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有没有问题?”雷娜仍不放心,继续追问。
炼蛊师害人,通常会从日常饮食着手,使目标出现一些较难治的长期咳嗽、咯血、面色青黑、形体消瘦以及内脏不适、肠鸣腹胀、食欲不振等症状为主的慢性疾病,就算我中了敌人的蛊术,也是急切间看不出来的。
辛隆多取出一支强力手电筒,在苏雪用过的杯子、碗筷上照了又照,连她坐过的椅子、踩过的地面都不放过,一一细察。最终,他大大地舒了口气,向着雷娜摇摇头。
苏门答腊药人与长白山千年参、澳大利亚双面鼠、喜马拉雅虫草并称为全球四大奇药,依据药人体内吸收的药材性质不同,分为延寿、养命、治病三种。既然苏雪身上既有蛇毒、又有蛇药,自然是属于第三种,当她的身体吸收了足够高的抗毒物质时,就能变成克制任何毒蛇的活体药物。当然,以上只是粗略地阐述“药人”的来历,至于培育她的人到底要拿她去做什么,尚不得而知。
“药人也会害人,不能靠她太近,更不能……”辛隆多用暧昧的笑容替代了只有男人才能理解的那部分内容。然后,提前走到门口,远远地避开,留下给我们说悄悄话的空间。
这次,轮到雷娜脸色突变了,但她随即克制自己的情绪,板着脸告诉我:“义父接到了龙将军的战书,请你回去商量。不过,今晚苏小姐借宿在此,我看你是不会出门了。明天一早,酒店那边见。”
“战书什么内容?”七虎将露面,龙将军也一定会出头,这是顺理成章的事。
“他向义父讨要一件东西,给,就悄然撤离港岛,不给大家添麻烦;不给,就要让‘金盆洗手’大会成为义父的生命终点。”雷娜冷笑了一声,显然对龙将军放出的狠话不以为然。
我不想纠正她什么,只问:“雷叔什么意思?”
雷娜无言地掏出了短枪,在掌心里掂了掂:“义父说,这次大会,朋友来了有好酒,敌人来了,就是我们的活靶子。二叔手下那个特殊部门的人已经全体出动,严阵以待,重新配发了最新式的美制武器和高科技通讯器材。我在晚餐之前,也给所有社团的龙头和领袖打过秘密电话,要他们看好手下,不要上了别人的贼船。”稍停,她向楼上甩了甩下巴,“那边怎么处理?如果不想被我看扁的话,明天就送她走,我出人出钱护送,怎么样?”
自始至终,我没提到红痣的事,大亨的事情已经够多了,我不想再添乱,多说一些存在极大变数的事。
雷娜与辛隆多离开后,我到楼上去敲苏雪的门。刚才的意外,一下子拉远了我们之间刚刚建立起来的默契。
苏雪打开门,冷淡地看着我,半天不说话。
“请原谅,雷小姐和辛隆多的确是过分多疑了,但他们为了大亨的安危着想,已经如同惊弓之鸟一般,请你一定给我面子,忘掉这些不愉快的东西。”我尽量委婉地解释,但这些话显得苍白无力到了极点。
“向先生,我明天就想回家,但行李被人偷走后,所有身份文件都在里面,想走也走不了。现在,我只求你一件事,帮我把护照之类找回来。我知道,你跟雷小姐才是珠联璧合的一对,你们都是做大事的人,与我不在同一个世界……”她垂下头,十指交叉,用力地握在一起。
那一点,我非常愿意帮忙,马上打电话找红星帮飞车党的内线朋友。苏雪住过的小旅馆属于他们的地盘,小偷下手前后,一定要先过他们这关。
