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自找的!泰德·鲍德温,”麦金蒂大声说道,他的大胸脯也在急促地一起一伏。“也许你以为下回我选不上会长,你就可以取而代之。可是只要我还是这里的头儿,就绝不会允许谁对我大吼大叫,公然违抗我的决定。”
“我并无意反对你。”鲍德温清清喉咙,喃喃地说。
“好吧,那么,”麦金蒂大声说,马上换成一副快活的语调,“大家还是好兄弟,这件事到此为止。”
他由架上取下一瓶香槟酒,拔出瓶塞。
“好,现在,”他注满了三个高脚杯,继续说,“让我们为合好干一杯。从今往后,你们要清楚,谁都不该再记仇。好了,鲍德温,我亲爱的朋友,我问你,你还生气吗?”
“阴云依然笼罩。”
“不过即将永远呈现光明。”
“我发誓!”
两人一饮而尽,鲍德温与麦克默多也进行了同样的举动。
“行了!”麦金蒂搓着双手大声说,“现在一切烟消云散了。如果再有人闹事,那就只能接受惩戒。麦克默多兄弟,就如鲍德温兄弟所知的——你也很快会发现,如果你要自找麻烦,那很快会倒大霉的!”
“我保证,决不轻易找麻烦。”麦克默多说着,将手伸向鲍德温,“我性子急,但来得快去得也快,别人说我是爱尔兰人的臭脾气。不过既然已经过去,我绝不记仇。”
鲍德温不得不接过伸出的手,因为麦金蒂正满眼凶光地紧盯着他。可是,他脸上的愠怒表情显然昭示着,麦克默多的话并未打动他。
麦金蒂拍了拍两人的肩膀道:“唉!这些姑娘呀!这些姑娘!”他大声说,“真是的,我会中的兄弟居然会为了一个女人反目成仇!真是邪了!得,就让那小姑娘自己去解决吧,这可是分会会长管不了的事。相信上帝也会这么认为的。唉,没有女人我们就已经够麻烦了。麦克默多兄弟,你必须遵照三四一分会的规矩入会,我们有自己的规矩与习惯,这与芝加哥不同。星期六晚上我们有会,如果你来参加,那就可以从此在维尔米萨通行无阻了。”三四一分会
就在那个多事的傍晚后的第二天,麦克默多搬离了雅各布·谢夫特家,住进了镇子尽头的寡妇麦克娜马拉家。而他当初在火车上认识的斯坎伦不久也搬到了维尔米萨,两人于是住到了一起。除了他们两人之外,这里没有其他房客。房东是个好脾气的爱尔兰女人,从不干涉他们,因此他们的言语、行动都相当自由,这对同怀隐私的两人来说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谢夫特倒是颇为厚道,同意麦克默多高兴时可以到他家吃饭,因此他与伊蒂的交往并未受到限制,正相反,随着时间流逝,他们之间反倒愈加亲密。
麦克默多觉得他的新居处还算安全,于是便将铸伪币的模子取出放在卧室里,逐渐开始了旧营生。分会里少数弟兄在宣誓严守秘密之后,才被允许来此观摩,且每次离开时口袋里都会装走一些伪币。这些东西铸造得几乎可以以假乱真,因此使用起来毫不费力且绝对安全。既然有这么大的本领,麦克默多却仍愿屈就那份收入低微的工作,这使很多会员不能理解。不过,每当有人问起,他也总会解释说是因为如果没有一个公开的工作,那警察很快就会查上门来了。事实上,不久还真有一个警察上门了,好在运气不错,这次造访非但没有危及到他,反而使他名声大涨。
自从第一次去过麦金蒂的酒吧之后,麦克莫多几乎每晚都会前去“赶场”,以便和“弟兄们”熟络起来。所谓的弟兄,正是厮混在此地的这群帮派分子们彼此间的亲昵称呼。他勇敢刚毅的行事风格以及肆无忌惮的语言方式使他很快成了这里最受欢迎的人,而在一次酒吧间内的拳击比赛中,他以迅疾娴熟的拳击手法一举打倒了对手,从此更令他在这群粗野之士中赢得了广泛尊敬。直到另一桩意外的发生,则更加提高了他的声望。
一天,正当酒吧最热闹的时候,门忽然开了,一个身穿深蓝制服、头戴尖顶帽的矿区警察走了来。他是当地铁路局及矿主们雇来协助普通警察对付令他们束手无策的有组织暴行的特殊警察,代表一个因普通警察警力不足而特设的矿区机构。他一进门,屋里顿时安静下来,众多好奇的眼光投射到他身上。在美国许多州地,警察与罪犯的关系往往十分微妙,此时麦金蒂本人正站在柜台后面,对他的到来冷眼旁观。
“今晚可真冷,来杯纯威士忌吧。”警察说道,“议员先生,我想我们还未正式见过面吧?”
