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实话实说：“抱歉，苏小姐，我不是当事人，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你再好好休息一晚，明天我会帮你联络雷先生，解决这件事。”
苏雪大概是真的累了，因为换了别人的话，一发现自己的身世有变，定会情绪激动，不能自控。而她，只是怯怯地听任我的安排，乖乖起身上楼睡觉。
我很想马上联络大亨，不过看看表，时针正指向晚上十一点钟，此时打电话已经非常不礼貌了。再说，苏雪的身份并没得到印证，没必一惊一乍，搞得满城风雨。
没想到，当我洗澡出来、时间已过十一点半钟时，竟然接到了大亨的来电：“阿天，龙将军的第二封传真已经过来了，措辞比第一封战书温和得多，点名要一样东西，除此之外，不会麻烦我太多。”
我凝视着依旧平摊在茶几上的信纸，冷静地问：“他要什么？”
大亨压低了声音：“你那边说话方便吗？有没有外人？”这种谨小慎微的态度，不是大亨素日的行事习惯。
我皱了皱眉，降低自己的音量：“这边没人。雷叔，对方要什么？”
大亨清清楚楚地说了两个字：“战、神。”
同样的名字也在陈泰嘴里出现过，只是我对此一无所知。
“龙将军说得很清楚，只要战神，大家就相安无事了。你方便现在过来吗？我必须得当面跟你说清楚那件旧事。阿天，你才是我最相信的人，那最后一副重担必须得放到你肩膀上，我才能放心地退出江湖。”大亨的语气中透出一丝极少见的悲怆。
“现在？”我再次看表。
“对，就是现在。”大亨坚定地回答。
我没有丝毫犹豫，立即答应：“好，我过去，半小时后到。正好，我有瓶一九八三年份的波尔图干邑要带给雷叔尝尝，是从一个尼泊尔王室的朋友那里拿回来的。雷叔，夜寒露重，不要在露台上站得太久了，请在房间里等我。”
相处久了，我知道他喜欢站在外面打电话，同时远眺港岛的万家灯火，这已经是多年来改不掉的习惯。以他的身体和武功，寒露不足以伤他，我真正担心的是七虎将的人会对他实施远距离打击手段。在现代化狙击战里，夺命子弹已经是最低级的手段，细菌弹、病毒弹才是让人生不如死的致命武器。
大亨哈哈一笑：“阿天，还是你最了解我。就这样，我要服务生送最好的下酒小菜上来，不如此，就配不上你远赴藏地带回来的好酒。”
我长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句地纠正他：“雷叔，除了小菜，请在另外的房间里准备一大桌最能让女孩子大快朵颐但又不至于高速发胖的美味，我要带一个朋友同去。她过去的家境一直不太好，我希望从今天起好好补偿她，要她过童话里公主一样美好的生活。”
大亨一怔，突然长叹：“阿天，那是你的女朋友吗？最终，你还是放弃了雷娜？”
我笑了笑：“雷叔，人各有志，稍后见。”
挂断电话，我清醒地意识到，此生的命运已经跟苏雪有了最深刻的纠结，再也解脱不开。所以，我要好好地保护她、善待她，让她摆脱从前的困顿和噩梦。究其实，她就像一根最纤细、最透明的针，已经在港医大的试验楼前台阶上回眸一笑的刹那，深深地刺入了我的心。“战神是什么？”我不知道，但直觉上，我认为那是一种威力强大的武器。否则，龙将军不会对此孜孜以求、志在必得。
我开车载着苏雪直奔文华酒店时，脑子里一直盘旋着这个问号，而她静静地蜷缩在副驾驶的座位上，穿着我们初次见面时的那条白裙，外面罩着我的一件灰色西装，像刚刚在午夜里失去了南瓜马车的灰姑娘。
“无论是留在港岛还是回苏门答腊岛去，我都会好好照顾你，跟从前的困厄生活完全断开。走到哪里，我都要带着你，不再被别人惊吓到。今晚的事，我想对你说一万个抱歉，因为最近有一件江湖大事即将发生，我和我的朋友们都有点神经过敏，请原谅。”我想挽回雷娜和辛隆多出现时犯下的错，他们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杜绝潜伏在大亨身边的隐患，无可厚非。
