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街道反射着耀眼的阳光,特别是对面墙上反射过来的光,刺得人眼只好眯成一条缝。树叶一下也不动,懒洋洋地被太阳晒着。蝉也好像由于太热而停止了叫喊。
我用百叶窗遮住阳光。福尔摩斯在沙发一角躺着,看着邮递员送来的信,他不说一句话,也不理我。
我自己呆得非常无聊,想看看报纸,可晨报没有一点意思,所以也就不看了。我暗自庆幸曾在南方生活过,所以对这样的高温天气也不在乎。我很想和别人一样,出去游玩,可我的存款早就用完了,因此只好放弃了。
可我的朋友福尔摩斯,却非要在这个拥挤又炎热的城市住,看那些没意思的报纸。他想像只蜗牛将触角伸入人群中,去寻找可疑处或有犯罪的迹象,他这样才能从沙发上起来,精力充沛地去破案。
我很佩服他的能力,可他却不会欣赏大自然,除非罪犯逃到乡下,他才会去乡下透透气。我回头看了一眼他,他仍拿着那封信,闭目躺在沙发上沉思,他不想和我说话。我只好看报纸,可报纸实在没意思,我很无聊地将报纸扔了,心烦地望着窗外。
福尔摩斯打破了寂静,对我说:
“华生,我认为你对了,这也许是唯一解决问题的方法。”
我惊奇地转过身说:“什么?你是说——”
福尔摩斯不慌不忙地说:“最荒唐的解决问题的办法。”
“啊?!”我很奇怪他能准确说出我心中的话,迷惑地睁大了眼睛。
他看见我这样禁不住笑了。
“你还记得,我前几天给你念的一篇短文吗?爱伦·坡的短文中有如此一个人,能根据同伙的表情把他的想法说出来。你一开始根本不理睬这些,觉得这仅是作者的艺术手法,后来我常和你说,我也有那种推理方法,可你却不相信。”
“哪有啊!”
“尽管你口中没说,可你的眼睛、眉毛,你的表情早已告诉了我。你可以不说,可你就是这么想的,你是不会没有任何表情的。因此,刚才你扔下报纸,凝望窗外时,我就推测你这段时间的心理活动,讲给你听一听吧。你不会不高兴吧?”
我说:“我不介意。我记得那本书写的是,在夜里,他的同伴不小心跌了一跤,爬起后抬头看了看星星,这个人便由此推断他的心理活动。最起码他有些动作,可我只是在椅子上坐着,偶尔看看书,看看墙壁,看看窗外,你能推断些什么呢?”
“华生,你也不要小看你的表情,你的表情能说明一切,不信我来推断一下。”
“你觉得能根据我面部表情变化来推断我的想法吗?”
“对,特别是你的眼睛。你一扔报纸后,是如何沉思的?华生,你还记得吗?”
“我不记得。”
“我来告诉你!你扔了报纸,我就开始注意你,一开始,你静坐了半分钟,表明这报纸太让你失望了。后来,你又开始看你刚镶上镜框的戈登将军的照片。你的面部表情此时开始变化了,说明你的思维开始活动了,但也没想远。”
“是,你说对了。”
“你收回目光,看了看手中书里的亨利·华德·比特的相片,你后来又看墙上。你此时的心理活动很明显,你想:假如书中的相片镶上镜框也会一样漂亮。假如将它挂在墙上,则恰好和戈登将军照片左右对称,来弥补空白的墙。”
我惊奇地问:“你观察得如此仔细?”
他仅是微笑了一下。
“让我继续说,后来你又看比特的照片,并且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此时,你肯定是在研究他的面部特征。后来,你的眼睛又虚起来了,这说明你由面部转到别的方面,开始沉思了。你肯定想比特的战争功绩。我知道,一说到比特你就会替他鸣不平。在战争中他负担着北方人民的使命,可我们的人民对他很不友好,甚至是野蛮。对于人民的这种反应,你强烈不满。我猜对了吗?”
我不得不承认:“完全正确!”