“你是新来的队长?”麦金蒂说。
“不错,我来拜访你,议员先生,还有在座其他朋友,希望你们能帮忙维护本地治安与秩序。我是马文,本区煤铁矿警察队长。”
“我们这里很好,用不着谁来维持。马文队长,”麦金蒂冷冷地说,“我们自己有警察,不需要任何‘舶来品’。你们不过是资本家付钱找来的工具,好用枪支棍棒来对付这些穷困之人,不是吗?”
“好,好,我们不要争论这个,”警察好脾气地说,“我想我们只是照自己的看法尽自己的责任,只不过大家看法不同而已。”他一口喝尽杯中酒,转身正待离开。这时,他的眼光忽然落在杰克·麦克默多脸上,后者急忙把脸埋在手肘里。“瞧瞧!”他上下打量着他大声叫道,“这不是老相识吗?”
麦克默多起身走开。“我这辈子就没你这样的朋友,更不可能结交你们这些该死的警察。”
“老相识可不一定是朋友呀,”警察队长笑着说,“你是芝加哥的杰克·麦克默多,没错吧?不用否认了!”
麦克默多耸了耸肩,“我才不否认呢,”他说,“你以为我会觉得自己的名字见不得人吗?”
“不管怎么说,你毕竟干了些好事儿。”
“你这是什么意思?”他紧握拳头吼着。
“好啦,不必如此,杰克,你再大声也没用。在来这鬼矿区之前,我是芝加哥警察。所有芝加哥的恶棍,我一眼就认得出来。”
麦克默多的脸沉了下来。“用不着告诉我你就是芝加哥总局的那个马文!”他大声吼道。
“就是那个随时听候差遣的泰德·马文。你杀乔纳斯·平托的案子我们可还没敢忘记。”
“我没杀他。”
“没有吗?可是好像是有凭有据的呀,不是吗?他的死对你而言可真是天赐良机,否则你早就会因使用伪币罪而锒铛入狱了。算了,我们可以让这些事过去。我还可以偷偷透露一下——也许这么做超出了我的职责——他们找不到对你不利的明确证据,因此你不必担心,随时可以回芝加哥。”
“我在这里很好。”
“嘿,我可是指给了你一条明路,你不谢谢我实在太不上路了。”
“好吧,但愿你是好意,那就谢啦。”麦克默多以一种毫不领情的态度说。
“只要你一直干正当营生,我就什么也不说。”警察队长说,“不过,上帝有眼,如果你还不走正道,那就另当别论了!好了,晚安——议员先生,也祝你晚安。”
警官马文离开了酒吧,不久便替当地制造出了一个英雄。人们对麦克默多在芝加哥的往事在暗地里议论纷纷,但每当别人问起,他总一笑置之,显得完全没什么大不了的。现在事情已被完全证实,酒吧里的人都讨好地上前跟他握手言欢。从此,麦克莫多在这一带真是畅行无阻了!他酒量很大,且极少喝醉,但那晚要不是他的朋友斯坎伦扶着他回家,这位饱受祝贺的英雄就要倒在吧台底下过夜了。
星期六晚上,麦克默多正式被介绍加入分会。他以为自己是芝加哥的老会员,就不需要再经什么仪式,但维尔米萨分会却有一套他们引以为豪的特殊仪式,每个入会者都必须通过。大会在工会大礼堂举行,有六十个左右的会员参加,但却并非维尔米萨的全部会员,因为山谷中及山区两侧还有其他分会。一旦有紧急重要的营生时,便会相互交换会员,这样一些罪案就可以由陌生人执行。分散在这个区域的全部会员不下五百人。
空旷的工会礼堂里,所有人围绕在一张长桌四周,旁边还有一张小桌,上面摆满了酒瓶、酒杯,一些人已经开始垂涎欲滴地盯着它们打转了。麦金蒂坐在首席,头戴一顶平顶黑绒帽,脖子上围着紫色的长围巾,俨然一个监督某种庄重仪式的主席。他左右两边是会中的高级成员,凶狠英俊的特德·鲍德温也在其中。他们都戴着绶带或某种徽章,以显示各自的身份。
