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录上说得很明白了。”我低头叹气,不接话头。
“青龙所持的护照属于危地马拉,猎头族、黑巫术部落的起源地也在那里,龙将军、铁拳部队、七虎将身份如出一辙。难道这三方之间会有什么必然的联系?阿天,你跟大亨的关系那么近,为什么不把二十年前的那些恩恩怨怨问个清楚?看看每个人在该事件中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陈泰渐渐切入正题。
我的手伸进衣袋里,攥紧玉牌,不动声色地摇头:“你为什么不去问?”
陈泰噎住,尴尬地讪笑着。
“送我一程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好吗?”我站起身。
陈泰嘴里突然迸出两个字:“战神。”
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只是顾自走向车子,拉开车门坐进去,然后打开电唱机,放进一张萨克斯风的唱片。
“阿天,你难道不知道?自第一次海湾战争后美国人的特种情报部门就一直在搜索‘战神’的下落?咱们熟归熟,朋友归朋友,但归根结底,我是警察,必须消弥一切可能危急港岛民众安全的隐患。有线人的情报说明,龙将军此来,为的就是‘战神’,而这东西极有可能跟大亨、跟雷氏企业有关。”陈泰追过来,不肯放弃,刨根问底。
我坦白回答:“我不清楚这东西,你也知道,我只是个独来独往、无牵无挂的流浪者,不属于雷氏麾下的一份子,所以不可能接触到你说的那些核心机密。听我的劝,去找雷娜、雷震或者大亨,肯定要比在这里瞎耗时间要轻松得多。”
陈泰语塞,拉开车门上来,然后重重地关门,发出惊天动地的砰然一声响。
海湾战争、美国情报员之类词汇已经随着独裁者的谢幕而逐渐淡出了江湖人的视线,如果陈泰不提,我会恍惚觉得那已经是陈旧的历史,与今时今日的港岛毫无关联。
“去哪里?文华酒店还是自己家?”车子驶到一个十字路口时,陈泰闷声闷气地问。
我有些好笑:“当然是自己家。”
酒店虽好,却是迎来送往、只为金钱服务的空中楼阁,只有回到我自己的寓所,才能彻底放松下来。
车子最终停在西区的一条静谧小街上,属于我的那幢两层小楼没有亮灯,与暗夜融为一体。
陈泰从车子里探出头四处看看,谨慎地问:“要不要派一队兄弟过来保护你?这年头认识你这种无欲无求的好朋友不容易,我可不想某天早晨醒来听到--”他知道下面的话不吉利,所以自觉地闭嘴。
这条小街的两侧种满了茁壮的法国梧桐,宽大的绿叶随风招摇着,风头盖过人和房子,几乎成了此地的原住民。
我慢慢地下车,轻轻地帮陈泰关好车门,嗅着空气中飘来的某户露台上绣球花、栀子花的甜香,两句古诗自然而然地浮上心头--“埋骨何需桑梓地,人间处处是青山。龙将军敢来,这条绿叶满眼、绿荫满地的小街就是他的伏尸之所。天下虽大,冤家路窄,我很早就渴望这场你死我活的血战了!”
“喂,阿天,多保重,有任何事都不要冲动!”陈泰从车窗里探出头来嘱咐。
我向背后扬起手,算作是无声的回答。
“战神是什么?”我摸黑进门,走入楼下书房,心里一直都在思考这个问题。
雷娜的电话约在二十分钟后打进来,那时我刚刚煮了一碗速食面,一边翻阅着当天的报纸。
“阿天,我刚刚从义父这里听到青龙已死的消息,很是牵挂,你还好吧?”雷娜的语速比之前慢了许多,听筒的背景音似乎是文华酒店大堂里的咖啡厅爵士乐。
“还好。”青龙化为骷髅那一幕猛的浮起在眼前,诡异而恶心,但我仍旧一筷子一筷子地将面条放进嘴里,强迫自己咽下去。
想像中,自己是一辆刚刚长途跋涉过的车子,需要停驻加油,为下一段行程做准备。车子是没有思想的,所以任何情况下都能灌饱油箱,待命出发。大亨教育过我,人是铁饭是钢,越是危机四伏的时候,一个人越要吃好吃饱,保持充足的体力。唯有如此,才能打倒对手,百战百胜。
“义父说,你最好能一起住到文华酒店这边来,大家商量事情会比较方便。如果德吉上师抵港的话,陪伴招待之类琐事会全部拜托你来处理,所以暂时不要为任何事分心,特别是那女孩子苏雪的事。”雷娜的意思表述得清晰无比,特意提及苏雪的名字,就是对我的一种无形警示。
我淡淡地一笑:“你在跟踪调查我?还从咖啡馆服务生那里知道了些什么?”
