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伸出晒得黑黑的而很有力的那只大手,不断地向我道歉。
“希望没有伤害到你。你说我伤害了她,我真的火了。老实说,这几天我不该负这个责任。我的神经如同带电的电线一般。不过我真的不知如何处理这种情况。福尔摩斯先生,我很想了解的是你们究竟是通过怎样的途径与方法找到我的?”
“我同弗朗希斯女士的家庭女教师多布尼取得了联系。”
“那个头上戴着一顶头巾式样女帽的苏姗·多布尼吗?我对她有印象。”
“她对你当然也记得了,先生。就是在前几天你认为最好去南美的时候。”
“我所有的事你全了解啦,那我也就没必要隐瞒什么了。我向你保证,福尔摩斯先生,世界上再没有像我这样爱一个女人了。即使我很野,但我非常清楚我并不坏。不过她心如白雪那样洁白,如水晶般透明,她根本忍受不了任何的粗鲁行为,因此,她一听到我所干的事,就再也不想理我了。不过她很爱我,为了我她一直保持独身。几年过去了,我也发了财。这时我觉得能够找到她,让她为我感动。我知道她还未结婚。我在洛桑把她找到了,尽了我最大的努力。我认为她现在很衰弱了,不过她意志非常坚强。当我再去找她时,她早已离开那儿了。而后追到巴登,我得知她的女仆在这里。我知道我很粗野,刚刚从那种生活中脱离没多长时间,还一时不能摆脱那种粗野的习惯,因此当华生大夫那样问我时,我一下就无法控制了。上帝啊,快告诉我,弗朗希斯女士到底是怎么啦。”
“我们必须进一步有所了解,”福尔摩斯极其严肃地说,“你的伦敦地址是哪儿?格林先生,能告诉我们吗?”
“在兰姆饭店就能找到我。”格林说。
“我觉得你最好回到那儿好好呆着,千万不要离开,万一出了什么事,我们能够快速地联系到你,你觉得怎么样?我不愿你凭空幻想,但你必须得信任我,为了她的安全,凡能做的,我们一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完成,不惜一切代价。现在我没有什么话要讲了。我把我的名片给你,便于更好地联系。华生,马上收拾行装,我要去给荷得森太太发一封电报,让她明早七点半为我俩准备点好吃的。”
当我们回到家时,收到一封电报。福尔摩斯看后惊喜交加,他拿着电报,眼睛闪闪发光,眉毛也随之不停地抖动。他把电报递给我,电报上写着:“有缺口或被撕裂过。”地点为巴登。
“什么意思?”我问。
“这是一切,”福尔摩斯说,“你应该记得,我曾问你一个同本案好像没有关系的问题,那便是传教士的左耳。你根本没有回答我。”
“我那时已离开巴登,根本无法调查询问。”
“对。就因为这样,我把另一封内容完全相同的信寄给了英国饭店的经理。这便是答复。”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告诉你,我们即将对付的那个人非常狡诈危险,华生。牧师斯莱辛格博士是南美的传教士,不过他就是亨利·皮特斯,是澳大利亚最无耻、可恶的流氓之一。他最拿手的好戏就是诱拐孤身女子,利用她们对宗教的感情。看上去他像一本正经的人,不过实际上他所干的那些事都是见不得人的。他的妻子根本不是真的,只是他的助手而已,叫弗蕾瑟。我看穿他的身份是通过他做事的性质,还有他身体上的一些特征:在1889年,在阿特莱德时他曾在一家沙龙里与人发生过打斗,他被伤得很厉害,这件事证实了我的猜测。她落到这对坏事干尽的夫妻手里,华生,你想想结果会有多惨。”
