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和我说,我们进来时,看见桌上有张三人合影,其中一个是你,另外两个和你有点像,不用想,肯定是你妹妹。”
“对。她们是我妹妹,一个叫玛丽亚,一个叫萨拉。”
福尔摩斯不紧不慢地说:“我手边的这张合影,是你妹妹在利物浦拍的吧?和她合影的那个男人,从肤色和服装上看,是海轮上的一个海员吧?他们那时还没有结婚吧?”
“对,都对。你为什么能说这么准,太出乎意料了。”
福尔摩斯微笑着说:“你过奖了,小姐,这是我的职业。”
“你说得很对,没结婚时照的那张相片,但不久,他们就结婚了。我妹妹嫁给了照片上的那个布朗先生,他那时正在南美洲的航线上工作。为了更好地照顾她,结婚后,布朗就主动申请调回利物浦—伦敦这一航线,这样便可经常回家。我觉得他太爱她了。”
福尔摩斯问:“是在‘征服者号’上工作吗?”
“大概不是!上次我好像听他说在‘五朔节号’上工作。布朗还看过我一次,他那时很好,也不喝酒。
“可不知怎么,他喝酒了,并且喝得很厉害,经常喝醉酒并撒酒疯。从这以后,他们的日子就难过了。一开始仅是不和我交往,这也没关系。可后来就是和萨拉吵闹,我也不清楚他们究竟吵什么?你看,现在,我的另一个妹妹玛丽亚也不见她的信。玛丽亚不给萨拉和我写信,我们就失去了联系。也不知布朗和玛丽亚现在怎么样?”
说完这些话,库辛小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看来这话题对她特有感触。她和许多单身生活的人一样,刚开始时,说话很拘束,还有点害羞,说一会儿,就很健谈了。因此我们顺利地交谈了起来。
她给我们讲述海轮上那个当服务员的妹夫的各种情况,我们仔细听,后来,她又说起医学院的那几个学生的各种怪癖,谈了很久,最后把他们的详细住址和姓名给了我们。我们一直都很认真地听着,福尔摩斯偶尔问几个问题。
“你那个妹妹萨拉怎么不和你一起住呀?你们都未婚,没有不方便的吧!”
“假如你了解萨拉的脾气,就会明白为什么我们不在一起住。我刚来马丁伊登街,曾试着和她一起住,可住了两个多月,就不得不分开。我也不是背后说坏话,我的确忍受不了她的爱管闲事。”
“你是说——萨拉和在利物浦的那个亲戚吵过架?”
“对,一开始他们很合得来,甚至他们有一段时间还特别亲热。萨拉去他们那儿本来是为了和他们亲近,更好地相处。可后来,不知怎么,布朗和萨拉闹翻了,回来不说一句好话,并且一说到他,萨拉就说他爱喝酒,另外是用各种手段欺骗别人,别的什么也不会了。我后来猜想,肯定是布朗知道了她爱管闲事,因此俩人便吵了起来,并且闹得如此尴尬。这也许就是事情的原因。”
福尔摩斯站起来,礼貌地点了一下头说:“库辛小姐,你告诉我这些,太好了!你说你的妹妹萨拉在瓦林顿新街住着,是吗?我们打扰你这么久了,真不好意思。为了一件和你没多大关系的事而费了你这么多时间,非常感谢你。再见。”
我们来到了大街上,恰好有辆马车过来,福尔摩斯叫住了车。
福尔摩斯问:“这里距瓦林顿新街多远?”
“不远,就半英里多。”
“好,华生,快上车。尽管此案简单,可我还得知道某些细节,知道了这些细节,也就破了这案了。车夫,到电报局门口请停一下。”
福尔摩斯在电报局发了个简短的电报,接着就上了马车,靠在椅座上,拿帽子挡着太阳。到了瓦林顿新街,萨拉的住宅,我们抬头一看,这宅子的构建和刚才那一家基本一样,福尔摩斯让车夫等一会儿,说马上就出来。我们去敲门,我刚举起手还没敲,门就开了,出来一位年纪不大的绅士,他穿着黑衣戴一顶新帽子,个子不高,面无表情。
福尔摩斯问:“先生,库辛小姐在吗?”
这个男人严肃地说:“她在,但不能见客。她得了脑病,我刚为她诊断完,谁也不能见,先生,对不起!”
