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希望史密司先生尽快回到家,非常感谢您。现在,我要去下游,如果碰见史密司先生,我一定告诉他,您正等着他回家呢。您刚才说的那条船烟囱是黑色的吧?”
“不是,黑烟囱上画着白线。”
“我想到了,船身是黑色的。史密司太太,再见。华生,咱们到对岸去,雇上那只小舢板。”
福尔摩斯上船后对我说:“和这样的人谈话,得一步一步地引出你需要的问题,叫他们不自觉地告诉你。否则一旦他们发现你想知道这些情况,就不会说一个字了。”
“很显然,咱们下一步已经明朗了。”我说。
“说说怎么办呢?”
“雇一只船到下游去找‘曙光号’。”
“格林威治到这儿有无数码头,桥那边几十里的地方都能靠船,‘曙光号’不一定会停在哪儿。如果雇船一个一个地找,那得找到什么时候?”
“那就请警察帮忙?”
“案子都快破了,我不想让他们来掺和,假如需要人的话,我就叫上琼斯。总而言之,他这个人还行,我不希望他因此而不能晋升。”
“那就登报吧,由码头老板来寻找‘曙光号’。”
“这方法更不行,会打草惊蛇,从而加速他们逃跑的步子。但是如果他们以为自己还没有暴露,那么就不急着逃跑了。琼斯的看法现在每天都会出现在报上,这其实给咱们做了很好的掩护,容易麻痹罪犯。”
在密而班克下船后,我问福尔摩斯:“下一步我们该怎办?”
“咱们先坐车回去吃早点,再睡一个小时,为晚上的行动作准备。我们先别忙着送托比回去,没准还能用到它。车夫,在邮局停一下。”
在大彼得街福尔摩斯发了封电报,他上车后问我:“你猜我是给谁发的?”
“不知道。”
“帆克街侦探小队,还记得吗?我们曾在杰弗逊·侯坡的案子里用过他们。”
我不禁笑说:“噢,是他们。”
“在这儿他们也许很有用,如果不行,我再用别的方法。收到电报后,小队长韦金斯带着他的小队能在咱们吃完早饭后到达。”
大约早晨八九点,经过一晚上的折腾,我感觉浑身无力,走路都一瘸一拐的。我从这个案子的侦破中获得了许多教益,开始明白福尔摩斯为什么会对工作那么有兴趣。由于大家对巴索洛谬·舒尔托无甚好感,因此,对他的被害也未觉太惋惜,对凶手也没有太大的恶感。但如果说到宝物,就是另一回事了。按道理,摩斯坦小姐至少应拥有宝物的一部分。我愿意为摩斯坦小姐尽全力找到宝物。确实,假如她拥有了这些宝物,我也许会失去她。但是,真正的爱情是无私的,它应该是伟大而崇高的。假如福尔摩斯能发现凶手,我就该付出十倍的努力去找到宝物。
回家洗了个澡,换了衣服后,我的精神大大好转。下楼后,福尔摩斯已经摆好早餐,开始喝咖啡了。
他指着份已经翻开的报纸笑着对我说:“这头脑简单的琼斯和一个同样简单的记者已经对此案下了结论。唉,你已经够烦了,还是赶快先吃火腿蛋吧。”
我接过这份《旗帜报》,上边赫然写着《上诺伍德奇案》,内容是:
昨晚十二点,上诺伍德樱沼别墅主人巴索洛谬·舒尔托先生被杀。本报得知,死者身上基本没有伤痕,但室内丢失了死者继承的一批宝物。塞第厄斯·舒尔托是死者弟弟,他与福尔摩斯先生和华生医生最先发现了死者。报案时,正碰上埃瑟尔尼·琼斯侦探路过上诺伍德警局分署。因此,案发后半个钟头,他立即赶到了现场。埃瑟尔尼·琼斯先生是本市警署的著名侦探,有丰富的工作经验,技艺超群,当天晚上就找到了重要线索。现在已把重大嫌疑人塞第厄斯·舒尔托逮捕归案。一同被抓获的还有守门人麦克默多、仆人拉尔·乔达、管家博恩斯通太太。现已查明,凶手应该非常熟悉房屋的构造,警方凭借高超技术和细心观察,已证实凶手系由屋顶室的一个暗门出入的。多方事实令我们深感此案非同小可。顺利进展的侦破工作说明,老练警官的领导和警署的及时有效处理是刑事案件得以侦破的必要保障。同时也充分证明,派全市警力到各地驻守,以便及时赶到现场侦查的方法,是非常正确的。
“感想怎么样?厉害吧。”福尔摩斯边喝咖啡,边笑着说。
“我看咱们差一点也变成凶手了。”
“我也这么想,没准儿他脑筋一转,现在咱们也在监狱里呢。”
话音没落,突然门铃响了,接着听见房东太太和人的争吵声。我很惊讶,半站起说:“天哪,难道他们真来抓咱们了?”
