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虫枭命丧当场,因为他是找到苏雪的唯一线索。
噗的一声,一团血雾在雨幕中绽开,我几乎能捕捉到那颗从东南高处射进叶万尼太阳穴的黑色开花弹的运行轨迹,但却无法阻止这一切的发生。当她的头、脸、五官、发丝炸裂成无数飞舞的碎片时,虫枭驱使的苍蝇攻击也嗡嗡乱响着杀到。十几个拳头大小的黑色苍蝇群从黑暗中冒雨飞来,哗然散开,冲进叶万尼的身体里。
“对不起,向先生说,稍后打给你,再见。”依稀是柜台后面的服务生正假装镇定地回电话的声音。
叶万尼死了,再伟大的人物失败倒地时的样子都不会太好看。
“你没有力气刺下这一刀,向天。”虫枭回过头来,捏住小刀的刀刃,喀的一声,刀刃折断在他的指尖上,“你很清楚我们的实力,请转告大亨,他的命就像这柄断刀,任何时候都被捏在我们的指尖上,脆弱如秋天的叶柄。唯一的办法,就是老老实实地等待‘骨血降’最后发作的时刻,用一切风光荣耀还自己欠下的那笔债。”
他大步踏过叶万尼的尸体,走向长街尽头。
“先生,那位雷小姐一定要你接电话,她正在发怒--”服务生带着哭腔抱着电话向我跑过来,但电话线显然不够长,刚刚走到一半就被挣断了,把他闪倒在地,电话机也哗啦一声扔到台阶下面去,砸在叶万尼的尸体上。
“啊……啊……我要报警,我马上报警!”服务生被惨烈的死亡现场吓坏了,手忙脚乱地从暗红色马甲的口袋里掏自己的电话。
陈泰有气无力地阻止他:“别乱叫了,我就是警察,允许你口头报警。现在,回柜台后面去,不要乱跑乱动,保护好现场。”
我望着虫枭离去的方向,思索着他现身于咖啡馆之后的所有表现。他承认自己是一系列诡异杀人事件的凶手,但却表露出了一种希望置身事外的心态,并不在乎龙将军与大亨之争谁胜谁败。反之,他对邀我去危地马拉丛林参拜什么迪兰迪亚之神更为热心,还把我推崇为当世少见的智者。
“那是什么神?大亨会不会知道?”我的脑子里再次充满了疑惑。
“阿天,你真的那么喜欢苏小姐?雷娜呢,如果你暴殄天物、弃之不顾的话,我可就要展开攻势了?”到这时候了,陈泰还有心情开玩笑。
“观察一下,射杀叶万尼的枪手是否已经离开了?”我沉声回应。
“报告,射击者的位置是在东南角荷兰飞利浦大厦的顶楼,现在看不到枪械存在的迹象,应该已经撤离。”陈泰的手下应声回报,他们能被选拔进入陈泰的亲信小队,总还是有各自特长的。
我揉了揉近乎麻木的膝盖,绕着叶万尼的尸体转了几圈,明显感到陈泰的惊愕目光一直跟着我打转。
“阿天,你已经能自由行动了,为什么刚刚不配合着叶万尼把虫枭拿下?”他大为不满地埋怨着。
“我也一起动手的话,现在横尸当地的就是两个人了。陈泰,多用用你的脑子考虑考虑,敌人绝不是单独行动,而是有计划有预谋地一步步推进。听我的忠告吧,请梁警司多派些东区好手给你,打起精神来。”虫枭释放出的蛊虫对我的影响力有限,但其余敌人隐藏在暗处,共同进退,我没办法做到各个击破。再说,当他驱使苍蝇进行攻击时,连我也无法遮挡。
从叶万尼的尸体上看,每一个苍蝇都像霰弹枪子弹迸裂后的铁沙粒一样,穿透她的衣服,死死地嵌进肉里。她的头颅被开花弹炸裂,这或许能称为警方验尸官的幸运,否则任何人看到一具满头满脸嵌满苍蝇的尸体,对自己的思想和肠胃都是一种残酷的洗礼。
唯一可惜的是,盛名之下的“加州刺客”叶万尼并未表现出强大的攻击力,从头至尾脸上都带着深刻的悲怆伤痛。与其说她是来找虫枭报仇的,毋宁说自己是刻意求死,仿佛李慕珍的死,已经让她生无可恋。
“别管雷娜,我不想她负担太多风险。如果她亲自赶过来,就告诉她,我去救苏小姐了--如果她伤心,对你来说,算不算正中下怀?”我抱起陈泰,把他放在大厅角落里的安全地带,顺便微笑着调侃他一下。
“喂喂,给我端杯热可可过来,没看到大家都熬了一夜,有多辛苦吗?”他的精神稍稍恢复了些,憋了一夜的怨气都发泄在服务生的身上。
我看了看表,虫枭已经离开二十分钟,按步行速度估算,大约在三公里外。
“虫枭说过,苏雪被藏在一个虫子难以接近之处,那是什么意思?虫子最怕什么?”我拍着陈泰的肩膀,提醒他注意我的问题。
“向先生,这问题我也考虑过,虫子最怕农药。如果虫枭那句话是无意中透露出来的实话,就有可能说明人质被放在一个储存农药的仓库里。我熟悉港岛大大小小共四百个陆上仓库的情况,只有避风塘码头附近存在一个符合条件的仓库,地址是在荷南道四百号,属于港荷花木公司所有,里面储存着超过两万箱玫瑰叶芽专用杀虫剂……”这次,又是陈泰那个快嘴手下在回答。
我的脑子嗖的一转,立刻联想到青龙被杀事件的发生地点,也在避风塘码头,距离荷南道仓库直线距离不超过两公里。
“就是那里了。”我站起来,环顾已经狼藉不堪的大厅,实在觉得有些无奈。如果咖啡馆的常客们知道叶万尼被杀的惨状,还会不会有进来品尝咖啡的雅兴呢?
