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我无心说笑,肩头沉甸甸的,犹如压着两座大山。
“我要去黑巫术部落,帮帮忙。”
短短的一句话,犹如一枚重磅炸弹,将阿朱阿碧的声浪一下子引爆:“不行,绝对不行。向天,想多活几年的话就少惹事,少动这种心思。你是亚洲探险高手,但绝不是百毒不侵、战无不胜的咸蛋超人奥特曼。听我的劝,好好待在港岛,哪里也别去,更不要动不动就说去什么黑巫术部落的话,纯粹是吃饱了撑的没事找事!”
我默默地听着好朋友的指责,胸膛里的热血正在一阵阵沸腾着。阿朱阿碧与我曾在印度北方邦的史前神庙里结伴探险,那次行程,我们至少有五次濒临死亡的绝境。最后一次,他更是在泰姬陵东北地宫的隐秘石窟中遭到七种毒蛇的噬咬,伤口多达十四处。如果没有我舍命帮他吸吮伤口,把蛇毒清除干净,现在探险界早就没有“阿朱阿碧”之名了。生死攸关、患难与共之后,阿朱阿碧曾断指盟誓,此生必定要回报我的救命之恩。所以,我们不仅仅是好朋友,更是生死兄弟。也只有真正把对方看作好兄弟的人,才会直言不讳地指责,不必拘于礼貌。
“你在听吗?”阿朱阿碧咆哮过后,终于平静下来。
“我在听,为了大亨,我总得一试。你知道,他的‘金盆洗手’大会召开在即,最近频频发生诡异的毒虫杀人事件,我们一致怀疑是中美洲黑巫术部落里的人正在展开报复。我代表他去一次,探求解决问题的办法,这也是无奈之举。他是我的父辈,我愿意为了他的后半生赴汤蹈火。”
我从来都非常重视进入黑巫术部落这件事,只要开始行动,就会存一千个一万个小心,绝对不敢大意。
“记得咱们在印度泰姬陵读过的碑文吗?”阿朱阿碧的声音里充满了艰涩。
我一怔:“什么意思?”
“泰姬陵位于亚格拉郊外,是莫卧儿王朝第五代帝王沙贾汗为爱妻阿柔曼·巴组所建。陵墓得名于其妻的封号泰姬·玛哈尔,意即“宫中首选”,历时二十年建成。陵墓墙壁上刻有可兰经和精致图案,图案中的花瓣枝叶用不同颜色的宝石砌成,精美华丽,是穆斯林建筑艺术中杰出的典型,并于一九八三年列入世界遗产名录。阿天,这个世界上唯一能让男人疯狂的就是女人,沙贾汗为女人兴师动众建造陵墓,虚耗国力,最终大国衰败。大亨今日的‘骨血降’之果,是他在二十年前在黑巫术部落里种下的‘因’所必然导致的。他玩弄了部落族长的女儿,然后一去不返,弃之不顾--他就像沙贾汗帝王一样,自以为拥有整个世界,可以予取予求而不必负担任何责任,可以为了一个黑巫术女人的身体抛开外面的一切,随后又抛弃了献身者,从容抽身而退。没办法,天道循环,谁都难逃轮回,该他赎的罪就该自己扛着,与别人无关。”阿朱阿碧的话,越见尖刻。
大亨当年英雄盖世,身边当然少不了女孩子,偶尔放纵,也算是瑕不掩瑜的正常行为。
我任由阿朱阿碧数落完毕,立刻接上:“这件事我既然插手,就会与大亨同进退,帮不帮我?”
“帮,当然要帮,谁让我欠你一条命呢!不过,我从非洲回去,最短也要耗费两周时间,到时候大家电话联络吧。我还有最后一句忠告,要想顺利通过猎头族部落的话,你最好从现在起就开始增肥,因为那些丛林土著人也感染了现代化的时髦风气,都在减肥,很少拿胖人开刀烧烤。”
阿朱阿碧连声叹息着结束通话,最后一句虽是玩笑,却饱含着担忧。
我大概只睡了四个小时,便准时地在闹钟提醒下起床,更衣出门,到花旗银行港岛总部去。
花旗银行大厦前称万国宝通银行大厦,是香港的一幢甲级写字楼,楼高二百零六米,地上五十一层,位于香港岛中环的东部,具体地址是中环花园道三号,近花园道与皇后大道中的交界。
为了防止被人跟踪,我中途换了三辆计程车,并在花园道尾端的一个咖啡馆卫生间里做了小小的易容改扮,给自己戴上了假胡子,将休闲装换成西装,又在鼻梁上架了一副金丝边眼镜,变成了一个老实懦弱的办公室文员。从咖啡馆后门走出来时,我的腋下还多了一个黑色的公文包,全身毫无破绽。
走入花旗银行大厦后,我向大堂经理出示了那块玉牌,他的态度立刻恭谨起来,亲自陪着我办好一切手续,然后送我进入电梯升上八楼。在那边的一个格子间里,一个西装笔挺的年轻人彬彬有礼地再次核对了玉牌和手续文件,替我打开了一只铁灰色的半人高保险柜,随即低着头退了出去。