书桌上的云竹刚刚抽出了两层新枝,嫩黄的叶芽还没有完全舒展开来。我去厨房接了半杯清水,小心地浇在青花荷叶盆里,云竹吸收了水分,仿佛立刻充满了生机似的,上下总共七层枝叶随着百页窗里飘进来的夜风轻轻摆荡着。
云竹是雷娜清明节前送我的,四方花盆亦是精心挑选,绘着相见、伴游、送别、盼归四幅宋人图画,向着我的一面还题着“挥手自兹去、萧萧班马鸣”两句小诗,颇有深意。
“阿天,别误会,消息是雷震二叔传过来的。他负责文华酒店外围的安全,当然不敢放过任何细节,一直在怀疑李慕珍的死与苏雪有关。你知道吗?李慕珍试验室里少了很多东西,包括他的备忘录、资料夹、个人笔记本电脑、手提电话,很显然,凶手要扫除一切牵扯到自己的线索,杀人后来了个大清场。同样,苏雪与李慕珍之间的联络资料也都消失了,只能听她的一面之辞。二叔要我拜托你,别在‘金盆洗手’大会前节外生枝,任何事、任何人都不要掉以轻心。”谈及公事,雷娜语速加快,只用了普通人一般时间,就把几件事说得一清二楚。
雷震对大亨忠心耿耿,我能理解他这么做的良苦用心。只不过,他太小看我了,以为我会迷失在年轻女孩子楚楚可怜的眼神里。
玉牌的事,我不想跟任何人讲,包括雷娜和大亨,因为那是青龙的最后一件隐私。
“听说,青龙前辈死得很惨?我一直有个预感,你早晚会去一趟黑巫术部落。阿天,如果你什么时候打定主意要去,一定带上我同行,大家彼此照应。除了大亨之外,你是我最信任、最关心的人,此生不改。”雷娜的语气有些唏嘘。
她说的对,在她心里,永远是大亨第一,其他人第二。
我对着那盆云竹微笑,只当那是雷娜的脸,默默地在心里回答:“我要的,是一个把向天当作心头唯一支柱的女孩子。”
大亨像一座高山或者一棵大树那样挡在雷娜眼前,除非他有一天倒下,否则雷娜是看不到全部世界的。那样也好,我从前只当雷娜是妹妹,绝没动过其它念头。
“我去中美洲的话,一定邀你同行,不过之前会先打电话给阿朱阿碧,要他做咱们的导游才是。”我偷偷打了个哈欠,盯着对面墙上已经指向凌晨三点的电子钟。
雷娜会意地一笑,道了晚安,然后挂断电话。她见过阿朱阿碧,知道那是一个很有趣的人。黑巫术部落之行有他陪同,必定能少掉三分枯燥。
吃完面,我思虑再三,才拨了阿朱阿碧的电话。
今晚,七虎将方面露面的是戏子、刀手、枪手,但以虫杀人的会是谁呢?我在脑海里将七虎将的个人资料又过了一遍,他们各有所长,却都不是养虫驱虫方面的行家。我不想盲目地把这笔帐记在龙将军头上,因为他出手杀青龙的理由并不充分。
如果七虎将要杀人,最简单、最直接的方式就是安排枪手长距离狙杀,一颗开花弹过来爆掉青龙的人头,一切就都解决了。江湖高手的行事方式、杀人手段都带着鲜明的个人印记,从不轻易改变。我无法想像七虎将会放弃自己最擅长的本领,而改用驱虫术暗袭青龙。
“难道会有第三方势力介入了避风塘码头事件?”如此一想,我忽然不寒而慄起来。
阿朱阿碧的声音传来,带着童心未泯的大笑声:“向大侠,有什么指教?如果是请客吃饭、迎来送往就免了,我现在还在乞力马扎罗山顶峰上打雪仗,没空陪你。你真该到这里来看看,满天满地都是白雪。往山下看,目力所及,不见尽头;往前方看,数十美女波涛汹涌,令人眼花缭乱。我恨以前那些不负责任瞎写非洲游记的搬弄文字者--谁说非洲无美女?我眼前个个都是……”
每次跟他通电话,我的心情都会变得逐渐开朗,仿佛时间没有什么愁事能沾阿朱阿碧的身,他总能保持着一副快乐洋溢的状态。
乞力马扎罗山是非洲最高的山脉,位于坦桑尼亚东北部,邻近肯尼亚,有“非洲屋脊”之称。它有两个主峰,一个叫基博,另一个叫马文济,两峰之间有一个十多公里长的马鞍形的山脊相连。在基博峰顶有一个直径两千四百米、深两百米的火山口,口内四壁是晶莹无瑕的巨大冰层,底部耸立着巨大的冰柱,冰雪覆盖,宛如巨大的水晶盆。
前年我就攀登过基博峰,见识过那个极具震撼气势的火山口。
“在基博峰吗?”记得我给他发过一些登基博峰的图片,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总是能勾起他的兴趣。
“当然是这里,只恨不能肋生双翅,飞到最底下去探个究竟。不过,能见到这么多非洲美女,也算不虚此行了。向天,我猜你找我,又是为了给大亨医治‘骨血降’的事,对不对?”阿朱阿碧是我的同行,亦是我的知己,很快就捕捉到了我的声音情绪上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