗鸡’旅店的习俗倒挺新鲜的。”
“吧间设在另一边。”
“是呀,这也许就是人们所说的私人住客室。半夜里,王尔德到底在这黑屋中要干什么呢?在那儿与他见面的人又是谁呢?华生,我们还得去冒一次险,尽可能把这件事调查清楚。”
我们俩小心翼翼地下了山坡,来到大道上,然后又低着头,猫着腰,向旅店那边走去。自行车仍旧在那儿,福尔摩斯划着火柴看了一下后轮。当发现后轮为邓禄普车加厚胎时,我听见他轻轻地笑了一下。
我们头上有一扇亮灯的窗户。
“华生,我想看看里面到底怎么了。如果你能弯下腰扶着墙的话,或许我能爬上去听听呢。”
不一会儿,他的两脚就已经蹬在我双肩上了,可是他还未站稳就很快下来了。
他说道:“华生,今天咱们工作时间够长了,我觉得我们想得到的情况都得到了。这儿离学校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呢,我们现在就走吧,越快越好。”
当我们疲倦地走过荒原时,他再也没开口讲话。来到学校他根本不想进去,却一直朝麦克尔顿车站方向走去。他在那儿发了几封电报。回到学校后,他又去劝慰贺克斯塔布尔博士,此时他正由于年轻教师的惨死而痛苦不已。随后他来到我的房间,同早晨一样表现出精力充沛和机敏。他说道:“我亲爱的朋友,一切准备就绪,我确信等不到明晚,这个案子就会水落石出了。”
第二天早上大约十一点钟,我俩就已走在去霍尔德内斯府的紫杉荫路上了。我们被仆人带着,穿过伊丽莎白式的门厅,走进爵士的书房。在那儿,我俩看见了王尔德,他显得那样文雅而有礼貌。不过在他诧异的眼神和抖动的面容中,依然显现出昨晚那恐慌的痕迹。
“您是来看公爵的吗?很抱歉,现在公爵的身体不好,悲惨的消息使人心神不宁。昨天下午我们接到贺克斯塔布尔博士打来的电话,告诉我们您在荒原所发现的情况。”
“王尔德先生,我想我必须立即见到公爵。”
“对不起,他正在卧室休息呢。”
“那好,我去那儿看他。”
福尔摩斯沉着冷静地表明态度,不管什么样的劝阻对他来说均属无效。
“好的,福尔摩斯先生,我向大人禀报一下,您先坐在这儿。”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这位尊贵的主人才出来。他现在有如死人一般,看起来比前天老了很多,双肩耸起。他与我们严肃地说了几句后,就在书桌那儿坐下了,红润的胡须拂在桌面上。
但是我朋友的眼睛却始终盯在那位秘书王尔德身上。
“公爵大人,要是王尔德先生不在场的话,我们的谈话会更轻松些。”
秘书的脸色更加难看了,他用那恶毒的眼睛看了福尔摩斯一下。
“如果公爵您乐意……”
“好吧,你最好现在离开这儿,王尔德。福尔摩斯先生,您有什么话就讲吧。”
我的朋友等那个秘书走后,把门关好才说:“公爵大人,事情是这样的,我们俩听到贺克斯塔布尔博士的许诺,据说这案子是有酬劳的,我希望您亲口承认它。”
“是的,福尔摩斯先生。”
“据他所说,如果谁能说出令公子在哪儿,就将获得五千英镑赏金。”
“是呀。”
“要是再讲出您儿子被谁扣压,就再得一千英镑。”
“是呀。”
“这也就是说,不但要把带走您儿子的人抓住,还要把他的党羽抓住,是吗?”
公爵有些不耐烦地说:“是的,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如果您早点做好了调查工作,就没有理由抱怨这些了。”
我的朋友表现出很贪婪的样子,两手来回搓着。这一点我很惊讶,因为据我所知他的收费一向很少。
他说道:“公爵大人,我认为您的支票本子就在桌子上吧,我很高兴您能给我开张六千英镑的支票。您最好再背签一下,城乡银行牛津街支行是我的代理银行。”
公爵严肃而僵硬地坐在椅子上,冷冰冰地看着我的朋友。
“福尔摩斯先生,您在开玩笑吧?这事不是闹着玩的。”
“公爵大人,一点儿也不,我现在非常认真。”
“那么您的意思是?”
“我想说,现在我们已经获得这笔酬金了,我知道您儿子现在在哪儿,而且还知道谁扣压了他。”
公爵的红须同他苍白无色的脸相比显得更加可怕。
他气喘吁吁地说道:“他在哪儿?”
“准确地说,他昨晚在‘斗鸡’旅店,离您这儿大约有两英里路程。”
公爵瘫倒在椅子上问道:“那您要指控谁呢?”
歇洛克·福尔摩斯的回答让人非常诧异,他迅速上前按住公爵的肩膀。
他说道:“我要告的就是您,公爵大人。现在请您开支票吧!”
我永远也忘不了当时公爵那失常的表现。他差点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双手握紧拳头,有如一个掉进深渊的人。后来他极力控制自己坐回原处,把脸放在两手之中,好一阵子没说话。
他最终还是开了口,但始终没有抬头:“那么你全知道了吧?”
“昨晚我看到您与他俩在一块。”
“除了你们俩之外,还有其他人知道吗?”
“我还没同任何人说过。”
公爵用那抖动的手,拿起钢笔开了支票。
“福尔摩斯先生,我说的话一定遵守,即使你掌握了许多对我不利的情况,但我还是开支票给你。当初定下酬金时,我从未想到事情会有这种变化。福尔摩斯先生,你们是非常细心的人,对吗?”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福尔摩斯先生,说明白些,既然你们已经知道此事了,那么没有其他办法了,你们必须守住这个秘密,我会付你们一万二千英镑,可以吗?”
福尔摩斯微笑着摇了摇头。
“公爵,这件事没那么简单,必须想一下学校教师的死亡。”
“但詹姆士对此根本不知情,这个责任也不应由他来负责,这都是那个恶棍干的,他只是倒霉地雇了那个人罢了。”
“公爵大人,我想一个人若犯下一桩罪行的话,对于那些因这事而引发的其他罪行,在道义上讲他应负有责任。”
“福尔摩斯先生,从道义上说你完全正确,但并不是从法律上出发的。在一件谋杀案件中,不在场的人是根本不会受惩罚的,况且他非常痛恨杀人。王尔德一得知此事便向我讲清楚了,而且他非常后悔。不到一小时,他就与那杀人犯断绝了来往。福尔摩斯先生,您一定要救救他,救救他呀!”公爵根本控制不住自己了,他面孔不停地抽动,在屋里来回走动,并且双拳紧握,在空中不断地挥动着,好不好容易才安静下来。他说道:“我很欣赏你的行动,你确定没有跟任何一个人讲过此事,而先来这里的吗?我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减少流言蜚语。”
福尔摩斯说道:“是的,公爵大人。我认为我和您之间达成一致才有可能解决这事。我会尽全力帮您的,但是为了更好地破案,我有必要了解事情的真实状况。我知道您在说王尔德先生,而且我也知道他并不是杀人犯。”
“杀人犯已经逃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