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进你的屋子后,仔细地检查了那扇窗子。你当时的想法让我觉得很可笑,你真的以为我会信你,说那人在大白天而且是众目睽睽之下破窗而入吗?这绝对荒谬。我只是想看看,要多高的人从这儿路过时能看到桌上的卷子。我有六英尺高,费点劲儿才能看到,那么比六英尺矮的人根本看不到。于是,我想在你的三个学生中如果要有一个高于一般人的话,那很可能就是这个人做的。
“我进了屋,就发现靠窗的桌子上的那个线索,我还告诉过你这点呢。在中间桌子上我什么也没得出来。而后你说吉尔克利斯特是位跳远运动员,这使我明白了全部过程,但我还需要一些其他证据,这些很快我就得到了。
“这位年轻人下午一直在运动场上练习跳远,回来时,他带着自己的跑鞋。你应该很清楚,跑鞋底下有尖钉儿,他经过窗口时,因为他个高,便看见了桌上的清样,猜测那就是试卷。如果他在经过你的屋门时没有看到钥匙仍挂在门上的话,我想这事也不会发生了。一时的冲动让他进了屋,想看清那到底是不是试卷,这并不太冒险,因为他绝对可装作是来问问题才进来的。
“他看见那确实就是试卷时,就无法抵制诱惑了。他随手把鞋子放在桌上,而在靠窗口的那把椅子上,你又放了什么东西?”
年轻人说道:“是手套。”
福尔摩斯很得意地看了一眼班尼斯特。“他把手套就搁在椅子上,之后就逐张抄写卷子。他猜想导师肯定会从院子大门口进来,这样的话他就可以看到。我们都知道索姆兹先生是从侧门进来的,他忽然听见导师的脚步声已经到了门口,逃跑是不行了,因此他拿起跑鞋立即跑进卧室,但他早把手套这件事给忘了。咱们那时看到桌上的划痕一头轻,但朝卧室的一头却很深,这就可以证明跑鞋是朝卧室方向走的,这个人就藏在里面。
“鞋钉上的泥土一块留在了桌子上,另一块掉在卧室那儿。今天早上我去了趟运动场,看见在跳坑内用的都是黑色粘土,在上面洒满了黄色细锯末,这主要是防止运动员摔倒,我还带过来一小块黑土做样本。吉尔克利斯先生,我说的对吗?”
年轻人现在已经站起来了,说道:“是的,您说的完全正确。”
索姆兹说道:“你还想跟我们说些什么呢?”
“是的,先生。我做了这件令人生厌的事后,慌恐不安。索姆兹先生,我给您写了一封信,这是一宿没睡完成的。我是在你们查出我有罪之前写的,先生,请您把它看完。我写了:‘我已经决定退出考试。我收到了来自罗得西亚警察总部的任命,我准备离开这儿去南非!’”
索姆兹说道:“我真的很为你不打算凭借欺骗手段而取得奖学金的事而高兴,不过你为什么又改变了主意呢?”
吉尔克利斯特看看班尼斯特说道:“是他帮助了我。”
福尔摩斯说道:“班尼斯特你过来一下,我讲得很明了,只有你才有可能把他放走。当时就你一个人呆在屋里,如果你离开的话,肯定会把门锁上的,他根本不可能从窗户那儿逃跑。你把最后那个疑点讲清楚吧,也请你说说这样做的理由。”
“要是你一了解,理由就简单多了。虽然你非常聪明,但你绝对不会完全了解内情的。我曾经做过这位年轻人父亲的管家。他破产后,我就到这儿来做仆人了。不过我从没忘记过老主人,为了报答老主人,我尽自己最大的能力照顾他的儿子。昨天索姆兹先生叫我过去时,我第一眼就看到吉尔克利斯特先生的手套在椅子上。我很清楚它的主人是谁,当然更清楚手套在这儿会有什么后果,如果让索姆兹先生看到的话,肯定会露陷儿,我就赶紧坐到椅子上,直到他去找您,我才敢移开。这时我那可怜的主人走出来了,他是我抱大的,他向我坦白了他所做的一切。我必须救他,这是很自然的,对吧?我必须教导他不能凭借小聪明取巧,这不也很自然吗?先生,您能怪我吗?”