高层会员大都是中年人,普通会员则大半是十八到二十五岁的年轻人。只要上头发出指令,他们定会全力执行。年纪较大的那些会员个个显得凶残冷酷,但是很难让人相信那些热忱开朗的年轻小伙子也会是凶悍之极的帮派分子。他们完全没有道德观念,常常以恶为荣,而且对那些所谓能“干净利落”完成工作的人十分尊敬、佩服。
对这些人性已扭曲不堪的暴徒而言,志愿去杀害那些从未得罪过他们、甚至这辈子都不曾见过的人竟是很勇敢侠义的事。作案之后,他们还常七嘴八舌地争着到底是谁发出的致命一击,并且以被害者哭喊或受到的折磨作为谈资笑料。
起先,他们做这种事多少还秘密进行,但慢慢地,因为发现法律对他们完全无可奈何,便简直肆无忌惮了。当然,一方面没有人敢站出来作不利于他们的证词,同时,他们自己又永远有数不尽的人可以出来作证,加之还有足够的钱财聘请全国最好的辩护律师。因此,在长达十年的岁月中,尽管为非作歹,竟没有一个人被定过罪。唯一可能对其有威胁的是受害者本人,因为尽管会遭突然袭击或寡不敌众,但毕竟偶尔还是有可能在凶手的身上留下痕迹。
麦克默多虽然受到警告说将会经历某种考验,但却始终没有人肯告诉他到底是什么。他被两个神色严肃的弟兄领到旁边一间小屋,透过隔板壁,他可以隐约听到大会堂中的谈话声。有一两次他甚至听到自己的名字被提及,想必正在谈论他入会的事。随即,一个胸前佩有金色和绿色肩带的侍卫走了进来。
“会长有令,必须把他绑上,蒙着双眼带进来。”他说。
于是,三个人脱去了麦克默多的外套,卷起他右臂的袖子,又用一根绳子迅速将其双肘牢牢捆住,还用一顶厚黑帽扣在他头上,脸的上半部也因此被遮住,什么都看不见了。最后,他被带进了会场。
头罩之下一片漆黑,十分难受。他听到围绕在身边的人嘈杂模糊的声音。这时,麦金蒂的声音传进他的耳中,显得沉闷而遥远。
“杰克·麦克默多,”声音说道,“你准备成为自由人会的老会员吗?”
他欠身答应。
“你是芝加哥二十九分会的会员?”
他再次欠身。
“黑夜使人很不愉快。”声音说。
“是的,对陌生的旅人而言。”他回答。
“阴云密布。”
“是呀,暴风雨即将来临。”
“弟兄们满意了吗?”首领问。
众人一阵赞同的低语。
“兄弟,根据你的暗语及回答,我们确定你是我们之中的一员,”麦金蒂说,“不过,我们要你了解,在这块区域内,我们有自己特定的仪式及责任,过了这一关,才能正式被承认。你准备接受考验了吗?”
“我准备好了。”
“你胆子够大吗?”
“没错。”
“请向前跨一大步证明给我们看。”
话音刚落,麦克默多突然感觉到两个尖硬的东西顶在了自己眼前,似乎只要再向前一动,眼睛就报销了。然而,他还是坚定地断然向前跨出一大步。随之,眼前的压力突然缩了回去,周围响起了低低的喝彩声。
“胆子的确够大,”声音说,“你能忍受苦痛吗?”
“就像其他兄弟一样。”他回答。
“考验他!”
一阵剧痛由前臂传来,他竭力使自己不叫出声来。这突如其来的疼痛几乎使他晕厥,但他还是咬住嘴唇,紧握双拳,掩饰住了这种极度的痛苦。
“我还能忍受更多。”他说。
这次,掌声大作,“还有最后一件事,”麦金蒂说,“你已经宣誓过守密和忠诚,你知道任何违反誓言的惩罚是立即处死吗?”
“我知道。”麦克默多说道。
“那么在任何情况下,你都会接受头领的命令吗?”