“以上这是你由照片想到的,后来你的眼光离开了相片,这表明你已开始内心活动。此时你紧闭着嘴,表情很特别,眉头间有股英气,双眼发亮,双拳紧握,这说明你开始回忆那场战争了,战士们宁死不屈的英勇气概和殊死搏斗的精神,是你一直所佩服的。
“但是,你的眼神马上变了,脸也阴沉了,嘴也似笑非笑了,这说明你想到在战争中,那些无谓的牺牲者,还有内战带给人民的恐怖气氛和悲惨生活。
“后来,你又摸了摸胳膊,那是战争给你留下的伤疤。此时,你的笑意更浓了,你想到了这场战争最后的解决方法,竟然那么出人意料,那么可笑。所以你得出一个结论:这场战争是愚蠢的。我相信,你肯定承认我的正确性。”
“是很对,可我不知道,你怎么能猜得这么准?我很不理解,能告诉我原因吗?”
“华生,这不是很深奥,很容易懂。假如你那天没怀疑我,我也不会打断你的思路,说这些话。行了,咱们先放下这个问题吧!现在,我手中有件咱们都很感兴趣的事,此事比我的思维活动更难。你看报纸上有这种怪事:库辛小姐,家住马丁伊登十字大街,收到了很奇怪的一个盒子。里面的东西更吓人,华生,你看见了吗?”
“没有!”
“啊?!你看报纸肯定太粗心了,漏了如此有价值的信息,”他把报纸递给我说,“请大声念一遍这儿!”
我接过了报纸,便大声念道:
可怕的包裹
苏珊·库辛小姐,家住马丁伊登十字大街,收到了一个奇怪的包裹。昨天下午两点多,库辛小姐收到一个用牛皮纸包得很严的包裹。此包裹里有个硬纸盒,盒中的东西令人难以想象。
她打开盒子便看见粗盐,给她寄粗盐干什么?其中肯定有东西!因此库辛小姐拨开粗盐,看见盒中有两只人耳朵,并且刚割下不长时间。库辛小姐马上晕倒了。
这盒子是前天上午贝法斯特邮局寄来的,却没写谁是邮寄人。这实在是场恶作剧,可孤独的库辛小姐却是受害者。更怪的是,库辛小姐是单身,很少和人来往,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处女。这也好像是第一次收到别人的邮包。
库辛小姐认为这也许是三个青年做的事。前几年她在彭奇居住时,曾将几个房间租给了三个学医的青年学生。可这三个人太能闹了,把屋里弄得乌烟瘴气的,一刻也不安静,并且生活也没规律,有时早出晚归,有时不起床或很早就睡觉。库辛小姐实在无法忍受了,只好让他们搬走。库辛小姐认为这三个人由此开始恨她,为了发泄,他们便将解剖室遗体上的耳朵割下来寄给她,来表示对她的不满。现在警方也这样认为。
也有人认为寄包裹的青年是爱尔兰北部人,可库辛小姐说她记得他是贝法斯特人。现在,此案正积极调查侦破。雷斯瑞德警官负责此案,他是一名优秀的侦破人员,一定会破获此案。
福尔摩斯说:“这张报纸上就说了这些,今天早上,我收到了雷斯瑞德寄来的一封信。你看!”他便将信递给了我。
上面写着:
亲爱的福尔摩斯,希望你帮助我解决此案,我看过那盒子,是个非常普通的能装半磅烟的盒子,它帮助不了我们。
另:我们问过贝法斯特邮局了,他们说前两天的包裹很多,不能辨认,更无法回忆寄盒子的人。我觉得也许是医学院的那几个学生做的。我不在宅子就在警察局,如果你能来参与这个案子,我将非常感谢。
“华生,你想参加此事吗?尽管天气很热,愿意和我去趟马丁伊登十字大街充实一下生活吗?我的华生?”
“我肯定想去!”
“这很好。请按一下铃,让人拿来咱们的靴子,并找辆马车在楼下等咱们,等等,我去换衣服,把烟丝装入我的盒子,华生,咱们再一起下楼,行吗?”