只过了十分钟,朋友回话,已经找到苏雪的东西,正派人送过来。而且,飞车党的老大太子非常希望跟我喝茶聊天,谈谈合作的可能。我马上醒悟到,太子屡次去找青龙刺探宝藏的消息,这次青龙在七虎将围攻下出了事,太子也会第一时间得到消息,既知道有人假扮他,也知道青龙临终前的最后一刻,跟他在一起的是我。于是,他会想当然地以为青龙将所有宝藏遗留给了我。
这是个坏消息--“君子无罪,怀璧其罪”,太子很有可能把寻宝者的战火引燃到我身上来,而青龙留下的宝藏资料,则成了一颗随时会被引爆的定时炸弹。
小楼里的气氛持续僵硬着,雷娜与辛隆多的不请自到,对苏雪的刺激极大。她已经换掉了睡袍,重新穿上自己的衣服。
飞车党的人很准时,十分钟后按响了我的门铃。我下楼开门,一个灰色的旅行箱放在门口台阶上,送货的人已经开车离去。
苏雪沉默地打开了箱子,把里面的东西一件一件摆在客厅的沙发上。其中最醒目的是一个牛角形状的红色锦囊,约有一只餐叉那么长,被密密的针脚死死缝住。锦囊表面绣着一朵含苞待放的蓝色玫瑰花。
她攥住锦囊,贴近脸颊,梦呓般地低语:“这是一位恩人送我的,她叮嘱我非到万不得已的绝路时,才能打开它。那时,它会给我指出一条光明大道来。现在,我已经走投无路了,是该到打开它的时候了。”
刚才,我不该纵容辛隆多对她的伤害,已经很深地伤透了她的心。
“护照之类还在吗?”我提醒她,但她没有任何反应,从茶几上拿起剪刀,慢慢地剪开锦囊的封口,取出一个被塑胶袋裹着的折叠信封。
既然这是苏雪的隐私,我理应回避,但刚刚走到书房门口,她已经发出一声惊呼:“向先生,快来,快来!”随即,她扬着一张泛黄的信纸飞奔过来,在我脸前展开。
那上面,是短短的几句话--“苏雪,是我和雷霄汉的孩子。你一定要把她‘培养’好,将来‘还给’雷霄汉。一生感情,尽系于此。”以上,“培养、还给”两个词,笔迹描得又粗又重,似乎是要刻意提起收信人的注意。最后落款,是司徒青花的名字。
我很难形容看到这封信时的感觉,因为港岛之前大亨的每一个朋友都知道,司徒青花死于难产,没留下任何后人,更不要说一个十八九岁大的女儿。现在,突然有这样一封信冒出来,直指大亨与司徒青花那段隔年深情,令人猝不及防。
“向先生,谁是雷霄汉?我似乎在李慕珍医生那里看到过这个名字。那么,谁又是司徒青花?从没有人跟我说过这些。他们是我的父母吗?他们在哪里?他们为什么会抛弃我?”苏雪的思维同样混乱,摇着那张纸一迭声地问个不休。
我接过信纸,再次从头看到尾,确信那就是司徒青花的笔迹。司徒青花生前喜欢丹青书法,至今在大亨的九龙塘别墅里还挂着不少她的亲笔字画,与此对比,很容易地就能判断出真假。假如苏雪真的与大亨有血缘关系,只要做做亲子鉴定,一切就水落石出,无所遁形。
“别急,等我去煮一壶咖啡出来,咱们慢慢讨论这个问题。现在,你先把其它东西收好,一定要保持冷静。”我轻轻地拥住苏雪的肩,希望自己的镇定情绪能感染她。
等待咖啡煮沸的几分钟里,我打开水龙头,慢慢地洗手洗脸,籍着冷水的刺激,要自己保持绝对的冷静。“大亨有女儿”这个诡异契机的出现,至少是件两全其美的好事。
第一、大亨于“金盆洗手”的年龄天降贵女,余生会过得更为舒心泰然,弥补了生命里的最大遗憾。第二、从前八方炼蛊师对黑巫术“骨血降”无可奈何,最大的瓶颈在于大亨无后,根本无从着手清毒治病。现在有了苏雪,这件事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巨大转机。