福尔摩斯停了一会儿,紧接着说:“很可能弗朗希斯女士已经死了。即便没死,那也一定是被软禁了,她根本不能写信给多布尼小姐或其他朋友。或许她没有到伦敦,或许她早已到伦敦了。第一种可能性不大,因为欧洲大陆那儿有一套完整的登记制度,无论是谁要想对大陆警方耍花招都很难。第二种可能性的几率也不算大,这伙人要把一个人押起来而不被任何人发现,这种地方真的很难找到。我直觉告诉我,她现在就在伦敦,但我还不知她在哪个地方,别无他法,只好先吃饭,养好精神耐心等待,晚上我去苏格兰场找咱们的朋友雷斯瑞德,同他谈谈。”
无论是警方,还是福尔摩斯,都很难揭开这个秘密。在伦敦这个数以万计的人海中,要找这三个人,如同大海里捞针那样难。专门去找,根本找不到,登广告绝对不行。按着线索查找,也未必查找得到,到他作案的地方,也一无所获。我们曾监视过他的老伙伴,但还是找不到他。
这足以证明我们的对手真的太狡猾了。总之,我们用尽了办法,还是一点进展也没有。一周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过去了,突然有了一点点希望,那便是威斯敏斯特路的波文顿当铺里,有人当过一个西班牙老式银耳环。那个人个子很高,脸刮得精光,一副教士模样。了解之后,发现姓名与地址全是假的。即使无人注意其耳朵,从情形上看,他也一定是斯莱辛格。我们那位住兰姆饭店的朋友,为打听消息已来过三次了。当他第三次来这儿时,距我们得知耳环的消息也不过有一小时。他魁梧高大的身上,衣服越来越宽松了,他日渐消瘦,眼睛也突出来了。他总是对我们哀求说:“我真想为你们做点事!”福尔摩斯最终还是答应了他的要求。
“他已经开始典当首饰了。我认为我们应把他抓起来。”他的莽撞脾气来了。过了一阵儿他又开始担心:“这是否表明她已经遭难了呢?”
福尔摩斯十分严肃地摇了摇头。
“或许他们正在扣押着她呢。很明显,若把她放了,就会自取灭亡。我们应时刻作好准备,后面很有可能会越来越坏。”福尔摩斯安静地吸了口烟说。
“我能做点什么事?”
“那些人认得你吗?”
“不认识。”
“斯莱辛格很可能会去别的当铺典当东西。要是那样的话,我们就必须从头来过。若当铺给他很好的价钱,又不会问他物品到底从何而来,现在他又是那样需要钱,他很可能会再去波文顿当铺。我给你写张条子,你交给那家当铺的老板,他们会叫你在店里守候。若那家伙来了,你就死盯住他不放,一直跟踪他到他住的地方,而后回来告诉我。千万要注意,绝对不要鲁莽行事,更不能动武,必须有耐心,把你的牛脾气放下来。你必须向我保证,没有我的通知与允许,不准随意采取行动。”
这位菲利普斯·格林是海军上将的儿子,他两天来一直没给我们任何有关这案子的消息。第三天晚上,他脸色苍白地到我们的客厅,全身上下一直在颤抖,身体上的每块肌肉都在不停地颤动。
“我找到他了!我找到他了!”他朝我们大喊。
他如此激动,话都说不清楚了。福尔摩斯安慰他,让他平静下来,然后让他坐到椅子上。
“好吧,把这事慢慢讲给我们听吧。”福尔摩斯说。
“这次不是教士本人,而是他所谓的老婆。大约在一个小时前,她拿来那对耳环中的另一只。那女人的个子也挺高的,脸色惨白,那双眼就像老鼠眼似的。”
“正是她!”福尔摩斯说。
“她离开当铺后,我就紧随其后到了肯辛顿路一家店铺,福尔摩斯先生,那是承办丧事的店铺!”
我的同伴呆住了。“是吗?”他哆嗦地问,声音里包含着内心的焦虑,不过他用苍白冷静的面孔极力掩饰着。格林接着说:“我正进去时,看见她与柜台里的女人在讲话。店里女人一直在解释。她说:‘太晚了。’‘早该送去的。时间长一些因为和一般的不太一样。’店里女人又讲。而后,她俩都不讲话了,而一起望向我。我只好随便讲几句就离开那里了。”
“你干得不错,那后来呢?”