“不会的,一定是贝克街的杂牌军,咱们的非官方部队来了。”
随着光脚踩地的声音和很大的说话声,进来十几个衣服破烂的街头小流浪汉。虽然他们不停地吵闹,但仍不失纪律性。进来后,他们立刻站成一排,一个年龄较大的像是队长的孩子站在前面。看着他们那身破烂衣服和那副神气劲儿,我们不由地想笑。“一接到您的电报,我就带他们来了,车费总共三先令六便士。”
福尔摩斯把钱递给他说:“给你钱。韦金斯,我和你说过,今后有事来你一个人就够了,我的屋子装不下这么多人。另外,既然他们都听你指挥,而且也都来了,那就都听我的吧。我正在找一条叫做‘曙光号’的汽船,现在可能在下游。茂迪凯·史密司是船主。特点:黑色船身上有两条红线,黑烟囱上有条白线。你们中必须有个人守在史密司的码头,它就在密尔班克监狱的对面,如果看见船回来马上报告。其余的人分头行动,在河下游细心查找,一旦发现情况,也马上回来汇报,知道了吗?”
“是,司令,知道了。”韦金斯说。
“工资依旧。最先发现船的人另加一个畿尼。先预付你们一天的工资。可以了,现在开始行动吧。”他边说边先给了每人一先令。孩子们高兴地冲下了楼,不一会儿就在人行道上消失了。
福尔摩斯起身离开桌子,点着烟说:“不要小看这些孩子,他们能到处跑动,打探各种怪事,还能偷听别人说话。如果这船仍在水中,他们肯定会发现的。我想他们在天黑前就应该有消息了,此间这段时间咱们就休息吧。找不到‘曙光号’之前,别的行动也没法进行。”
“让托比吃咱们的剩饭吧。你再睡一觉吗,福尔摩斯?”
“用不着,我不困。我就是这样一个人,有了工作就再也不觉得累,可是如果闲着,就肯定会少精没神的。现在,我得再仔细琢磨一下这个案子。按理说,这事不难。伦敦没有几个装木腿的人,另外那一个,就更是少见了。”
“另外那一个?你又想到他了。”
“华生,也许你有你的想法,但我不想对你保密。再仔细分析一下我们掌握的情况,小脚印,没穿鞋,一边系着石头的木棒,很灵巧的动作,还有有毒的木刺,把所有这些连起来,你有何想法?”
我高声说:“一个生番,或许是和乔纳森·斯茂一块来的印度人。”
“不像。刚见到那武器时我也这样想过,但发现了那些不一般的脚印后,我就不这样认为了。印度土著的脚是既长又细的,他们的凉鞋鞋带通常会把拇趾缝勒得很紧,所以拇趾会和其他四个脚趾分开。因此,虽然有矮个子的印度人,但他不可能留下这种脚印。另外,这些木刺只能凭吹管向外吹。那么,这样的生番我们该往哪里想呢?”
“南美洲。”
他从书架上取下一本厚书,“这是新版的地理辞典第一卷,在这方面应该很权威。你看这上面是怎么说的?