“小姐什么时候病的?”
“昨天。假如你想见她,十天后再来吧。”医生说完话,谁也不理就走了。
“行,行,不见就不见。”没想到福尔摩斯听见这更高兴了。
我此时什么也不明白:“可能她给你提供不了线索。”
“我一开始也没打算从她那儿得到消息。知道她病了,就已足够,我已全知道了。行了,就到这儿吧!华生,咱们吃午饭吧。送我们去一家饭店,车夫。咱们吃一顿丰盛的午餐,再去见雷斯瑞德先生。”
我们在一家饭店吃了饭。吃饭时,有关案件的事,福尔摩斯一点也不和我说。除了小提琴,他别的什么也不谈。
他和我说他如何费心思才买到斯特拉地瓦利斯提琴。他说这小提琴最少值五百多畿尼,可他向一个犹太人买的,只花了四十五先令。接着,他从意大利的这把著名小提琴说到十八至十九世纪意大利小提琴手帕各尼尼。我们边喝红葡萄酒,边说着这位小提琴手的轶事。
我们吃了一个多小时,夜幕即将来临,炎热的太阳滑向西山,满天都是晚霞,好绚丽的图景啊。
在如此美丽的傍晚,我们坐车来到警察所,远远就看到雷斯瑞德警长在门口微笑着等我们。“你的电报,福尔摩斯先生。”他边说边递电报。
“回电!”福尔摩斯仅扫了一眼电报,便将它揉成小团放入了口袋。
我的朋友说:“这与我的猜想相符!”
“你查出什么了?”
“全查明了,包括案子的各个细节。”
“什么?不会吧!”雷斯瑞德警长睁圆了眼、张大了嘴,惊奇地问:“你不是和我开玩笑吧?”
福尔摩斯严肃地说:“你别和我开玩笑就行。这案子又简单又惊人。”
“谁是罪犯呢?”
福尔摩斯听了这话,取过他手中的名片,在背后写了几个字,递给了雷斯瑞德。
福尔摩斯说:“这就是罪犯。请别着急,我看最早也得明晚才能捉到他,那时他的轮船会到这儿。”
“先生,太谢谢你了。”
“警长,假如有人提到此案,你千万别说我参与了此案,我想侦破非常难的案件。华生,咱们走吧!”
我们走回了自己的住处。吃完晚饭,我和福尔摩斯坐在沙发上,边抽雪茄烟,边聊白天发生的事。
“此案实际很简单,和我们曾接触过的‘血字的追踪’这类案件相似,我的侦破方式和那些一样,是从结果推测原因。我已经给雷斯瑞德写了信,让他抓住罪犯后,让罪犯说出详细的过程。”
“他能抓住罪犯吗?”
“能。别看他推理能力不行,但抓罪犯是非常在行的。一旦他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他就会像个忠于主人的哈巴狗努力去工作。因此,放心吧,他能顺利抓获罪犯。也就因为这,尽管他没才能,但仍能在苏格兰警署身居高位。”
“那你完成此案了?”
“大体上完成了。从众多证据中,我得知这罪恶事件的制造人是谁,尽管我不很清楚谁是受害者,可这根本不影响我的推断。华生,你有自己的看法吗?”
“我想库辛小姐的妹夫,利物浦海轮上的服务员吉姆·布朗就是你的怀疑对象吧?”
“岂只是怀疑。”
“根据库辛小姐所说,我们仅知道一点细节,哪能确定谁是罪犯呢?”
“华生,我不这样想。现在我告诉你我的推断步骤。你肯定知道,咱们一开始插手此案时,心中没一点底。由于咱们根本不了解此案,可这通常对咱们是有利的,这样就能任意推测,而不掺和任何感情,华生,是吗?
“因此咱们到了马丁伊登十字大街,知道库辛小姐是个温柔可爱的女人。从她的表情看,她不会隐瞒咱们。和她说话时,我一下看见了她们三姐妹的相片,我认为这盒子是寄给另两个中的一个的。
“可我马上推翻了这种想法,由于此想法可能对,也可能不对,仅是一种猜测。后来,咱们去花园看了那盒子,还有别的东西,华生,你没忘吧?”