“当然。”
“很好,我代表维尔米萨三四一分会欢迎你加入,享受本会特权,参与本会议事。斯坎伦兄弟,把酒摆到桌子上,让我们为这个杰出的弟兄干杯。”
有人把麦克默多的外衣拿来还给他,他在穿衣之前看了看仍然剧痛难忍的右臂,上边被熟铁烙上了一个中间有个三角形的圆形记号,深入皮肤,翻出鲜红的嫩肉。他旁边有一两个人也卷起了袖子,出示分会的标记。
“大家都有这种标记。”其中一个说,“但没有人像你这么勇敢。”
“嗨!这不算什么。”他说,此时剧痛依然火烧火燎地折磨着他。
酒过三巡,开始进行分会的事务讨论。麦克默多习惯于芝加哥那种平淡乏味的会议,此时不由竖耳静听,但听到的细节却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议程第一件事,”麦金蒂说,“是宣读默顿县二四九分会负责人温德尔尔的来信。信上说:
亲爱的先生:
针对邻区雷与斯特马施煤矿矿主安德鲁·雷的工作必须落实。相信贵分会应该记得,上回对付巡警的那桩纠纷是我们两名兄弟完成的。故请即派两位得力弟兄前来,本分会的希金斯财务长将负责接待。他将告知行动的时间及地点。联系络地址照旧。敬祝
你们的朋友
Jw温德尔尔
“在我们有事相求时,温德尔从未拒绝过,我们也不能拒绝他们。”麦金蒂停了一下,用他阴沉凶狠的眼睛扫视了一周,“谁自愿前往?”
几个年轻人举起了手,首领赞许地看了他们一眼。
“你可以,老虎科马克。如果你能像上次那样干,一定没问题,还有你,威尔逊。”
“可是我没枪。”这个年仅十几岁的年轻人说。
“这是你的第一次,是吗?迟早总要见血的,这次事情对你会是个好开始。至于枪,我保证会替你预备好的。你们星期一去报到,时间应该足够了。办完了回来我给你们接风。”
“这次可有报酬?”科马克问。他是个硕壮、黝黑、凶暴的家伙,也正是这些使他赢得了“老虎”的绰号。
“不必担心赏钱。你是为了荣誉而去的,而且事成之后,会得到一笔不寻常的赏金。”
“我们要对付的那人犯了什么事?”年轻的威尔逊问。
“哼,他干了什么不是你该问的。他们那边既已作出判定,我们不必多问,只管帮他们执行就是,就像他们帮我们一样。对了,默顿分会下星期会有两位弟兄来这里执行任务。”
“谁要来?”有人问。
“聪明的就别问。如果你什么都不知道,就不用作证,也就不会有麻烦,不过他们会执行得干净利落。”
“是该了结了!”特德·鲍德温大声叫道,“这里有些人愈来愈不听话。光是上礼拜,布莱克工头就辞退了三个我们的人,他老早就欠揍了,得好好给他点颜色瞧瞧。”
“怎么给?”麦克默多悄悄地问旁边的人。
“请他吃颗大花生米!”那人大笑着说,“你认为这办法如何,兄弟?”
麦克默多此时似乎已经感染了这个刚刚加入的邪恶组织的罪恶空气,灵魂正在被慢慢侵蚀。“我喜欢这么干,”他说,“这地方真适合有气魄的年轻人。”
坐在附近的几个人听了他的话大加称赞。
“怎么回事?”黑胡子首领由桌子另一端问道。
“先生,这位新兄弟认为我们的方式很合他的口味。”
麦克默多立刻站起身来,“我说,会长,如果有需要,我希望有幸被选中为本会效劳。”
这句话又引起了更大的喝彩,人们似乎可以感觉到一轮旭日正由水平线冉冉升起。当然,对于一些年纪较长的会员而言,这种成就似乎快了点。
“我建议,”书记哈拉威说道,他是个面容冷酷、一脸花白胡子的老人,坐在会长的旁边。“麦克默多兄弟应该等到更恰当的时间再被派用。”
“当然,我没意见,我随时听命。”麦克默多说。
“兄弟,会轮到你的,”会长说,“我们都认为你是个有才华的人,我们相信你在这里会干得有声有色。如果你愿意,今晚倒是有件小事可以让你小试牛刀。”
“我愿意等待更值得去做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