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到我旁边来,亲爱的,你就是我的女王,虽然这个宝座有点古怪,但是这是你可怜的爱人所能找到的最好的。但总有一天,他会给你更好的东西。现在你放心了吧?”
“可你现在成了罪犯集团的暴徒,我永远猜不到哪一天你就会因凶杀而上法庭,杰克,我怎么能放心?昨天一个房客叫你是‘吸血党的麦克默多’,那就像把刀扎在我心上。”
“别听他们的,都是中伤!”
“可是他们说的是事实。”
“嗯,宝贝,不像你想象得那么坏,我们只是一群想争取应得权利的下层人。”
伊蒂用双手勾住他的脖子,“离开他们!杰克,看在我分上,看在上帝分上,离开吧!今天我来就是要求你这个的。噢,杰克,看——我跪下来求你!我跪在你面前求你离开!”
他拉起她,将她的头搂到胸前轻抚着。
“噢,宝贝,你知道你在要求什么。我怎么能离开?这样我就违背了誓言,背弃了我的同伴。如果你晓得我究竟处在一个什么样的状况,就绝不会要求我离开了。况且,就算我想这样,可以吗?你想他们怎么会让一个知道他们秘密的人轻易离开?”
“我想过了,杰克,我已经全部计划好了。父亲存了些钱,他已经厌倦了这种被人骚扰胁迫的生活,他随时愿意离开。我们可以去费城或纽约,那样就可以脱离这帮人。”
麦克默多笑了。“分会的势力难以想象,你以为他们的手就伸不到费城或纽约?”
“那,要不就去欧洲,或英国,或德国,我爸爸的故乡,任何地方,只要能离开这恐惧之谷!”
麦克默多想到了莫里斯。“啊,这已经是第二个人这么称这山谷了,”他说,“这阴影似乎确实深深地笼罩着每个人。”
“威胁无处不在。你以为特德·鲍德温就这么放过我们了吗?如果不是因为他怕你,你以为我们还有机会吗?你看他瞧我的那种邪恶饥渴的目光!”
“哼,如果让我看到,一定好好教训他!不过,小宝贝,听着,我不能离开这里,我不能,绝对不能。不过,如果你给我时间,我会尽量想法光明正大地离开!”
“这种事光明正大不了!”
“嗯,嗯,这只是你的看法。如果你给我六个月的时间,我就会想办法让自己的离去不至于丢人现眼。”
女孩高兴极了。“六个月!”她轻呼道,“这是你答应的?”
“呵,也许要七八个月,但至多—年,我们一定能离开这山谷。”
这是伊蒂能够得到的最多的承诺了,无论如何,总算有了承诺,一丝遥远的光明总算照亮了阴霾的前景。回家后,她心中的快乐比自杰克·麦克默多出现后的任何时候都要多。
麦克默多本以为,只要成了会员,会中所有的事情便都会被告知。结果,他很快发现,这个组织远比一般单纯的社团复杂得多,线索深广得多。就算麦金蒂也有很多不知情的事情。比如有个住在离市区较远的霍布森辖区的郡代表,他有权管辖数个分会,很有些手段,常常专横而又毫无预兆地任意行使权力。麦克默多只见过他一次,是个矮小灰发、獐头鼠目的家伙,总是充满恶意地斜视着周围的人。此人的名字叫伊万斯·波特。在他面前,一些维尔米萨的大头目也不得不让他三分。
这天,麦克默多的室友斯坎伦收到一张麦金蒂写来的字条,还附了一封伊万斯·波特的信,大意是说他将派两名好手——劳勒与安德鲁斯到他们的势力范围行事,但行事原因及目的则不方便说明。他问麦金蒂是否能在二人行动之前安排招呼他们的住宿起居。麦金蒂认为将这两人留在分会里很难保密,因此不得不把他们送到麦克默多及斯坎伦这里来。
当天傍晚,两人来了,各自提了一个手提袋。劳勒年纪较长,精明、沉默且自制,穿一件旧呢外衣,软绒帽,加上他花白的大胡子,给人以温文的巡回传教士的印象。他的同伴安德鲁斯则像个大男孩,一副坦诚愉悦、活泼好动的样子,让人感觉是个出来度假、准备时刻享受每分每秒的人。两个人都很克制,绝不饮酒,很像个标准的党徒,却又完全不像与谋杀扯得上关系的干练杀手。据说劳勒已执行过十四次类似任务,而安德鲁斯也有过三次。
麦克默多发现,他们很乐意讲述他们过去的业绩,并颇为得意,始终一副曾为组织利益立下汗马功劳的骄傲神情。不过,对即将执行的任务,他们却守口如瓶。
“选中我们是因为这孩子跟我都不喝酒,”劳勒解释道,“他们确信我们不会多说一个不该说的字。请不要误会,这是郡代表的命令,我们必须遵行。”
“当然,我们都是一条船上的人。”麦克默多的室友斯坎伦在共进晚餐时说。
“没错,我们可以尽情地谈如何干掉查理·威廉斯,或西蒙·伯德,或任何其他过去的行动。但是在此任务未完成前,我们什么都不会说。”
“这里有半打的人需要我修理,”麦克默多发誓说,“我想你们不是要追杀铁山的杰克·诺克斯吧?真想亲眼看到他遭报应。”
“不是,还没轮到他。”
“或者是赫尔曼·斯特劳斯?”
