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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3章 最后的致意(15)

这是间餐厅。一盏半亮的吊灯挂在上面。棺材放在桌子上。我朋友慢慢打开棺盖。里面放着一具瘦小的尸体,在灯光下,看见的是一张老人的苍老面孔,看到这些,我有些释然了。即使是饱经虐待、饥饿难耐的摧残,那张美丽的面孔也不该变成这样。

“谢天谢地!”福尔摩斯说着,“这是另外一个人。”

“你这回犯了一个好大的错误,福尔摩斯先生。”皮特斯洋洋得意地讲着,他跟我们进来了。

“这个女人是谁呀?”福尔摩斯静静地说。

“若你真想知道的话,我当然可以告诉你,尊敬的福尔摩斯先生。她是我妻子的保姆,叫罗丝·斯彭德。我们在布里克斯顿救济院附属诊所中发现的。她被我们搬过来,把住在费班克尔别墅131号的霍林医生请来小心仔细地照看她,尽一下基督教友的责任。但在三天后,她死了。医生也开了证明是衰老而死。后来我叫肯辛顿斯路的斯姆公司来办理这件事。明早九点下葬。在这里你还能找出怎样的漏洞呢?尊敬的先生,你应该老老实实地承认你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你把盖子打开,本希望看到的是弗朗希斯·卡法克司女士,结果出乎你的意料,看到的竟是一位九十来岁的干巴老太太。刚才要是拍下你那种神情的话,我觉得挺好玩的。”

在他的冷嘲热讽之下,福尔摩斯表情依旧冷漠。不过他紧握的双手显示出了他极大的愤怒。“我要搜你的房子。”福尔摩斯冷冷地回答。

“你还要搜呀?”皮特斯大喊。

正在这个时候,一位女士的沉重脚步声从过道那儿传过来。

“我们一会儿就会明白是非曲直。请到这里来,警官们。这两人私闯民宅。我无法让其离开这儿,请帮我把他们赶走。”

那二位警官站在过道上,福尔摩斯向他们出示了名片。

“这是我的名字与地址。他是我朋友,华生医生。”

“呀,先生,久仰大名,”警官说,“可是没有合法证件,你们二位不能在这儿呆着。”

“我当然知道不行。”

“抓捕他!”皮特斯又大声喊。

“若是需要的话,我们当然知道应该怎么做了,”警官极其严肃地答道,“不过福尔摩斯先生,你现在必须离开这儿。”

“好的,华生,咱们应该离开了。”

我们不一会又回到了街道上,和以往一样,福尔摩斯一副满不在意的样子,我却是非常恼火,警官在我们后面走着。

“很抱歉,福尔摩斯先生,可是法律原本如此,我们不能更改。”

“是的,警官先生,我知道,你也是没办法。”

“我觉得你来这里肯定有目的,要是需要帮忙——”“警官先生,是有关一位小姐失踪的案子,我想她就在这所房子里,我在等搜查证,应该快送来了。”

“那我们该怎样做?监视他们,对,监视他们,有动静就向你汇报。”

那时约有九点钟了,我们尽全力搜查线索。我们先来到布里克斯顿救济院,在那里得知,确实有一位慈善夫妻在前几天来过,他们说那位痴呆的老太婆是他们救济的仆人,还要求将其带回去。救济院听到她去了之后就死亡的消息,没有表现出很惊奇的样子。

第二个目标,是一位医生,他曾经被叫去看那位老妇人,发现她的确是衰老过度而死亡的。所以他在正式的诊断书上签了字。

“我肯定,一切正常,在此事上,没有一点空子可钻。”

他说,房子里也未发现什么可疑现象,只是有一点不大明白,那样的家庭会没有仆人,医生就提供了这些情况,没有其他的了。

我们最后去了苏格兰场,开搜查证时手续困难,耽误了时间,第二天才能拿到治安局的签字,真急死人了。

福尔摩斯要是在九点左右去拜访,那他就能和雷斯瑞德一块去办好搜捕证。

就这样过了一天。临近午夜,我们那位警长先生给我们带来了意外的消息:他看到那座黑暗的大住宅里,窗户上烛火移来移去,可却没人进出。

我们不得不等到明天再说。

福尔摩斯急得一句话也不说,坐立不安,连觉也不想睡。他使劲吸了几口烟,再次皱起眉头,修长的手指一会敲打椅背,一会儿又来回晃动。他这个时候正在思考问题。

我听到他彻夜未眠,在屋里来回走动。第二天,他叫醒了我,我看他面色苍白,两眼发黑,一看就是熬夜的结果。“是九点下葬吗?”他着急地问,“嗯,现在是八点十五,华生,我们得赶快一点,否则就晚了——这事太重要了。快呀!”