柜子被分成六层,全都是大厚本的手写资料。我随随便便抽出一本,封面上是“日本海沉船、二战宝藏”等字样,翻看了几页后了解到这是青龙在西日本海发现的沉船宝藏,但他没有组织人力挖掘,只是绘好了图纸,在水下做好标记,不肯费那种力气。对他来说,金钱已经成了银行户头上的无意义数字,探险寻宝的过程才是最大的乐趣,找到宝藏,趣事随即划上句号,整个游戏也就结束了。
我翻看了大多数本子,太子想要的马科斯宝藏也赫然在目,大概位置是马六甲海峡中央的一处火山岩小岛上,粗略估值高达十五亿美金。
可想而知,谁能拥有这个保险柜,谁就是世界上最富有的人。
保险柜最底层,是一个厚重的牛皮纸信封,上面用潦草的笔迹留着“战神”两个大字。打开信封,里面装着一大叠照片,大部分都是青龙与另外一个阿拉伯人的合影。
照片的边缘已经泛黄,上面的人物也都显得比较年轻,应该是十几年前的东西。最出人意料的是那个阿拉伯人的身份,只要看过两次海湾战争资料片的人,都能轻易地认出当时盟军最强悍的敌方首领。当时,在盟军的扑克牌通缉令上,那人的代号为“红龙”。
我粗略地翻看了一遍照片,其中一部分的背景是沙漠和油井支架。这一点并不稀奇,几乎每个海湾国家都有这样的场景。
“战神和海湾战争有关?青龙与红龙有关?”我暂时理不清头绪。
在最后几张照片上,屡次看到一只巨大的银白色箱子,长度和宽度都接近两米,装在一辆加长型军用悍马吉普车上。箱子的正面,印着骷髅头和交叉人骨的图案,应该是表示里面放的是一种极度有害的东西。
提及海湾战争,最容易让人联想到的敏感关键词是“核武、联合国核查、大杀器”三个,我的脑海里刹那间锁定了最后一个词汇。江湖中都知道青龙是个无政府主义者,从不亲近任何党派和联盟,却没人想到,他会冒天下之大不韪,与红龙站在一起。
我今天到这里来的主要目的,是寻找可能存在的地图,没想到它就在与信封同一层的最深处位置。那是一张刺在薄羊皮上的粗糙地图,大部分地点只有叉或圈的标记,却没有文字说明。按照探险界的通例,地图上的骷髅头标志代表危险,眼下这张羊皮地图上几乎随时能够看到此类标志。
地图反面,留着几行潦草的汉字,大意是说,黑巫术部落不愿意与外界沟通,很反感现代人进入他们的领地。如非必要,千万不要冒险尝试。而且,那部落里隐藏着一种更为神秘古怪的族群,一旦与他们接触,后果难以预料。丛林深处没有宝藏,与玛雅文明的金字塔地带毫无可比性,告诫后人千万别为了一时的好奇心而盲目涉险。
那些话,阻止不了我的决心,只要阿朱阿碧的非洲之行结束,我就准备启程。
我把地图和另外一串骷髅头项链装进一个防水塑胶袋子里,带在身边--顺便说一下,串起项链的是十三颗鸽子蛋一样大小的惨白色骷髅头,形象非常逼真,不排除是真人的头颅经过药水微缩制成的。
走出银行的旋转门,阳光普照之下,掩盖在我心头的阴霾似乎减淡了一些。青龙的地图加上阿朱阿碧的丛林经验,我们一定能直抵黑巫术部落,以后的事就见招拆招、随机应变好了。
在路边的露天咖啡座小憩之后,我忽然想起了苏雪。雷娜和雷震认为她可能与港医大试验室血案有关,在我看来,这或许是一个天大的误会。苏雪说过,既然李慕珍已死,没人会再免费替她治病,留在港岛已经没有太大意义。
“那也就是说,她随时都会离港回乡?”我沉思着取出电话,在掌心里摩挲着,犹豫是不是该打给苏雪。
在公,如果她是疑犯,我必须得想办法让她继续留在港岛,等待警方的调查;在私,她离乡背井,举目无亲,口袋里又没钱,我已经管了她第一次,最好能好人做到底,帮她脱离困窘的生活状态。
我拨了那个已经在脑海中无数遍回放的电话号码,趁空招手要了一杯黑葡萄冰饮,目光则无意识地追逐着对街人行道上一个衣着破旧的年轻乞丐。他正在一个果皮箱前低着头翻找,那副专注的神态,与大多数乞丐有明显的不同。
“是向先生?”苏雪的声音柔柔地响起来。
“是我,冒昧打扰,想问一下你那边需不需要帮忙?那一点钱够不够暂时安顿下来?”冰饮来了,沉浮在杯子里的两粒黑葡萄,让我联想到苏雪那双纯净无瑕的眼睛。
“我正在收拾东西,准备离港,不过……不过我的路费还差好多,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头昏昏沉沉的,好像昨晚在露台上吹了太多风,有点感冒。向先生,你认识不认识抵押典当行方面的人,我手里还有几样首饰,可能值一点钱,暂时只想换一张机票……”苏雪的鼻音变得很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