“不,也不是他。”
“啊,你们不愿说,我们也不强迫,不过我还真想知道。”
劳勒笑着摇了摇头,还是不愿透露。
尽管客人守口如瓶,但斯坎伦及麦克默多还是商定,无论如何也得跟他们到所谓的“好玩的事”现场看看。于是,有天清晨,当麦克默多听到那两人轻手轻脚下楼梯时,便急忙叫醒斯坎伦。两人迅速穿好衣服后,发现杀手已偷偷溜出去了,大门是敞开的。天还没亮,借着街灯,他们看见那两人走在街边不远处,于是便踩着厚厚的雪地,偷偷地跟了上去。
他们的寓所在城镇边缘,因此,不一会儿就来到了镇外的路口。那边有三个人等着,劳勒和安德鲁斯与他们简短而急切地交谈后,便一起前行。显然这项任务需要人手。有几条小径通往不同的矿场,这群人走上了一条通向克劳山的小径。这是个大矿场,得感谢他们精力充沛而又不畏邪恶的经理——乔塞亚·邓恩,一个英格兰人,长期以来,虽然此地阴云笼罩,但这里却仍能保持正常生产秩序。
天渐渐亮了,工人们三三两两地慢慢走上了这条被煤烟熏黑了的小径,陆陆续续形成一长列。
麦克默多与斯坎伦混在行列中前行,目光却始终不离他们跟踪的人。厚厚的晨雾罩着天空,远处响起尖锐的汽笛声,这是开工信号,十分钟后,罐笼就要降下,劳动即将开始。
抵达矿场竖坑前的空地时,他们看到已经有上百个矿工等在那里,一边跺脚一边对着手指哈气,以抵御酷寒。那几个陌生人则站在机车室的阴影下围成一小堆。斯坎伦与麦克默多爬到一堆矿渣后面,那里可以看清全景。他们看到矿场的工程师,一个人叫做孟席斯的大胡子苏格兰人,走出机车室,吹响了哨子,并开始指挥罐笼降下。
就在此时,一个体形高大、面容诚恳、脸刮得很光的年轻人急急走了过来,他突然发现机车室屋檐下沉默不动的那堆人,他们帽沿很低,衣领竖起,遮挡着脸。瞬间,这位经理心中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但想到职责在身,他仍毫不犹豫地走向那群闯来的陌生人。
“你们是谁?”他边走边问,“到这里来干嘛?”