“‘安达曼群岛位于孟加拉湾,离苏门答腊三百四十英里。’另外这里气候湿润,有‘珊瑚暗礁、鲨鱼、囚犯营、布勒尔港、棉白杨、罗德兰德岛……’
“啊!你看这里。
“‘安达曼群岛的土著人堪称世界上最矮的人种,虽然曾有人类学者宣称,美洲的迪格印第安人和火地人或非洲的布史人是世界最矮的。但这儿的人的平均高度还不到四英尺,有些甚至比这还矮。他们生性凶狠、倔强而易怒,但一旦取得他们的信任并和你产生了感情,他们却会为你两肋插刀。’
“再看这儿,华生。
“‘该土著形态极丑,头大眼小,外貌奇怪,手脚非常小。也正因其凶猛、倔强、忠诚的特性,英国官吏曾一度想争取他们为之效力,但均未奏效。海难船员们倘若不幸遇到他们,则通常不是遭到被木柄石锤敲碎头部的厄运,就是顷刻间被毒箭射杀,并且残忍屠杀的结果总是以人肉盛宴告终。’
“华生,这种人若约束不好,后果简直不堪设想。我认为,乔纳森·斯茂把他带出来,一定是有万不得已的原因。”
“但他是怎么找来了个这么奇怪的人呢?”
“这就不好说了。不过既然斯茂从安达曼岛来,那么和一个土人在一起也不足为奇。很快咱们就会搞清楚这事儿的。你确实太累了,躺到那个沙发上去,让我给你来段催眠曲。”他有即景作曲的本领,不用说这是一首他自编的曲子。当时演奏的情景直到现在还会隐约浮现在我的脑海,瘦削的手指,恳切的表情,一上一下来回颤动的弓弦……伴着这柔和的音乐,我渐渐入睡,好像看见了梅丽·摩斯坦正对着我甜甜地微笑。进入“绝路”
一觉醒来,体力完全恢复正常,我看了下时间,已经不早了。福尔摩斯正在专心地读着一本书,身旁放着他那把提琴,表情有些阴郁。看见我醒了,他说:“我们的说话把你吵醒了吧?你睡得很香啊。”
“我没听到啊,有新消息了吗?”
“很糟糕,没有。太让我失望了,本来以为该有一个结果了,但韦金斯刚才来报告说,任何踪影都没有,急死人了,现在每一分钟都很宝贵。”
“我可以帮忙吗?我的体力再扛一夜没问题。”
“除了等,现在什么也不能做。一旦咱们出去了,万一传来新情况就误事儿了。如果你有事情需要处理,那就请便,但我得在这儿守着。”
“我昨天向希瑟尔·弗里斯特夫人说好要去拜访她,那现在我就去她那儿。”
“拜访希瑟尔·弗里斯特夫人?”福尔摩斯笑着问道。
“当然还有摩斯坦小姐,她们都想知道此案的进展。”
“不要向她们透露过多,不能太信赖女人。”
我不想回敬他的荒谬言论,只说:“一两个小时以后我就回来。”
“那好,祝一路顺风。稍等,反正你要过河,就把托比还回去吧,我看咱们不需要它了。”
我还回了托比,给了谢尔曼半个英镑作报酬。到了坎伯韦尔后,我发现那次冒险经历在摩斯坦小姐身上至今仍有余迹,她仍然显得很疲惫,但还是急于知道新消息。弗里斯特夫人对此也怀着强烈的好奇心。我大致向她们描述了一下案情的经过,但省去了部分可怕的情节。关于舒尔托被杀现场那一段,我省略了死者可怕的面貌和吓人的凶器。即使这样,她们仍然觉得很刺激。弗里斯特夫人说:“这应该是小说里的事情。一个受难的姑娘,五十万英镑的珠宝,吃人的黑生番,还有装木腿的罪犯,比小说还刺激。”
摩斯坦小姐高兴地看着我说:“还有两位义士的相救,您忘了?”
“梅丽,这案如果成功,你就会有二十五万英镑,但你好像对这一点也不热衷。想一下,你变成富翁的情景,那是多么令人羡慕啊。”
她好像对此并不怎么感兴趣,只是摇了摇头。看到她对宝物不太关心,我稍微有些安慰。
她说:“我认为塞第厄斯·舒尔托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别的都无所谓。他是那么正直、善良,我们应该还他一个清白。”
从摩斯坦小姐家回来已经很晚了,我发现福尔摩斯的烟斗和书都在桌子上,但人却不见了,看看周围,也没有什么留言。赫得森太太来送窗帘了,我赶紧问她:“福尔摩斯呢?”