我们不到十分钟便坐上马车出发了,虽然这样快,但我们到达目的地时已经九点了,真险!但是,好在对方也晚了,都过了九点十分,柩车还在门边。当我们的马车停下时,在门口出现了三个抬着棺材的人,福尔摩斯快速冲上去挡住了他们。

“抬回去!”他大喊,一只手挡在最前边那个人的胸前,“发什么愣,立即给我抬回去!”

“你想干嘛?你有搜查证吗?”皮特斯恶狠狠地叫道,那张通红的脸不住地朝棺材看。“别急,搜查证很快就到,抬回去,等搜查证来了再埋也不迟。听到了吗?”福尔摩斯命令道。

抬棺材的人被福尔摩斯严峻的语气镇住了,不知什么时候,皮特斯已经退回屋里去了。抬棺材的人服从命令。

“华生,快!快松螺丝!”

“兄弟,拿好了,只要在两分钟内把棺盖打开,我就赏给你们一磅金币。”

“——不用问了,快点干!听见了吗?”

“行,就这样,太好了!”

“快,一块儿使劲,一、二、三,好,马上就开了。”

我们把棺盖掀了起来,一股异常难闻的氯仿气味差点让大家昏过去,里面躺着一个躯体,头上缠满了浸过麻药的纱布,依稀可以看出是一个中年妇女,漂亮的脸庞,迷人、高雅、大方,就像一尊古希腊雕像,他马上走过去把她扶起来。

“华生,你看看她死了没有,还有气吗?我想我们来得不晚。”

已经过了半个多小时,她仍没醒,也许我们来迟了,因为氯仿有毒,以致弗朗希斯女士几乎不醒人事。

凡是能用的科学方法我们都试过了,像人工呼吸,注射乙醚。她的眼睑终于会动了,眼里有了一点微弱的光泽,哦,终于活了过来。一辆马车来了,福尔摩斯推开了百叶窗向外面看。“好极了,雷斯瑞德带着搜捕证来了,太可惜了,他想抓的人已逃走了。不过还有一个。”当楼道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时,他又说:“这人将比我们更有权利照顾好这位小姐,格林先生,早上好!我想我们最好把弗朗希斯小姐送走。我同时宣布,现在就开始葬礼,那位棺材里躺着的老太婆总算能够独自安息了。”

“华生,你要是想把该案写进你的记事本,你也只可以把它当作一个暂时受蒙骗的小例子,大多数人都会犯这种错误,无论是头脑怎么清醒的人也无法避免。最好的办法是想方设法来补救它,幸运的是,我最终认识并很好地补救了它,我的声誉终于保住了……”我的朋友说道。

我问:“还有什么需要说的吗?”

“有啊,我那天晚上,让一种想法折磨了很长时间,我觉得我在那里发现了一丝线索,可就是琢磨不透。

“它是一句古怪的话语,一种值得怀疑的外部现象,还是……

“天亮之后,我的思绪突然一跃,产生了一个念头。我想起了格林先生跟我报告的丧葬店女老板的话,她说早该送去,但时间得长一点。棺材跟普通的物品不一样,它必须按一定的尺寸来做。为什么用那么大的棺材来装一个那么小的人,我搞不清楚是什么原因。对,对,肯定是还要装一个人,一定是。

“他们打算用一张证明埋两具尸体。假如我的视线没被挡住,肯定能看个明白,九点钟他们要埋葬弗朗希斯女士,我们必须阻止这一切。

“可能会发现她并未死,即使希望微小,可不得不这样做,据说,这些人从不直接杀人,他们杀人一直尽量避免暴力。

“计谋真绝,把人埋了,却不露出任何可疑的迹象,就算把它挖出来,他们还是可能逃脱。

“但愿我想得合理,你可以再回忆一下当时的情况。楼上那阴森的小屋,就是他们长时间关闭那位女士的牢房。突然有一天,有人冲进去,用氯仿捂住她的嘴,再把她装进棺材,又在里面放上氯仿,让她不能苏醒,最后钉上棺材。