“她出商店时,我就躲进个门道里。或许我那时引起了她的猜疑,她总在不停向周围望着。紧跟着她叫来辆马车,我也叫了辆马车紧随其后。她在布林斯顿的波特尼广场36号下了车,我让车夫驶过那个门口,把车停在拐角里,在车内监视这所房子。”
“你看见什么了呀?”福尔摩斯说道。
“除了底层窗户外,其余什么也没看见。他们拉下百叶窗,因此很难看清里面有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在那儿真不知该怎么办,心急火燎的。就在这时,一辆有篷的车子开过来,车里下来两个人。两人下车后,从车里取出一件东西放到台阶上。福尔摩斯先生,是口棺材。”
“啊!”我朋友听到这儿也大为震惊。
“我差一点就冲了出去。就在这时候有人把门打开了,让那两人把棺材抬进去。开门的便是教士的老婆,我刚才跟踪的那人。她看见我在那里,很惊讶,赶紧把门关上了。我记起你对我的嘱咐,就赶快来这了。”说完这些后,他平静了许多。
“你干得非常好,”福尔摩斯边说边在纸上写了几个字,然后说,“我们必须有搜查方面的证件,要不然的话,我们的行动很不合法。格林先生,你把这个送回警局,拿来一份搜查证。或许会有些麻烦,不过单凭出售珠宝就足够了。你放心,雷斯瑞德会做好一切的。”
“不过他们很可能已杀害了亲爱的弗朗希斯。那棺材很可能就是为她准备的。”
“我们会尽力而为的,格林先生,现在一秒都不能再耽搁了,把这事交给我们,你就完全放心吧!先生,一定会解决的。”
“现在,华生,”他走之后,福尔摩斯说,“雷斯瑞德一定会派人过来的,我们依旧采取我们自己的行动。在这种情况下,别无他法,只能采用最极端的方法,马上去那个地方,一刻也不能再耽搁了。”
“我们采用逻辑推理法分析这个情况,”福尔摩斯说,这个时候,我们正飞驰在去那儿的路上,“这伙家伙挑拨弗朗希斯离开她那忠诚的女仆,而后又把她骗到伦敦,控制了她。她写过信,不过都被他们给扣押了。因此她根本不能同外界取得任何联系。他们靠同伙租了所房子,他们想骗她的东西,我想现在一定是把她关起来了。他们一直关着她,拿走那批贵重的首饰。他们开始卖这些贵重物品了,不过他们万万没有想到有人还会关心这可怜的女士。我觉得他们绝对不会永远养活她的,取得她的首饰之后,肯定要把她杀掉。也只有这样,他才不会被人告发。”
“这下很明白了。”
这时我朋友又做了另外一个推测,还说出了理由:“你从两个各不相干的思路去考虑问题,华生,你会发现,它们会在某一处汇合为真实的结论。我们可以不从她着手,而从棺材入手。这件出人意料的事,证实这女士已经死了。也表明她要被按惯例下葬,因此他们买了棺材。这种做法必须有医生开出的死亡证明,还得有正式的批准手续。若她是被害死的,他们应当就地将她埋进后花园里。而他们完全采取公开形式,很明显,他们害死她的方法不易被发现,他们把医生也给骗了,伪装成自然死亡。他们的罪行不易被人看出来,还摆脱掉了她这个包袱。很奇怪,他们是怎样瞒住医生的双眼的呢?除非医生也是他们的同伙,这种可能性很小。”
“他们是否会假造证明呢?”我问。
“这很危险,华生,这样做对他们来说一点好处也没有。我觉得他们不会这样做的。车夫,快停车!我们到了丧葬铺,这正在承办丧事,你进去一下,华生,你进去比较安全,去问问波特尼广场那儿几点办葬礼。”
女店主明确地对我说,明天九点钟将举行葬礼。
“华生,你看,他们全部都公开了,并没有秘密进行!显然他们已搞到了合法的证明,因此不害怕,哎,目前是没有其他办法了,只好正面进攻了,华生,准备好了没?”“你的手杖!”我说。