我说:“我记得很清楚,你还闻了一下那根绳子。”
“当时,我认真研究了一下那绳子,它是海轮上缝帆工人用的一种绳子,我又闻见一股海水味。你还记得那个结打得很精致,一般人肯定不会打那种结,那是水手常用的打结的方法。
“装耳朵的盒子是从港口寄出的,盒中男人的耳朵戴过耳环,而且水手中穿耳环的比陆地上的人多。
“因此我认为,此案中的男人,肯定要从海轮的海员中找。
“咱们又仔细看了包裹外的牛皮纸,写着S库辛小姐收。这个包裹寄给三姐妹中的老大,她的缩写名字是这样的,但另两个姐妹的缩写名字也可能是这样呀。
“在这种情况下,我觉得咱们必须重新开始调查。这不是给老大寄的,因此我想见萨拉小姐,想问清楚。
“此时我和库辛小姐说,你还记得吗,这也许是个误会,但我马上停止了。”
我说:“我记得很清楚。”
“我那时恰好看见了一种东西,这东西让我既惊讶又高兴。我在库辛小姐的侧面看到了她的耳朵,这耳朵为我提供了线索。
“你是名医生,你肯定比我更清楚,人身体上的哪一部位也没耳朵的差别大,人们的耳朵都不相同。你肯定看过去年我在《人类学杂志》上写的有关这方面的短文。
“我仔细观察了盒子里的两个耳朵,我仔细辨别这两个耳朵各自在生理解剖学上的特点。我将这些都记住了。
“我后来看见库辛小姐的耳朵时,十分惊讶,原因是她的耳朵和盒中女人的耳朵非常相似。耳的轮廓基本一样,弯曲度也相似,并且耳内旋圈状的线都非常一样。从外表看,这两个耳朵好像出自一个人。
“当时,我一下就明白了库辛小姐和受害者有血缘关系,并且是十分近的亲戚,因此和她说起了她的姐妹们,正好库辛一点也没有隐瞒地告诉了我们一些情况。
“首先,说到了她的妹妹萨拉。两人不久前还在一起住着呢,刚分开不长时间,因此,这包裹是给她妹妹的,而不是给她的。到这儿,我也明白了许多。
“后来,我们知道相片上的那个男子是海轮上的服务员,和她另一个妹妹结婚了。另外,就是萨拉和那个海员曾好过。并且,萨拉和他们一开始处得很好,可后来由于她太爱管闲事,吵架后不得不分开。
“这几个月他们没有互相联系,那个海员不知道萨拉搬走了。因此,他办完事后,寄到S库辛小姐的旧址。
“现在基本都知道了。吉姆·布朗是个服务员,此人爱酗酒,很爱感情用事,易冲动,莽撞。为了照顾他的妻子,竟然放弃高薪工作,调到此航线上仅当个小海员。
“我推断他的妻子玛丽亚被害了。并且有另一个男人,咱们假设他也是个服务员,也被一起杀了。这就是他们的两个耳朵了。
“那个海员为什么要杀人呢?目的是什么?很可能是由于嫉妒。但是,我们下一步将要解决的是:罪犯向萨拉·库辛小姐寄耳朵是为什么呢?也许是想叫她心痛。由于她和布朗夫妇曾一起住过,并且和他们争吵,才造成这种悲剧。不然,咱们要见萨拉小姐时,她怎么会病了?
“此案假如是布朗作的,那么必须证明包裹是他寄的。‘五朔节号’航线,我调查了,在都柏林和特福斯、贝法斯特等地停靠。那么,他就可能在第一个码头上岸寄包裹。
“还有另一种可能:就是布朗夫妇被杀,可我觉得这不可能。假如是一个失恋的情夫或情妇杀了他们,那男人的耳朵就布朗的。要是这样,杀人者为何非要将证据寄给库辛小姐呢?这不可能。
“为了证明我的推断,我给在利物浦警方办事的朋友利尔加拍了个电报。让他去问问玛丽亚在家吗,布朗先生是否乘‘五朔节号’已外出了。
“后来,咱们就去拜访萨拉小姐。我着急去的原因,是想看一看她的耳朵和她姐妹的耳朵有多相似,如果一样,我的推断肯定正确。那是玛丽亚的耳朵。
“并且,我还想问她些别的问题,她也许会给咱们提供重要消息,可我也没太指望她能说什么。她即使知道,也不会和咱们说的。”
我问:“为什么这么说呢?”