我对着洗手台上方的镜子苦笑,世事竟然如此奇妙,波诡云谲,出乎意料,比小说家们费尽心血冥思苦想出来的情节还要曲折。
我端着煮好的咖啡回到客厅,苏雪已经收拾好一切,只留下那信纸,其余全部装回旅行箱里。
“苏小姐,请说清楚你的身世和这锦囊的来历,然后我再解释你的疑问。沉住气,夜那么长,我们有的是时间。”我的语调和脸色同样平静,因为自从大亨身中“骨血降”的事在港岛流传开来后,至少已经发生过五十起以上“冒认大亨子女”的非常事件,其中半数以上都由雷震亲手处理,逐一澄清,无一幸免。我希望苏雪能说出不一样的内容来,而不是……
落座之前,我先把落地窗帘拉严实,杜绝屋外有人窥探的可能。
“从记事起,我就生活在非常贫穷的一户山民家庭里,位置是在巴里散山脉的托巴湖南边。我家里非常穷,只有一小块山地和一小群羊,几乎没有什么生活来源。如果不是经常受到一个好心人的资助,大概就会吃不上饭了。我真正的厄运是从十岁开始的,那年夏天不小心跌进了一个生满了有毒怪蛇的火山岩洞里,被困了一天一夜,全身四十多处咬伤,毒性浸透了血液脉络。家里没钱去医院看病,只能靠山里的草药治疗,有好几次都差点醒不过来了。后来,那个经常资助我们的好心人送了一笔钱和一大箱专治蛇毒的药丸来,终于救了我的命,才活到今天。直到我打开锦囊的前一秒钟,也没有人告诉过我那两个陌生的名字,我只知道自己是苏门答腊岛山民的孩子,父亲是木巴多,母亲是哈黑维。”苏雪叙述自己过去的苦难日子时,时不时停下来,幽然喟叹。
我去过托巴湖,巴里散山脉纵贯苏门答腊岛,该地区发现过煤炭、黄金矿床,火山所喷发的矿物质使得土壤肥沃,山脉景象优美而迷人。
“谁给了你那个锦囊?不会是一直资助你们的人吧?”我一边听一边在脑子里把那些话理清脉络。“对,就是那个人,那是一个总用黑纱蒙着脸的女人。她每次出现,都是在黄昏之后,话很少,说的最多的就是我的病情。这一次投奔李慕珍医生,也是出于她的指点。她告诉我,在港岛走投无路的时候--”她停下来羞涩地笑了一笑,因为后面的话已经讲过一次了。
“那人叫什么名字?”不知不觉中,我的怀疑焦点已经对准了藏在苏雪背后的人。
“我不知道,她从来不说,也不许我们问。”苏雪认认真真地回答。
归纳一下,在抵港之前,苏雪一直被苏门答腊岛山民抚养,然后有一个神秘的女人经常出现,作为那个家庭的资助者。很可能,就是她接受了司徒青花的嘱托,把苏雪偷偷带到苏门答腊去的,而锦囊里的信,就是司徒青花专门写给她看的。如今,她把一封陈旧的信缝到锦囊里,要苏雪带在自己身边到港岛来,到底是何用意?如果其真意是为了大亨好,何不直接打电话过来,说明一切情况?
“药人?”我记起了辛隆多对苏雪的判断。
山民不会懂得培植药人的秘密方法,最可能的实情是,那女人才是真正的始作俑者,在山民一家毫不知情的状况下,把苏雪变成了药人。我再次凝视着信纸,目光落在“培养、还给”四个加粗加重的词语上,心里突然有了某种不详的预感。
“我说完了,你呢?”苏雪怯生生地坐着,不敢正视我。
“雷霄汉是港岛的富豪,司徒青花是他过去的一个情人,但已经过世了。”我只能暂时简单作答。
“请问,你对这封信怎么看?我会是他们的女儿吗?”苏雪摁了摁自己的太阳穴,脸上渐渐现出了疲惫之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