“我的朋友,你去吧。”
我们坐马车来到火车站,急忙坐上了火车。我们刚上车,天就开始下雨了,因此,炎热的天气也凉爽了。我们下车时雨恰好也停了。
我们提前拍了电报。一进站,就看见精明干练的雷斯瑞德正等着我们。他给人的印象是,一看就能知道他是个警官。我们一起走了五六分钟,才来到库辛小姐家。
马丁伊登这条十字街很长,两边是两层楼的房子,街道既干净又整齐,房前的石阶大部分被踩白了。不时地能看到三个一群、两个一伙的妇女们系着围裙在门口说话。
这条街道的家庭气息很浓。
走过半条街,雷斯瑞德停下来,上前去敲门,那就是独居的库辛小姐的家。不一会儿,一个女仆开了门,把我们领进了客厅。
库辛小姐给我们的第一印象很好,她既温柔又大方,那双大眼睛既文静又恬淡。她的头发是灰黄色的,打着卷披在肩头上,很宁静温和。她正在绣一个椅子靠背,身边还放着各种织线的盒子。
她看见我们来了,便起来对我们说:“外面的那间屋里放着那可怕的东西,希望你们带走它,不要放在这儿了,我很害怕。”
“行,小姐,我们肯定会拿走它。我没拿走的原因是福尔摩斯要来看,他想在你家里看这盒子。”
“为何非要在我家看呢?”
“假如福尔摩斯先生有一些问题,你回答起来也方便。”
福尔摩斯温和地说:“小姐,的确是这样,我也许会问你些问题,尽管这事对你来说是很烦人的,可是,小姐,请你帮助我。”
“先生,别客气,这件事确实让我很生气。我喜欢独处,喜欢过安静的生活,不愿意在报纸上看到我的名字,也不希望那么多的记者来我家。尽管这些都很新鲜,可我更愿意没发生这事,过我的生活。雷斯瑞德先生,我尤其不想将这可怕的东西放在我这儿。你们要是看,就去外屋吧!”
我们走出客厅,来到小花园的一个小棚子里。小花园中有几个石凳,一个石桌,他叫我们坐在石凳上,雷斯瑞德先生从小棚子里取出那个包裹——一小段绳子,一张牛皮纸,一个黄色硬纸烟盒子。
雷斯瑞德先生为便于我们仔细观察,将这些放在了石桌上。
福尔摩斯仔细研究起了那根绳子,先对着光看,后来用鼻子闻了闻。
“这绳子不是一般人用的,它很特别。雷斯瑞德先生,你觉得绳子上涂过什么东西?”
“是柏油吧。”
“对,是涂了柏油。你再看这儿,是用剪刀剪断的,是库辛小姐拿剪刀剪的,这点对咱们进一步了解案件很重要。”
雷斯瑞德先生说:“我觉得不很重要。”
“先生,你错了,这样对保持绳结的本来面目有利,能给咱们提供线索,究竟是谁打的绳结。”
“一般人不会打这样精致的结。”
雷斯瑞德得意地说:“我早已注意了这一点。”
“行了,先不说这绳子。”福尔摩斯放下绳子,拿起牛皮纸,笑着说:“咱们现在来看一下这牛皮纸,嗯!咖啡味很明显。肯定没检查过,不然就不会让邮寄人用这种纸了。
“咱们再看一下纸上的字,写的如此乱,写时一定特着急,‘马丁伊登十字街S库辛小姐启’,也许是用一支蘸水钢笔写的,墨水不好,从字迹中能看出笔头很粗。也改写过‘马丁伊登’这个词,你们看,字母‘y’的下面一开始是写着‘i’字母,能看出是个男人写的。从字上就能看出他所受的教育不多,并且也不熟悉‘马丁伊登’这个词。
“这盒子也确实是个普通的装甘露烟草的纸盒,能装半磅多烟草,再没明显的痕迹。哦,这儿,一个手指印在左上角。粗盐放在盒子里,粗盐通常用来保存粗制兽皮或商品。咱们来看看这两只耳朵。”
福尔摩斯边说边拿出了粗盐中的两只耳朵,放在他前面的石桌上,雷斯瑞德和我弯腰看着这让人作呕的东西。看看福尔摩斯深沉且又闪亮的脸,再看看那两只耳朵,我清楚福尔摩斯在观察些微小的特征,我等着他说话。可他却将耳朵放在盒子里,并且谁也不理,盯着一个地方开始沉思了。后来他终于说话了。
“华生,你们看了,这两个耳朵不是一双耳朵。”
雷斯瑞德先生说:“对,我们发现了。我估计是医学院的学生们所干的,他们在解剖室里能随便找两只不一样的耳朵,这是个恶作剧。”
“假如是恶作剧,那他们为何不寄一只耳朵而寄两只呢?”