她压低声对我说:“先生,他在自己屋里,你去看看吧,也许他病了。”
“您怎么知道?”
“您走之后,他就变得很奇怪,在屋里来回走动,最后我听着他的脚步声都烦了。一有人敲门,他就出来问:‘赫得森太太,谁啊?’他现在又在自己的屋里走来走去的。我刚才劝他吃药,但他瞪了我一下,我就稀里糊涂地出来了,真希望他没病。”
我说:“赫得森太太,您放心吧,他以前也这样过。由于他心中有事,所以才心情不安。”我装作很轻松地安慰她。福尔摩斯就这样不停地走了一整夜。我明白,他想马上行动,却没有消息。
第二天清晨,我发现他两颊微红,脸上显得很疲倦。
我说:“伙计,饶了你自己吧,你都走了一整夜了。”
“我让这烦人的难题搅得睡不着。许多大困难都克服了,难道要让这小问题难住?不甘心!船的名字、罪犯的名字以及其他所有情况我们几乎都知道了,但就是不见这船的踪影。我费尽心思,借助所有力量去寻找了,还是没有一点儿消息。史密司太太也没有她丈夫的音讯。我宁愿相信他们把船弄沉了,但这肯定不是事实。”
“咱们也许被史密司太太玩弄了。”
“没有,我调查了,那儿确实有一艘这样的汽船。”
“也许它开到上游了。”
“我也这么想,所以又派人到锐奇门那儿找了。假如今天还无准确消息,明天我就亲自出去,不是找船,而是搜捕凶犯。今天,他们一定会回来报告情况的,一定会。”
但是,一天快结束了,还是没消息。许多家报纸都登了上诺伍德惨案,并且都批评指责塞第厄斯·舒尔托。据说官方要在第二天验尸,除此之外别无有价值的内容。黄昏时候,我再次来到坎伯韦尔,向摩斯坦小姐她们述说了我们的不利处境。回来后我发现福尔摩斯仍然闷闷不乐,对我也很冷漠。后来他为一个神秘的化学实验忙碌得一整夜没睡。实验所散出的臭气逼得我无法在屋子里呆下去,只好跑出来。直到天亮,试管碰撞的声音还不时地从屋中传出。
早晨一睁眼,我看见福尔摩斯正站在我的床前,浑身上下的打扮一看就是要外出。一套水手服穿在里边,外面又罩了件短大衣,还系了条红围巾。
他说:“华生,经过再三考虑,我觉得必须亲自去一趟下游,必须试一下这最后一招。”
“我和你一起去。”
“不必了,你替我守在这儿吧。我本来不打算去。韦金斯昨天的表现很不好,不过,他今天一定能带回好消息的。你就帮我把信件、电报都拆了吧,这样便于行事,好吗?”
“没问题。”
“好吧,你无须给我拍电报,我不一定在哪儿,假如进展顺利,我很快就能带些情况回来。”
吃早饭时,他仍没回来。我就翻开《旗帜报》,上面又有此案的新情况:
上诺伍德案件又有了新变化。进一步的调查表明,本案并非之前想的那么简单。塞第厄斯·舒尔托被释放了,因为又有新证据证明他没杀人。另外,管家博恩斯通太太也被释放,警方将继续根据新线索抓拿真凶。苏格兰场的埃瑟尔尼·琼斯主管这个案子,相信不日即将破案。
总算把舒尔托的冤屈洗刷了,看到这儿我比较满意。新线索在哪儿呢?估计无非是警方掩饰错误的老借口吧。
我随便地往桌上一扔报纸,却发现了一则寻人启事。写着:
寻人:星期二早晨三点左右,茂迪凯·史密司先生和他的长子乘“曙光号”汽船离开史密司码头,到现在还没有回来。船身是有两道红线的黑颜色,烟囱是有道白线的黑色。有知道此二人或汽船下落者,请与贝克街221号或史密司码头史密司太太联系,定有重谢。
看到贝克街的地址就可知是福尔摩斯干的。这启事简直太妙了,假如罪犯看到,也只会认为是妻子寻找丈夫的平常广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