“行,我们已够强的了,有句话说‘充分武装,斗争才会胜利’。的确如此,我们不能等警察来,因为我们并不是正规的。我们和警察的思路在以前几个案子上总是不相同,那我们就行动吧!我们当然不能让法律的条框来限制。车夫,你走吧。华生,我俩在一起总有好运气,就跟以前合作得一样。”福尔摩斯自信地说。
我们来到波特尼广场中心的一栋黑暗大楼前,他使劲按门铃,门开了。黯淡的灯光下出现了一个高个子女士。
“你想干嘛?”她严肃地问,相当不满,敏锐的眼光谨慎地打量着我们。
“我找斯莱辛格博士。”福尔摩斯说。
“这里没这个人。”她说完就要关门。
福尔摩斯把门用脚抵住,坚定地说:“我想见住在这里的人,无论他叫什么,自称什么。”她迟疑了一会儿,最后说:“那请进吧,我先生是个正大光明的人,他绝对不会害怕见什么人的。”她关好门之后,把我们带到大厅右边的一个房间,拧亮煤气灯就离开了。
“皮特斯先生很快就来。”她告诉我们。她没说谎,我们还未认真观察这间破旧的结满了蜘蛛网的房子,就发觉门开了,轻轻地走进来一个年轻人,他个子很高,脸刮得很干净,还是个秃头。他的举止看上去还算优雅,但那张十分凶残的嘴巴毁掉了他完美的形象。
“先生们,这肯定弄错了,”他用一种圆滑世故的声调说,“我想你们找错了地方,你们应该去街那头找找,那里也许有……”
“那样可以,但我们不想再浪费时间了。”福尔摩斯打断他的话,肯定地说。“你就是阿特莱德的亨利·皮特斯,后来又叫作巴登和南美的牧师斯莱辛格博士。我断定,就像肯定我的姓名是歇洛克·福尔摩斯一样。”
我朋友用这样肯定的语气对他说话时,这位皮特斯先生(暂且叫他先生吧)吃了一惊,他紧盯着这位难以对付的跟踪者——福尔摩斯。他装模作样地说:“你的名字吓不着我,你虽然是个有名的侦探,但跟我无关,假如一个人心平气和,别人是没法让他生气的,你到我家来有事吗?”“我想知道,你把弗朗希斯·卡法克司小姐怎么处置了,她是你从巴登带来的。”“如果你能告诉我她在哪儿,我会非常感谢你的。”皮特斯说。
“她欠我大约一百镑的钱,就给了我一对不值一文的耳环。她可把我坑惨了。她在巴登时和我与皮特斯太太住在一起——那时我用的是别名。她不想离开我们,非得跟着我们,因此就一起来到伦敦,账和车费全是我替她付的,但是到了伦敦之后她就消失了,只留给我一点破烂首饰作抵押。你瞧,我吃了这样大的亏,想设法找她,但毫无头绪。福尔摩斯先生,你要是找着她,请务必告诉我,我会很感激你的。”
“我想找她,来这找就肯定能够找到她。”歇洛克·福尔摩斯答道。
“那你有这方面的证件吗?先生。”
福尔摩斯从口袋里掏出手枪的一部分,庄重地说:“在没有更好的证件到来之前,这便是最棒的。”
“原来你这般胆大呀,简直就是个强盗。”
“你当然可以这样称呼我,”福尔摩斯高兴地回答,“我同伙不也是个危险的人物吗?并且比我的胆子还要大。我们一块来搜查他?”
我们的对手最终把门打开了。
“安妮,叫个警察过来。”他说,同时过道那儿响起一阵裙子擦地的声音。大厅的门被打开后,立即又被关上了。“快,快,华生,我们时间不多了。”福尔摩斯极其严肃地对我说,他又对皮特斯说:“若你阻拦我们,敢与我们玩耍,有你好果子吃,刚刚搬来的棺材放哪儿了?”
“你要它做什么?正在用它呢。里面还装着尸体呢。”
他故意搪塞我们,而且表情很自然。
“我有必要查看一下,知道吗?”
“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能看。”
“没有必要经你的同意。”福尔摩斯动作非常快,一把就把他推向一边,仿佛一支待发之箭,猛地即将射向远方。我紧随其后。打开一半的门就在我们面前。我们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