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麦克默多慢吞吞地回答,“波弟·爱德华来了。我就是波弟·爱德华!”
此言一出,整个房间立时像被掏空了一般死寂。火炉上的水壶突然发出尖锐的水气声,七张惨白的脸全都抬向眼前这个正在目视他们的人,惊恐得几乎僵在那里。与此同时,突然一阵玻璃震动的碎裂声,每扇窗户上都伸进许多闪闪发亮的来福枪管,窗帘已被全部扯下。
看到这样的情景,麦金蒂发出一声像受伤巨熊的怒吼,他咆哮着冲向半开的房门。然而,一只左轮枪已等在那里,后面是矿场警察队长马文炯炯有神的蓝眼睛。麦金蒂只好又倒退跌回到椅中。
“议员先生,坐在那儿会很安全,”那个他们只知道叫作麦克默多的人说,“还有你,鲍德温,如果想活命就最好松开你的枪。拿出来,否则别怪我……这还差不多。有四十个全副武装的人已经包围了这屋子,你们可以算算有多少机会能出去。马文,下掉他们的枪!”
如此多只长枪的震慑之下,没有抗拒的可能,于是七个人全被缴了械,只能愠怒、惊恐,且又不知所措地围着桌子呆在那里。
“分别之前,我要先说几句,”设计诱捕他们的人开口了,“除了法庭上见面外,我们也许不会再见了。我想请你们回顾一些事情。现在,你们已经知道我是谁了,终于到了摊牌的时刻,我就是平克顿的波弟·爱德华。被派前来破获你们这个不法团伙。这是个困难且危险的游戏,没有一个人,即使是我最亲近的人也不知道这个任务,唯一知晓的只有马文队长及我的雇主。感谢上帝,今晚总算结束了,我赢了!”
七张苍白僵硬的脸一同转向他,眼中充满无限恨意,他完全可以读得出其中威胁。
“也许你们认为游戏还不算完。好的,我们各凭天命。不过,我想你们之中大多数不会再有机会了,除了你们之外,今晚还有六十个以上的人被捕。坦率地说,当初被指派此任务时,我根本不信有像你们这样的组织,甚至以为只是报上的无稽之谈。后来我决定弄清楚。有人告诉我说这与自由人分会有关,于是我便到芝加哥入了此会,那时我更相信这只是小说中杜撰的,因为那里的组织根本不会做半点儿坏事,反而总在行善。
“可是,我仍然得执行任务,于是便来到这个煤矿谷。到了这里我才发现,我错了,这不是小说中的故事。于是我决定留下来查个水落石出。我从没在芝加哥杀过人,这辈子也没铸过伪币,我给你们的钱都是真的,不过这些钱全花得值得。因为了解怎样才能打进你们的核心,因此我假装是逃犯。这也确实帮我顺利入了会。
“我不仅加入了你们这个恶魔般的组织,还成了核心分子。也许人们会认为我跟你们一样坏,随他们怎么说吧,反正我逮到了你们。实情是什么呢?跟你们去揍老斯坦格的那晚,我没有时间提前警告他,但是,鲍德温,我及时制止了你,否则你会把他揍死。为了取得你们的信任,我也建议过一些事情,不过那些事情我能预先防范。但是我无法挽救邓恩和孟席斯的生命,因为事先没有明确的信息。但我一定会让那些杀害他们的凶手走上绞刑架。另外,我也预先警告了切斯特·威尔科克斯一家,因此当我们去炸他家时,他们已经躲起来了。然而,太多太多的罪行我根本无法阻止。不过,你们可以回想一下,多少次,你们的目标人物改变了回家的路线;或者当你们去追踪他们时,他们已到了别处;不然就是当你们苦等他出来时,他却完全不露面。这些都是我干的。”
“你这杀千刀的奸细!”麦金蒂由咬紧的牙缝间挤出一句话。
“我说,约翰·麦金蒂,如果能让你减轻懊恼,那就随你骂吧。你们简直是上帝及这一带居民的死敌,必须有人来拯救那些苦苦挣扎在你们魔掌下的男男女女了。要做到这些只有一个办法,好在我做到了。虽然你骂我是奸细,但是我相信将有许许多多的人会认为我是下地狱去救他们的救星。我熬了三个月的时间,但就算把华盛顿的国库给我,我也不愿再经历同样的三个月。我掌握了需要掌握的每个人的资料、秘密和罪恶。要不是因为有关我秘密身份的事即将被揭穿,那么也许我还会再多停留一段时间。一封意外寄到镇上的信将使你们警觉起来,于是我只得尽快采取行动。
“好了,别的不多言了。不过可以告诉你们,我想即便到了生命完结的那一天,只要一想到曾经在这山谷里做的一切,都会死得心安理得。得,马文,不再耽搁你了,把他们带走吧,就让一切到此为止。”
事情至此还要多介绍几句。斯坎伦被交代送一张封了口的便条到伊蒂·谢夫特小姐住处,他眨着眼睛,会意地接受了这个任务。次日清早,一位美丽的女子及一个衣帽遮裹得严严实实的男子一同登上了一列由铁路公司派发的专车,随即马不停蹄地离开了这块儿危险之地。这是伊蒂和她的爱人最后一次在恐怖谷出现。十天之后,他们在芝加哥完了婚,老雅各布·谢夫特是婚礼的证人。
吸血党的审判后来在离当地极远的地方异地开庭,以避免落网的会众会对执法者施加威胁和压力。尽管余党们企图拼死挣扎,但都无济于事——他们像流水般花钱——那些从各处敲诈勒索来的赃款,希望能够搭救同伙,结果却总是枉费心机。因为证词实在太客观、清晰、言之有据。做证的人完全知晓会众每个人的生活、组织及罪行细节,以致辩护人完全无能为力。经过这么多年,吸血党终于被击破、解散了。从此,山谷中再无愁云。
麦金蒂断命在了绞刑台上,临刑前他不停地哭泣哀求,然而只是徒劳。他的主要帮凶,八名首犯也遭到了同样的命运,另有五十多名帮众被判了不同程度的刑期。波弟·爱德华的工作终于圆满结束。
然而,正如他所预料,游戏并没有真正结束。一轮又一轮的较量还是接踵而来。首先是,特德·鲍德温逃过了绞刑,接着是威拉比兄弟,还有几个会里以凶悍出名的人都逃过了死刑,而仅仅是被监禁了十年。当他们再度得到自由的那天——爱德华很清楚,那也就是他平静生活结束的时候。这帮人曾发誓,要用他的血来为同党报仇。他了解他们,这些人会拼死践行!