没有人回答,只见年轻的安德鲁斯向前跨了一步,一枪射向他的胃部。上百个等在那里的矿工一动不动地呆在现场。经理双手抱住伤口,弯下身子,蹒跚着想逃开,但是另一个凶手又补了一枪,于是他侧面倒下,在一堆熔渣中痛苦抽动起来。那个苏格兰人孟席斯大吼一声,抓了一把大铁扳手冲向暴徒,可是迎面遭到两颗子弹,很快便一动不动地倒在凶手脚下。
这时现场一阵慌乱,有几个矿工涌上前去,口中发出怜悯与愤怒的吼叫。两个陌生人急忙朝天连开了六枪,人群马上散开,有些人甚至转身直奔回自己在维尔米萨的家。
一直等那帮凶手消失在晨雾中,有几个胆大的矿工才终于转回到矿坑帮忙。现场有上百个旁观者,却没有人能确切指认出谋杀两人的暴徒。
回到家后,斯坎伦有些吓坏了。这是他第一次亲眼见到谋杀事件,似乎完全不是他想象中那么好玩。就在他们匆匆忙忙转回镇里的路上,经理妻子的惨叫声始终萦绕在他们耳边。麦克默多一语不发地陷入沉思,但对室友的懦弱却毫不同情。
“这像是场战争,”他重复说道,“只是我们与他们之间的—场战争。我们用我们最有利的方式回击而已。”
当晚,分会所在地大肆狂欢,不仅是因为成功狙杀了克劳山矿场的经理及工程师,从而使分会从此可以对目标公司进行更加为所欲为的勒索,同时更要庆祝另一个分会在别处也成功地执行了另一桩任务。
原来,当郡代表派了五名好手到维尔米萨行动时,他同时也要求这边秘密派两名会员到皇家斯特克罗亚尔市去杀害威廉·黑尔斯作为酬谢。此人是吉尔默敦地区非常有名而且深受爱戴的矿主,大家都相信他这样的人在世界上不该有任何敌人。因为无论从哪方面看,他都是个模范雇主。不过,他对工作效率要求甚高,因此曾解雇过几个经常酗酒偷懒的工人,而这些人正好是这个极有势力的组织的会员。但钉在他家门上的死亡威胁信函并没有减弱他的决心。不幸的是,这也直接导致了他在这个自由文明国度里遭到暗杀。
刺杀任务完成后,特德·鲍德温此时正伸开四肢半躺地坐在会长旁边的荣誉席上,他是这个庆功宴的主角。醉红的面孔及充满血丝的双眼说明他很久没睡好了,而且已经灌下大量酒精。他和两个同伴前一晚在山中度过,一身肮脏,饱受风霜之苦。可是,没有哪个从敢死队回来的英雄能受到比他们更隆重的欢迎。
整个事情的经过被一遍又一遍地大肆宣扬,其中不时穿插着兴奋的狂喊及放肆的笑声。他们在一个高坡上等着目标人物晚上回家,这是他的必经之路。为了御寒,老人混身包满了毛皮衣物,因此根本没有时间拔枪。他们把他拖出马车,一枪接一枪地打,他尖叫着求情的样子被一遍又一遍地模仿以致被当成了笑料。
“让我们再来听听他是怎么哭叫的吧。”人群喧闹着。
没有人认识这个被杀的人,可是杀人情节竟然成了这个组织赖以取乐的由头,他们这样做是想向吉尔默敦地区的会员昭示,维尔米萨的会员是值得信赖的。
行事中间还有个意外的插曲,当他们仍在不断地对着早已僵硬的尸体射击时,有一对夫妇恰好驾车经过。有人说应该把他们也杀了,可是这对夫妇是与矿场毫无关系的无辜者,因此他们被严加警告不得泄漏半个字,否则当心小命,然后才放他们继续前行。血迹斑斑的尸体就被留在当地,作为对硬心肠雇主的警告,两个复仇者则急急忙忙逃进了堆满熔炉及煤渣的山中。
对吸血党而言,这是个得意的日子。可是,山谷中其他人心却沉重凄凉到了极点。会打仗的人常会乘胜追击,以收事半功倍之效,因为此时敌人还无法从不幸中稳定下来。此时,麦金蒂沉郁凶狠的双眼中再次浮现出一个作战计划,他决定乘胜追击继续打击那些对他不敬的人。是夜,当喝得半醉的帮众离去之后,他轻碰了一下麦克默多的手臂,把他带入里间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那间屋子。
“听着,年轻人,”他说,“我终于有一个值得动用你的任务了,你将能亲手负责一件大事。”
“我很荣幸你这么说。”麦克默多回答。
“你可以带两个人去——曼德斯和赖利,他们已经知道此事了。不除掉切斯特·威尔科克斯,我们在一带就永远别想长期立足。如果你能把他干掉,整个煤矿区的每一个分会都会对你感激不尽。”
“无论如何,我会尽力。他是谁?怎样才能找到他?”