“这个办法最绝了,是吗?华生,实在是太高超了。

“这简直是犯罪史上的奇迹,要是咱们的前任传教士从雷斯瑞德手里逃掉,那后面肯定还有好戏。

“等着看吧!”魔鬼脚根

我跟我的朋友歇洛克·福尔摩斯在一起经常遇到一些稀奇古怪的事,可是因为他不愿将它们公布于众,因此我在记录这些令人激动的惊险经历时很为难。

他的脾气很怪,讨厌人们的任何赞扬,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他认为最可笑的事情是在案件结束后,把破案的报告给官方人员,脸上带着虚假的笑容去听人们的那种祝贺,他就是这样不喜欢世俗的东西,淡漠地对待荣誉。

我事实上在以后的几年中,也曾和他一起参与了几次极富刺激的冒险事件,为此我深感荣耀并很想把这几年里的某些案件公开发表,可是一想到他的古怪脾气,我只好放弃了。

可事情总有出人意料的时候。上个星期天,我忽然收到一封电报,我觉得很意外,因为电报是福尔摩斯发的,只要有机会打电报,他绝不会亲自写信,我非常清楚这一点。让我吃惊的是电报的内容:

为何不把我们经历过的最惊险最离奇的克尼什恐怖事件公布给读者?

我不明白到底是什么,也许是一件小玩意,或是某个场景,使他重新想起这件事,也许是回忆的思绪把他带回了昨日。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奇怪的念头,会使他要我公开发表这次令人恐惧的经历。

我马上翻开记录,我不确定他会不会改变想法,没准他会发来另一封电报,要求撤消这一计划,我必须快速行动。笔记上的记录真实而详细,提供了案件的翔实内容,现在就展示给读者。

在1897年的春天,福尔摩斯由于忙于工作,渐渐累垮了,他那铁打的身子有些支持不住了,他平常不注意饮食,健康状况开始恶化。

那年三月,穆尔·阿加加医生——有关把他介绍给福尔摩斯时产生的戏剧性情节改日我再奉告——他明确命令那位私家侦探放掉手里的一切案件,休息一段时间,否则他会彻底垮掉。虽然福尔摩斯是个工作狂,一心只有工作,一点也不在乎自己的身体,可一旦真的垮掉,那他就不可能再长期工作了,这下总算引起了他的重视。他决定听从建议,去度假换换环境,呼吸点清新空气。

我们在那年的初春,一起来到了克尼什半岛尽头波尔都海湾附近的一座幽雅的小别墅。

那是一个美丽的地方,很适合我的病人——福尔摩斯的坏心情。那座别墅刚粉刷过,非常干净,它建在一处绿草如茵的海岬上。从窗口望出去,可以看见整个芒莫尼斯湾的半圆形地势,如同一个天然的海港。但这里却时常有海船出事,周围都是黑黑的悬崖和礁石,许多海员都是死于此地。

每当北风吹起,平静而隐蔽的海港总会吸引着遭受风浪袭击的船只来停泊以躲避风雨,但是风向突然间又会改变,西南风猛烈地刮起,拖拽着铁锚,背风的海岸在浪涛中作垂死挣扎。海水拍打着悬崖和礁石,瞬间变成怪物的利齿,吞没了前来避风的船只。聪明的船员总会远远避开这个危险的地方。

我们四周的陆地与海上一样阴沉。潮湿的沼泽地,偶尔出现一个教堂的钟楼,说明这是古老乡村的遗址。沼泽地上,随处都有早已被淹没消失的某个民族留下的遗迹,那些奇怪的石碑,埋着死者骨灰的乱土堆,还有史前时期战争中使用的土制武器,是人类活动留下的仅有的记录。