福尔摩斯高兴地站起来说道:“的确不能。索姆兹,你已经搞清楚这事了,不过我们的早饭可还没吃呢。华生,咱们走吧!对于你,先生,我确信你会在那儿有很好的前途。虽然这回你摔倒了,但我们仍然希望你会有锦绣前程。”死者手中的眼镜
这里有三本非常厚的手稿,记载着1894年的工作。对我而言,如果要想从这些丰富的材料里面,选出一些特别有意思但同时又能显示我同伴的特异才能的案件是相当困难的。在翻阅那些案件记录时,我们既可看到令人生厌的红水蛭案件,又能看到银行家克罗斯倍的惨死案,还有阿得尔顿惨案以及奇特的英国古墓的葬品案,同时还可以看见著名的史密斯—莫梯麦继承权案。在这期间,我的朋友由于参与了布洛瓦街的对杀人狂哈内特的追捕,曾得到过法国总统亲笔书写的感谢信和法国的勋章。即使这些都可以写成很好的故事,总的来说,我认为它们都根本不能与约克斯雷旧居案件相提并论,它的情节引人入胜,紧扣心弦,这里不光包括青年威洛比·史密斯的惨死,还有好多跌宕起伏的小插曲。
在十一月底的某个狂风大作、暴雨倾盆的深夜,福尔摩斯和我安静地坐着,这时他正用一个高倍放大镜仔细辨别那残留在纸片上的字迹,而我也正在专心致志地看一篇外科学术论文。外面的狂风呼啸着横扫过贝克街,雨点重重地敲打在窗户上。说来也怪,住在市中心这个方圆十英里以内全是人造建筑物的地方,仍然能够感受到大自然给人类带来的威胁。就我自己而言,更是感觉到在大自然巨大的力量面前,伦敦显得如此脆弱,并不一定比田野中的小丘更加坚固。我靠着窗子,看着无人的街道。忽然,我看见远方出现一缕灯光照亮了泥泞不堪的小道,还有闪着光亮的马车。那是辆单骑出租马车,正从牛津街往这边驶来。
我的朋友把放大镜放下,把纸片卷好,说道:“华生,多亏今晚我们没出去。我刚才这一坐下来可做了不少事。依我看,这不过是十五世纪后半期一座修造院的记事薄。听,这是什么声音?”
在狂吼的大风中,夹杂着马蹄的“嗒嗒”声,还有车轮碰击人行道石边的声音。我看见那辆马车就停在了我们家门前。
有个人从马车上走下来,我大声喊道:“他要干什么?”
“怎么回事,难道他是来找我们的吗?是否我们还得准备大衣、围巾、套鞋之类的各种物品呢?等会儿!那马车走了!这下真的太棒了!如果他要想请我俩出去的话,就肯定会让马车在外面等着的。亲爱的华生,其他人都早已睡了,你快去下楼开门吧。”
客人刚走过门厅,我立刻就认出了他,他就是年轻的斯坦利·霍普金斯,是位极有发展潜力的侦探,我的朋友对他的工作多次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
福尔摩斯急切地问我:“他现在进来了没有?”
“亲爱的朋友,”我的朋友站在楼上开玩笑似的对他说道:“请上楼来,我想在这种风雨大作的夜晚你不会对我俩怀有什么不好的企图吧!”
这位侦探拾级而上,灯光照着他的雨衣,闪闪发光。我帮他把雨衣脱掉,同时我的同伴又把壁炉的火弄得更旺些。
福尔摩斯说道:“亲爱的霍普金斯先生,离火再近一点儿,这样可以暖一暖脚。来支雪茄烟吗?华生大夫会给你一杯热开水加柠檬,那可是上等好药。你这么晚上这儿来,是发生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事吗?”