“这——”
“警官,这是个严重的犯罪案件而不是恶作剧。我们都清楚,解剖室的尸体都要在耳朵上注防腐剂,可这两只耳朵根本没这种痕迹,这是一个原因。
“第二,假如这是解剖室中的,就该是用刀子割下的,而不可能是用很钝的工具,从伤口我们能看出是用很钝的东西割下的。医学院的学生不会这样做的。
“第三,假如是医学院的学生所干,那他们的老师会让他们用蒸馏过的酒精或碳酸水处理,而不是粗盐。
“根据这三点,我认为这是一个犯罪案件而不是恶作剧。”
福尔摩斯说这些话时很严肃,很明显是认真的而不是开玩笑。
听到这些,我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加之这个园里如此寂静,我开始有点害怕了。这是个很严重的案件。
我掉头看了看雷斯瑞德先生,他的表情难以形容,边摇头边说:“按你说这不是恶作剧。但假如是犯罪案件,为什么能和这样一个女人联系起来呢?她给我们的印象是很少和外界联系的温和的妇女。一直独居这么多年,谁会和她联系呢?这些天,她几乎一直都在家里,罪犯怎么会将这个东西给她寄去呢?并且,她和我们同样不知道这件事!另外可能是,她是个高技能的演员,给咱们演戏,可这些能成立吗?”
福尔摩斯说:“这就是我们的难题。我觉得我是正确的,这是桩双重杀人案。我们清楚这是两个人的耳朵,一个是纤弱小巧的女人耳朵,并且打过耳孔,带过耳环。另一个是皮肤偏黑的男人耳朵,他肯定经过长期的日照,也带过耳环,这两个人早就死了,否则,咱们会听说此案的。
“今天是周五。昨天也即周四寄出的这包裹,那他们俩是周三或更早一点被谋杀的。可能是谋杀者先杀死他俩,再将他们的耳朵寄给库辛小姐。这很明显是一个人干的,因此这个寄包裹的人就是凶犯,也是咱们要找的人。
“可是,他寄给库辛小姐包裹,肯定也有原因,什么原因呢?是他和库辛小姐早就联系好的暗号,还是告诉她事已办完,一切顺利?还是想让她心痛,抑或只是恐吓她?那么,她就会很清楚是谁给她寄的包裹。
“可这很矛盾,假如她清楚整个事件,为何又去报警呢?她接到包裹就埋了它,这样不会有人知道。因此,咱们得问她,她会解开这个谜。假如她不愿意庇护罪犯,她就会告诉咱们。假如她包庇,就不会报警了,早已推翻这一点了。行了,咱们问库辛小姐去吧!”
福尔摩斯停止了沉思,恢复了平时的办事风度,麻利又爽快地走向屋子。
福尔摩斯说:“我得问库辛小姐几个问题。”
“局里还有一些事,我先走一步。我不需要再问库辛小姐问题了。二位,失陪了,你们能在警察局找到我,再会!”
福尔摩斯说:“我们回家以前去局里看你。”
因此,雷斯瑞德警长走了。我和福尔摩斯又回到客厅,看见了那位温和的女人,她还在那儿绣东西。
她看见我们,便放下了手中的活,用大眼睛看着我们,说:“先生们,这是一场误会,我没有敌人,更没有人和我开这么大的玩笑。我和警长说过,这是寄给我的盒子,可东西太吓人了,警长他认为是场恶作剧。但愿是这样,我不想让别人打扰我的生活。”
福尔摩斯坐在她身边的椅子上说:“库辛小姐,我也这么想。我想我有——”突然,他停止了说话,我很吃惊,急忙抬头看他,他正紧紧盯着库辛小姐的侧面,他的脸上闪过一丝惊喜与满意。当她抬头看他怎么不说话时,他又恢复了常态,谈吐自如了。
从那一瞬的神情中,我知道他已有了重大发现。我也仔细看了看库辛小姐的侧面:头发是灰黄略带弯曲的,便帽很干净,戴着金色的小耳环,面容很温和,这些都很正常,我没看出什么不同。
“噢,对不起,小姐,我有一两个问题想问你——”
库辛小姐很不耐烦地说:“我讨厌问题。”
福尔摩斯说:“我知道你有两个妹妹!是吗?”
“是谁和你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