“向先生，你不必说抱歉。”苏雪凝视着夜色里的霓虹。
她本来已经睡下了，匆匆忙忙起来，头发没有重新梳过，稍嫌纷乱地披垂着。正因如此，才让我产生了“灰姑娘”的联想。
“一会儿，我请你吃全港岛最豪华、最美味的大餐，而且特意叮嘱过那边的厨师，千万挑又好吃又不会发胖的食材来做，所以你尽可以敞开胃口大吃，什么都不要担心。”大亨入住文华酒店后，店方特意聘请了十四位南北名厨，涵盖了华裔川、鲁、粤、苏、浙、闽、湘、徽八大名菜，其中的神仙鸭子、佛跳墙、八仙过海闹罗汉三道菜堪称海内极品。我想把自己接触过的最好的东西呈现给苏雪，即使她对此并不在乎。
到达酒店大堂时，正遇见雷震带着一个身材袅袅婷婷的女人出来。
“阿天，老大有些闷闷不乐的，你上去要多哄他开心。唉，人活着不吃不喝不玩女人，那算什么人生？老大就想不开，总把自己弄得高高在上，端着架子，有什么劲？嘿，看看我，喝酒跑马、赌钱泡妞，活得多潇洒？”他在我肩上猛击一掌，戴上墨镜，扬长而去。
那女人很有礼貌地向我和苏雪点点头：“向先生好，这位小妹妹好出众的气质，像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最配得上向先生这样的大英雄，失陪了。”
她的眼神幽深动人，声音也甜得发腻、嗲兮兮的。我以前从没见过她，大概是雷震刚刚钓上的妞儿。
我带苏雪上电梯，那女人已经穿过旋转门，上了雷震的豪华车子。
文华酒店的客房服务是超一流的，我们踏进大亨的房间，立刻闻到各种美味混杂时的异香。大亨在客厅里迎接我，警觉的目光不停地落在苏雪身上。我猜雷娜会转告他与苏雪有关的事，所以坦然面对，并不逃避。
旁边的白色餐厅里，八冷盘、八热菜、两汤菜摆了满满一桌，色香味俱全，与外面的小馆子有云泥之别。
“让这位苏小姐用餐，我们去书房谈？”大亨的语气有些着急。
他穿着银灰条纹的睡袍，银黑交杂的头发顺从地抿在脑后，显得精神矍铄。在我不说破之前，他并不知道苏雪就是自己的女儿。我曾偷偷地对比过他们之间的五官相貌，似乎并没有什么相似之处。
“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就会回来。放心，在雷先生的地盘上，你会得到最妥善的保护。”我微笑着告诉苏雪。
“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你放心去吧。”苏雪的唇上绽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我们走去书房，大亨把一张白色的传真纸递给我，那上面是手写体的几行字：“雷霄汉，我只要战神，想活命，想保住你的基业和名望，就识相点。铁拳部队和七虎将都已经抵港，随时出现，要你好看。”落款不是“龙将军”的名字，而是一条手绘的披鳞长龙，腾飞于云头雾里。
“龙将军为人非常嚣张，喜欢用云雾潜龙来代表自己的签名。”大亨从旁解释。
作为刑侦专家，陈泰经常说，从一个人的手写签名就能暴露出整个人的本性。此言不假，因为这传真纸上的每一个字都透着飞扬跋扈的意味，仿佛一个傲慢绝伦的男人正居高临下地站在我们面前指手画脚一般。
“他也会来？”我平静地放下那张纸，在旁边的明式圈椅上坐下。
既然是早晚都会来的恶战，早一天晚一天没什么区别，我早就习惯了耐心等待的日子。龙将军出现得越晚，我的刀术就会历炼得更纯熟，将出手时的失误减少到万分之一之内。
“会，因为有战神在这里。十九年了，他始终不肯放弃这种渴望，相反，随着海湾战争的硝烟逐渐淡去，红龙的生死存亡成为尘封的历史，他的欲望会变得越来越强烈。之前，他就发誓要做第二个红龙，现在红龙已死，他就可以跃升为全球唯一的……阿天，你走神了，在想什么？”大亨敏锐地捕捉到了我的思绪。
我摇摇头，示意他继续讲下去。
刚才，我的确分心了，因为对面墙上悬挂的那幅“独钓寒江雪”的七尺画卷让我想起了苏雪。
“阿天，我听雷娜说，你对外面那女孩子动心了？”大亨摸着唇上的短须，表情有些惊诧。