“的确有要紧的事,福尔摩斯先生。今天下午我忙坏了,你看过晚报上有关约克斯雷的事了吗?”
“有关十五世纪以后的事,我今天还没来得及看呢。”
“报上只有一小部分,而且与事实完全不符,所以读与不读没有多大区别。我也抽出时间去了一次现场,案件发生地在肖特郡,那儿离凯瑟姆有七英里,离铁路线有三英里。我接到电话时是三点十五分,五点钟时我就到了现场,也就是约克斯雷的旧居,在那儿仔细调查取证,然后赶最后一班火车来到查林十字街,又租了辆马车到你这儿来了。”
“我猜你是还没搞清楚这件案子吧?”
“是呀,我根本找不出事情发生的原因,就我目前调查的情况看,现在事件的状况与以前一样模糊不清。在开始调查时,案情似乎很简单。福尔摩斯先生,查不出犯罪动机。最让我头痛的是根本找不出行凶的目的,这个人虽然被杀死了,可是却找不到任何人要伤害他的理由。”
福尔摩斯点上烟,然后深深地靠在椅背上。
他说道:“请把这件事再详细地讲一遍。”
斯坦利·霍普金斯说道:“我已经把这些事实都弄清楚了,可就是不明白这些事的真正意义。据我调查,在几年前,有位叫科伦的老教授买了约克斯雷的旧居。这位教授经常生病,每天都有半天躺在床上,剩下的半天就是拄着手杖在住宅周围一瘸一拐地走;或是坐着轮椅,让仆人推着他在园中转转。邻居们都非常愿意同他来往,他被公认为是这儿最有知识的人。他家中的管家马可太太也是个上了年纪的人,另外还有个女佣叫苏珊·塔尔顿,从他到那儿以来一直都是这两个人服侍他,她们俩的名声都挺好的。这位老教授正在全身心地致力于他的一本专著。大约在一年前,他觉得应该有个秘书帮忙,他曾请过两位,不过都不满意。第三位叫威洛比·史密斯,他刚刚大学毕业,教授很喜欢他。他的工作主要是在上午记录教授口述的内容,再就是晚上必须查阅一些与明天工作有关的资料。威洛比·史密斯不管是在幼年,还是在剑桥念书的时候,行为举止都不错,这一点令老教授非常满意。我看过他的证明信笺,他一直是个品行端庄、性格温和、工作勤恳的人。就是这样一个好青年,却于今天上午在教授书房里被人杀了。”
狂风不停地怒吼,窗户被风吹得“吱吱”作响,我与我朋友步调一致地走近壁炉。霍普金斯还在有条不紊地叙述这个故事。
他说道:“我觉得整个英格兰绝对没有一家像教授家那样地与外界隔绝的住所。连续好几周,他家可能没有一人走出大门。教授只致力于自己的工作,对于其他的一切从来都不过问;史密斯对周围的邻居没有一个认识的,过着与他主人同样的生活;而那两个女人就更没有必要走出庭院了。推轮椅的园丁叫莫提迈尔,他从军队里领取抚恤金,他曾参加过克里木战争,是个大好人。他住在花园的另一端,那儿有三间小房子。就这几个人住在那座旧房子里,并且,从凯瑟姆到伦敦的大路离花园大门只有一百码远。大门上有门闩,任何一个人都可以进去。
“我现在讲讲苏珊·塔尔顿的证词,只有她能给我们提供一些情况。事情大概是在上午十一点到十二点之间发生的,那时她正好在楼上挂卧室的窗帘。科伦教授此刻正在床上休息,他在天气不好时经常过了中午才起床做事。当时女管家正在屋后干活儿。死者就在他的卧室里,那里也是他的起居室。后来她听见史密斯走过了过道,下楼后进了书房,书房恰好是她脚下的那间房子。她虽没看见他,但据她说,她是绝不可能弄错威洛比·史密斯那迅速、有力的脚步声的。她没有听到书房门关上的声音,不一会儿恐怖的叫声传了出来。叫声中夹杂着嘶哑与绝望,同时是怪怪的而且也是不自然的,无法分辨那是男的还是女的发出的声音。而后,传来沉重的脚步声,震得整个房子都在摇晃,后来所有这一切又平静下来。她当时真的被吓傻了,好一阵儿才敢下楼去看看。那时她看到书房的门是关上的,可当她打开门时,看到威洛比就躺在地板上。刚开始她还没有发现他有伤口,当想要把他扶起时,才看到血从脖子那儿一直流下来,脖子上有一个不大但非常深的伤口——把颈动脉给切断了,杀人的工具是那把放在写字台上的裁纸用的小刀。刀背很硬,刀把是象牙做成的。