他在芝加哥被追踪,有两次几乎让他们得手。毫无疑问,离更残酷的第三次也会不远了。无奈之下,他被迫离开了芝加哥,改名换姓搬到了加利福尼亚。妻子伊蒂后来长眠在那里,这也令他的生命之火一度几乎熄灭。又一次险遭毒手之后,他再次化名道格拉斯前往了一个人迹罕至的峡谷,并跟一个叫做巴克的英国人合伙经营矿山,赚了一大笔财富。终于,当他感觉到那批猎犬已经再一次嗅到了自己的踪迹时,便立即放弃一切迁往了英国,并用约翰·道格拉斯的名字再度结婚,迎娶了一位有钱的小姐,并在苏塞克斯郡过了五年的乡绅时光。而即便这样隐居的生活,最终也被迫结束于我们之前讲述的那桩古怪案子上。结局
警方经过审讯,将约翰·道格拉斯的案子移送到了更高一级法院。最后,四分法院(英国一年开庭四次的法院——译者注)判他自卫杀人无罪,宣判释放。
“尽一切可能助他离开英国,”福尔摩斯写给道格拉斯妻子的信中这样说,“这里危机四伏,甚至比他之前遇到的那些更为凶险。你丈夫在英国很难有安身之地。”
两个月之后,此案已渐渐淡出我们的记忆。然而,一天早晨,却有封短笺神秘地进了我们的信箱。“上帝!福尔摩斯先生,上帝!”怪信上只有这几个字,既无签名也无地址。我读着这怪信大笑,但福尔摩斯却显出不寻常凝重。
“凶事,华生。”他说道。然后皱着眉头一屁股坐在了那里。
深夜,房东太太上来通报说,有一位先生要见福尔摩斯,是非常紧要的事。很快,我们在伯尔斯通庄园结识的那位朋友西尔·巴克走了进来,他的神色忧郁而憔悴。
“我有坏消息——很坏的消息带给你,福尔摩斯先生。”他说。
“我正担心此事呢。”福尔摩斯说。
“你没接到电报吗?”
“刚接到一张短笺。”
“是可怜的道格拉斯。他们告诉我,他的真名是爱德华。但对我而言,他永远是贝尼托峡谷的杰克·道格拉斯。他们三星期前乘‘巴尔米拉号’轮船到南非去了。”
“我知道。”
“那船昨晚抵达了开普敦。今晨我接到了道格拉斯太太发来的这封电报:
杰克在圣赫勒纳岛附近的台风中落海失踪。没人看见意外是如何发生的。
艾维·道格拉斯
“嗨!真是这样吗?”福尔摩斯深思道,“哼,无疑是场幕后有人操控的好戏。”
“你的意思是,这不是意外?”
“绝不是。”
“那他被人谋杀了?”
“没错!”
“我也是这么想。那些该死的吸血党徒,那该死的复仇匪窝……”
“不,不,我亲爱的先生,”福尔摩斯说,“这里另有主谋。这绝不是起靠使用锯短了的猎枪或左轮手枪就能做到的案件。你完全可以把它看成是个行家里手干的。我想这是莫里亚蒂的杰作,这点我心里有数。这桩罪行的指挥者在伦敦,不是美国人。”
“可是,动机是什么呢?”
“因为下毒手的人是一个不能接受失败的人,他的特殊之处就在于,不管做什么都目标极强,只能成功,绝不失败。一个绝顶聪明的脑袋及一个组织庞大的团伙决定毁灭一个人,就等于大锤子砸小胡桃,用力过度反倒显得可笑。不过,反正只要核桃粉碎就好。”
“此人怎么会卷进来呢?”
“我只能说,我们第一次听到他插手的消息,是他的一个助手透露的。看来那些美国人是势在必得,所以请他的顾问指点怎么做。就像所有那些打算在异国进行犯罪活动的人一样,想在英国作案,他们必然会与这个大犯罪集团合伙。从那一刻起,他们的目标人物就注定难逃一死。首先,他们用自己的方法找出了目标,然后再指示具体如何动手;最后,当他接到手下失手的报告时,就决定亲自动手了。你应该听到过,我在伯尔斯通庄园曾警告过他,未来的危险会比过去的还要巨大,不是吗?”
巴克用紧握的拳头不断地敲打着自己的头,以此发泄他无助的愤怒。“难道我们就只能忍气吞声吗?难道就没有一个人能对抗这个混世恶魔吗?”
“不,我没这么说,”福尔摩斯说,他的双眼似乎望向遥远的未来,“我并不认为真的无法击垮他,但是你们必须给我时间——必须给我时间!”
一时间,每个人都沉默不语,只有福尔摩斯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似乎仍在说话,并一直穿过眼前看似笼罩的乌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