这个独具魅力的地方,还有那被人遗忘的民族的不祥气氛,感染了我朋友的想象力。

他经常一个人在沼泽地上散步、思考。他还注意到了古代的克尼什语,我记得他还推断克尼什语和迦勒底语相像,而且很有可能是由做锡器生意的腓尼基商人传来的。他收集了一些语言学方面的书,目前正在专心研究这个问题。

可是,有的事情让我发愁,却让他高兴不已。那是指,在这个梦幻般的地方,我们仍陷进了一个发生在我们家门口的疑难事中。跟我们在伦敦遇到的那些事相比起来,这事更紧张,更吸引人,更神秘莫测,它打乱了我们简单而宁静的生活。在不经意间,我们被一系列震惊了康渥尔加和整个英格兰西部的重大事件牵连了进去。

那些事当时叫做“克尼什恐怖事件”。它的情况读者们或许还记得,虽然发给伦敦报界的报道一点也不完整,事情到现在已经过了三十年,此时我会尽力把这些不可思议的事情的真相公布出来。

我已说过,那些零落的教堂钟楼说明康渥尔加这一带有些零星的村庄。其中特里丹尼克·沃拉斯小村离我们的别墅最近,几百户村民居住在那里,一个长满青苔的古老教堂被他们的小屋包围起来。教区牧师朗吉德先生是位考古学家,福尔摩斯就是把他当作一个考古学家而认识的,朗吉德先生长相极好,平易近人,他相当有学问,对当地的情况十分了解。

他邀请我们去他教区的住房里喝茶,从而使我们认识了莫梯克·特雷肯斯先生,这位自食其力的绅士租用了牧师的几个房间,因此牧师有了微薄的收入。那位牧师,作为一个孤独的单身汉,很乐意作出这样的安排,尽管他与这位房客截然不同。

特雷肯斯先生给人的感觉有些畸形,他长得又黑又瘦,戴着眼镜,弯着腰。在我们这次拜访中,牧师一直在说话,可他的房客却一言不发,一脸愁容地坐着,两眼望着窗外,他明显是在想自己的心事。

三月十六号,也就是星期二,我跟福尔摩斯吃过早饭后,一起悠闲地抽着烟,正打算去沼泽地进行每日例行的闲逛时,朗吉德先生与特雷肯斯先生突然前来拜访。

“福尔摩斯先生,”牧师激动地说,“昨晚,这里发生了一件从未听说过的最奇特悲惨的事件,还好有您在,这真是天意啊,在整个英格兰,您是我们唯一需要的人。”

我不大友好地打量了一番这位不请自来的客人。福尔摩斯把烟斗从嘴里拿开,坐直了身子,仿佛一只老练的猎犬听到了呼叫声,他指了指沙发,让两位客人坐下。于是,那位心惊胆战的来访者和他那焦急的同伙在沙发上坐了下来,莫梯克·特雷肯斯先生比牧师镇定些,但他那双瘦手仍不住地抖着,眼睛直楞楞地盯着我们,这说明他们俩的情绪一样激动,看上去也异常紧张。

“你讲还是我讲?”他问牧师。

“嗯,不论如何,你是最早发现的,牧师也是从你那知道的,还是由你来讲吧!”福尔摩斯说。

我看了看牧师:他匆忙间穿上的衣服还有些凌乱,可他身边坐着的房客却是衣冠整齐。福尔摩斯几句简单的推论把他们吓得面露惊色,我觉得很可笑。

“让我先讲两句吧,”牧师说,“然后您再决定是否听特雷肯斯先生叙述详情,还是马上赶往出现怪事的现场去。”

牧师稍停了一下,好像叙述此事令他心有余悸。

“首先要说明的是,昨晚我们的朋友和他的两个兄弟奥肯和乔斯还有妹妹布罗达在特里丹尼克瓦萨的房子里,那间房子在沼泽地上的一个石头十字架附近。他们身体很棒,兴高采烈地在餐桌上玩牌,刚过十点,我们的朋友便离开了他们。

“他一般是很早起床的,他在今早吃早餐之前,就朝那个方向走去,查理德斯医生坐着马车来到他面前,告诉他说有人请他去特里丹尼克瓦萨进行急诊。莫梯克·特雷肯斯先生就跟他一块走了。等他们赶到那里时,发现了一件怪事。”

“哦,我不知道该怎样说,真是难以置信。”牧师又停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