“因为咱们到的前一天,人们就全知道此案了,她肯定也知道,并且她更清楚包裹是给谁寄的。假如她想协助办案,早就报警了,不会沉默的。
“另外,咱们去的时候,她正好病了,并且是在寄来包裹时病的,这是个证据,而不是巧合。这包裹对她的打击太大了,因而得了脑病。要想弄清此案,可以从她那儿知道,可她病了,只有等她好了才能清楚。
“即使她不帮忙,咱们也能找到答案,咱们到警署时,我朋友利尔加的电报已到了。
“电报上说布朗太太走了三天多了,大概到南方探亲去了。在轮船办事处,他已问清了,布朗先生已坐‘五朔节号’走了,并说船将到泰晤士港口。他一到那儿,就会碰见等他的雷斯瑞德先生,后者能捉到他,我们那时候就会知道一切的。”
我们结束了谈话。
过了几天,歇洛克·福尔摩斯收到了一大包信札,其中有雷斯瑞德的一封信和一沓打好的文件。福尔摩斯对我说:“你看,说对了吧!雷斯瑞德已逮住了他。我念念他的信。
亲爱的福尔摩斯:
按照原来的计划,大约在昨天下午五六点钟,我拜访了“五朔节号”轮船。经查询知,此轮船属于利物浦、伦敦和都柏林三家轮船公司,这船上真有个叫吉姆·布朗的船员。但不知什么原因,这次航行他的举动很异常,因此船长只好让他停止工作去休息。
我来到这儿,发现他身材高大,长得结实,被太阳晒得稍黑的脸刮得干干净净。一进舱位,我就看见他坐在木箱上,用手撑着头,身体不停地摇晃,很明显心神不宁。
他知道我的来意,一下子蹦了起来,我认为他要反抗,赶紧吹警笛,守在角落的两个水警马上扑了过去,但他却没反抗,只是束手就擒了。我们将他和他的箱子一起带回警署。我以为箱子中会有什么东西,打开一看,只有一把大部分水手都有的大尖刀。
在审讯室里,我们还没审讯,他就全说出来了,我们的速记员都记下了,打了三份,一份送给你。
事实上此案根本没我们想象中那么复杂,特别简单。谢谢你在此案中给我的帮助。
你的朋友G雷斯瑞德上
“这事的确简单。但我们第一次见他时,他没有这么认为。下面来看看吉姆·布朗的交待吧。他们这样记录着:
我说,说出所有的,我必须全都说出来。你们就是打我,枪毙我,无论如何处理我,我也非说不可。
我一定说,我做了那事以后,不管是睡着还是醒着,他和她的脸总在我面前不停地晃来晃去,我一刻也不想闭上眼睛,我快被折磨成神经病了。
我常常看见她的脸,如此惊恐,如此苍白美丽,像只小羔羊。有时看见他黝黑的脸,愤怒的眉毛皱在一起。她看见我那满是杀气的脸,肯定和通常我满是爱意的脸不一样,不然她不会那么害怕的。这种结果都是由萨拉造成的。我这也不是替自己减脱罪名。就是因为她,否则,我和玛丽亚现在仍很好。
她是个魔鬼,破坏别人家庭的魔鬼。我知道我一旦喝了酒,就会变得特别疯狂。但无论如何,玛丽亚能原谅我,她那么温柔体贴,善解人意,我们在一起非常快乐,好像身体和影子永远在一起。
只是由于萨拉·库辛爱我,可我只爱我的妻子玛丽亚而根本不爱她。萨拉知道我宁愿看玛丽亚走过的路上的泥印,也不看她的肉体和灵魂,她就变得特别恶毒。
她们三人虽是亲姐妹,可性格却完全不同。老大老实,老二是魔鬼,老三像个天使。我们结婚时,玛丽亚二十九岁,我们的小日子过得幸福美满。我那时认为利物浦的所有的女人都比不上我妻子。我非常爱玛丽亚,她那么漂亮、温柔、体贴、贤惠。
出于礼貌,我们让萨拉来住了一个星期,她那时三十三岁。没想到她竟厚着脸皮住了一个多月,就这样成了我们家的长期客人。我们那时刚开始新生活,我存了些钱也戒了酒。我的天啊!没想到后来竟成这样,太不可思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