“起初的时候,女仆以为他已经死了。当她向他的前额泼冷水时,他的眼睛微微睁开了一会儿,低语道:‘教授,是她。’苏珊发誓说这是死者的原话。他还想努力地再说些什么,还举起了他的右手,而后他就死了。
“这时,女管家也来到了杀人现场,但她来晚了一步,根本没有听到死者临死前说的话。她让苏珊看护着尸体,自己跑上楼去了教授的卧室。当时教授正坐在床上,惊慌失措,因为他听得出来肯定有不幸的事情发生了。管家非常肯定地说,当时教授还穿着睡衣,而睡衣一般都是莫提迈尔在十二点钟时帮他来穿的。教授说,当时他听到那悲惨的叫声,其他的一概不知,他根本不能理解这小伙子临终时的那句话!但是他认为这是神志不清时说的话,可信度不高。
“教授认为他根本没有仇人,他不能解释凶手杀人的动机。然后他就立即吩咐莫提迈尔去报警。过了一小会儿,当地警察就找到了我,让我和他们一起去警局。在走之前,他们没有动过任何东西,这一点警长早已下过命令,不允许闲杂人等从小道上靠近那所房子。福尔摩斯先生,现在的条件完全具备,接下来就是运用你的推理的大好时机了。”
我的朋友带着微笑幽默地说:“条件真的完全齐了吗?还缺少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呢。我们还是先听听你的意见吧,霍普金斯先生,你又是怎样看待这桩谋杀案的呢?”
“福尔摩斯先生,我想先让你看一张简图,在图上可以大略知道教授书房的位置以及相关处所的位置。这样的话,你就会很容易了解我的侦查。”
我把那张简图打开,放在我的朋友的膝盖上。然后起身走到他身旁,在他背后看着这张简图。
“这张图非常简单,我认为重要的几处都画出来了。其他地方在我讲述的时候你可以想象出来。首先假设凶犯走进了书房,那他是如何进去的呢?他肯定会经过花园小路,从后边的门进来。这是由于这条路是条捷径,一直通向书房,如果从别处进去的话,会多走些弯路。我想凶犯绝对是从原路返回的,因为书房的两个出口一个早已在苏珊下楼的时候给锁上了,另一个通向教授的卧室。于是,在开始时我就一直注意花园的小路。最近总在下雨,小路比较泥泞,一定能够找出足迹的。
“在侦查的过程中,我发现凶手很小心、老练,小路上一点儿足迹也没有找到。不过非常明显的是有人曾顺着小路两旁的草地走过,那些草被人给踩倒了。这人肯定就是杀人犯,因为雨是夜里才开始下的,园丁同别的人一样,当天早上均未去过那里。”
福尔摩斯说道:“先停一下,这条小路通向哪儿?”
“通向大路。”
“那小路到底有多长?”
“大约有一百码左右吧。”
“我想在大门附近肯定能够找到印痕。”
“太遗憾了,大门旁边的路是砖路。”
“那么大路上是否有痕迹?”
“大路被踩得乱七八糟,根本看不清。”
“真是太可惜了,那草上留下的印迹是进来的还是出去的?”
“很难说,因为足印方向根本就不明显。”
福尔摩斯有点儿不耐烦了。
他说道:“的确,雨下得很大,风也刮得很猛,分辨脚印比我看那些纸片还困难,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霍普金斯,当你对这事不知该如何处理时,你又是怎样做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