麦金蒂用嘴角叼着半截雪茄,在一张由他笔记本上撕下来的纸上匆匆画了一张草图。
“此人是戴克钢铁公司的大工头,头发花白,意志坚定,曾在战时做过海军陆战队上士,身经百战,受过不少伤。我们行动过两次,都失败了,吉姆·卡纳威还因此送了命。现在,轮到你大显神通了。这是他家,就像你从我画的这张地图上看到的一样,孤零零地伫立在戴克钢铁公司的十字路口,别无邻居。白天不行,他有枪,而且枪法又快又准,下手很麻利。不过晚上——他和妻子、三个孩子及一个帮佣住在一起,你别无选择,要杀就杀干净。如果你能弄一包炸药,并把引线安放到他家门口……”
“这人做了些什么?”
“不是跟你说过吗?他杀了吉姆·卡纳威。”
“为什么要杀他?”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呢?卡纳威夜里刚接近他的房子,就被打死了。这就是足够的理由,你必须把事情办妥。”
“里边的两个女人及孩子呢?也一并干掉?”
“必须这么办——否则怎么能弄掉他?”
“这对他们似乎太残忍了,他们没做什么。”
“说什么笨话?你不想干吗?”
“别冲动,议员先生,别冲动!我什么时候说过或做过让你认为我不效忠于你的事呢?总之无论是非对错,都听你的。”
“那你会去执行?”
“当然,我会去。”
“什么时候?”
“嗯,最好给我一两晚时间,我先去察看一下地形,计划一下,然后……”
“很好,”麦金蒂说着跟他握了握手,“这事就交给你了。等你马到成功归来时,那将是最美妙的一天。这也是把那批人完全打倒的最后一击了。”
麦克默多对这项突然接手的任务陷入了久久的沉思。切斯特·威尔科克斯的独立住所离相连的山谷约有五英里,当晚,麦克默多独自前去侦查了一番,回来时天已大亮。第二天,他约谈了两名助手——曼德斯与赖利,两个精力充沛的年轻人,他们兴高采烈,简直像要去出发猎鹿般急不可耐。
两个晚上之后,他们在镇外会齐。三人都带了枪,其中一人还带了一包用来炸矿山的炸药。当他们到达那幢孤零零的房子时,已是清晨两点。当晚天气严寒,浓云游移不定,快速掠过缺角的月亮。他们被警告过,必须注意猎犬,因此只能握着枪,十分小心地前进。好在四周除了狂啸的风声及头顶摇摆的树枝外,别无任何声响。
麦克默多靠在门上倾听了片刻,里面没有任何动静。然后,他迅速将炸药袋搁到门边,用刀割了一个小口,接上引线。点燃之后,他和两个同伴急急跑开,安全地躲到安全距离外的一个深濠沟中。“轰”的一声巨响,接着是房子倒塌的声音。他们知道,任务已完成。在整个组织的血腥记录中,再没有比这次更干净利落的行动了。
可惜,不管计划多周全、行动多利落,都是白费心机!因为警觉到其他几个人被害,而且得知自己也在黑名单上后,切斯特·威尔科克斯已在前一天就把全家搬到了一处安全且隐密的处所,并有警方保护。炸药炸的只是间空屋,而那个严厉的老军人则仍在戴克钢铁公司督导管理着他的矿工。
“把他留给我,”麦克默多说,“他归我了,我一定会干掉他,就算必须再等上一年。”
全分会的人都表示了对麦克默多的感谢及信心,事情暂时就这么了结。几周后,报上登了威尔科克斯遭到伏击的新闻。而麦克默多在继续完成未完使命的情况已是公开的秘密了。
这就是自由人会的手段,吸血党人的行为,他们长期以来用恐怖统治着这片富庶的地区,所有人都生活在恐惧和威胁里。事实上,还需在此列举更多的罪行吗?已经没有必要再用他们的罪恶来玷污这张清白的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