我笑了笑：“雷叔，有些事比较复杂，我暂时无法解释什么。不过，我答应你，一定不会为那些事分心。你知道，报仇是我心里唯一真正牵挂的大事，其他一切，都是浮云。”
在拒绝雷娜时，我曾向大亨讲述过上面这个理由，父仇不共戴天，杀掉龙将军之前，我是不会考虑个人终身大事的。而对于苏雪来说，就算我开始动心，也是大事结束之后，更何况现在我之所以要把她带在身边，是因为她有可能是大亨的亲生女儿。
“我相信你，阿天，年轻一代中，我只相信你。”大亨笑起来，“听好，下面我说的是有关‘战神’的故事。如果不是龙将军咄咄逼人，我也许还不能决定将这副重担现在就压到你肩上呢。”
以下，就是大亨、战神、龙将军、青龙之间的恩怨故事，当然，故事中还应该多加一个主角，就是已经倒在美国人枪下的红龙。
战神是一件超常规的毁灭性核武器，其杀伤力粗略估计为二战时广岛原子弹的五百倍，杀伤半径能够覆盖三分之一个北美洲。“战神”的名称，是大亨与红龙之间私底下约定的特殊代号，同一件东西，在联合国核查小组的卷宗上，被定名为“大杀器”。
那件武器所用的材料是由红龙秘密提供的，大亨追查过，材料和反应堆设备均来自于前苏联乌克兰地区的切尔诺贝利核电站。
资料记载，一九八六年四月二十六日，位于前苏联乌克兰地区基辅以北一百三十公里的切尔诺贝利核电站爆炸，爆炸释放了大约二点六亿居里的辐射量，大约是日本广岛原子弹爆炸能量的二百多倍。这次事故造成的放射性污染遍及前苏联十五万平方公里的地区，核电站周围三十公里范围被划为隔离区，附近的居民被疏散，庄稼被全部掩埋，周围七千米内的树木都逐渐死亡。在日后长达半个世纪的时间里，十公里范围以内的土地将不能耕作放牧；十年内一百公里范围内被禁止生产牛奶。核辐射通过风力、雨水等传播途径，又污染了乌克兰、白俄罗斯、俄罗斯等一些堪称世界上最富饶的土壤。
这是自二战时广岛遭受原子弹袭击以来全世界最严重的核灾难，也是人类和平利用核能史上的一大灾难。目前，切尔诺贝利最后一个反应堆已于二零零零年十二月十五日正式关闭。据专家估计，完全消除这场浩劫的影响最少需要八百年，核污染给人类和环境带来了无尽的危害。
红龙与霹雳堂的合作，是由龙将军在中间牵线搭桥的，那是第一次海湾战争之前。作为美洲华裔黑道上的著名人物，龙将军在军火贩卖这一行里生意做得相当大，小到黑星手枪、微型冲锋枪，大到坦克、火箭车、小型导弹，合作伙伴遍及全球。
当时，红龙给大亨开出了一亿五千万美金的天价报酬，利用霹雳堂的技术来完成大杀器的核心引爆系统。众所周知，美国及联合国的核查设备是世界上最先进的，能够监控到一切声光讯号发射传输的现代化装置。于是，红龙麾下的阿拉伯智囊团别出心裁，要借用中国人的传统方式，以原始火药引线的方式构成大杀器的启动过程。
这种最先进核爆武器与最原始引爆方式的结合，开创了人类武器史上的新纪元，放眼天下，唯有江南霹雳堂雷家才能胜任该项工作。
最终，大亨不负所托，率领雷家三代弟子共十九人奋斗了四个月，做出了红龙想要的一切。很可惜，第一次海湾战争提前爆发了，红龙手下负责大杀器这个项目的智囊团在飞往巴格达的途中遭盟军火箭弹打击，飞机爆炸，全体人员无一生还。
于是，红龙没有得到“大杀器已准备好”的最后消息，导致了第一次海湾战争的严重失败，只能停火投降。
事实上，从那时起，红龙已经失去了对战神的控制权，它完全落入了大亨手里。大亨是黑道枭雄，却不是丧心病狂的恐怖战争分子，所以他宁愿所有人忘记战神的存在，无论别人出多高的价钱，他也不会轻易将其售出。因为那事关全球人类的生命安全，不是一件可以用金钱简单换算的交易。
十九年来，唯一惦记战神的就是龙将军。上一次，他曾在二次海湾战争前向红龙承诺，要胁迫大亨交出大杀器，让盟军在阿拉伯沙漠里望风而逃。结果，铁拳部队与大亨人马四度交手，没有占到一点便宜，只能铩羽退回美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