开着陈泰的车子赶往避风塘码头的路上,我用车载电话打给雷娜。
她的确已经怒不可遏了:“阿天,我就在咖啡馆门口,你去哪里?为什么不告诉我?”
离开前,我早就叮嘱过现场的所有人,千万不能透露杀虫剂仓库的事。我相信自己能应付目前的危机,不需要雷娜涉险。她的职责所在,是去保护大亨,维护文华酒店那边的秩序,不给金盆洗手大会带来隐患。
“我去救苏小姐。”我知道这句话会伤她的心,唯有如此,才会让她放弃跟过来的冲动。
“为一个萍水相逢的女孩子,不惜孤身犯险?阿天,你有没有搞错?这里不是港岛亚视的拍片现场,英雄救美的好戏还是留给四大天王他们来演吧,好不好?”雷娜的语气突然归于淡漠。
“德吉上师也在他们手里,你明白的,我们不能放弃拔除‘骨血降’的最后机会。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明天日出之前,一切都会圆满结束,放心。”我已经变得无比冷静,保持一颗波澜不惊的平常心,对解决即将面对的危险无比重要。
“义父说过,你的命比他的命更重要。阿天,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误入歧途,回来吧。”同样的话,大亨和雷娜重复过无数次了,不过我几乎每日都会提醒自己,为了大亨,我宁愿牺牲自己。
车子转了个弯,已经驶上直通避风塘码头的荷南道。
在咖啡馆里,虫枭试图用催眠术唤起我对大亨的怨憎,但那只会暴露出他的弱点。我察觉到虫枭身中内伤,运用任何异术时都有强弩之末、气力不支的迹象。我的命都是大亨给的,要我反叛他,无异于天方夜谭。
“目的地到了,等我好消息。”我在距离杀虫剂仓库一公里远的岔路口拐弯,把车子停在路边的树丛里,然后关闭车载电话。
那个仓库紧靠路边,没有院墙,只是一座占地几百平方米的三层小楼。
我顺利地从一扇破损的木窗里爬进仓库,这里到处充满了杀虫剂的刺鼻气味。就在二楼的几个大货柜中间,我发现了被铁链绑在混凝土方柱边的苏雪。她垂着头坐在地上,戴着沉重的手铐和脚镣,另有一道铁链缠住镣铐,死死地锁在柱子上。
德吉上师被锁在三楼,情况大同小异。不过,他们两个的精神还好,没有受到任何虐待。眼下,仓库里并没有看守人员,只有一楼角落里堆放着一些罐头食物和香烟。
再次见到苏雪,我的心情忽然放松下来,看来龙将军和七虎将意在“战神”,没必要难为人质。
我轻轻地落地,蹑足靠近苏雪,直到两人相距五步的时候,她才警觉地猛然抬头。
“向--”她失口低叫,但随即被我捂住嘴,示意她噤声。
“几名看守?去了哪里?”我摸了一把铁链上的巨大铜锁,开起来有点麻烦,大概会浪费一些时间。
“三个,一个使用小刀作为武器的年轻人、一个时刻背着电脑包的黑衣人和一个长枪从不离身的长头发中年人。”苏雪惊魂未定,声音带颤。
“他们去了哪里?”我知道黑衣人就是虫枭,目前步行未归。长枪人是狙击手,应该也在返程途中,能够阻止我的救援行动的只有七虎将里的刀手。
“在、这、里。”一个玩世不恭的年轻声音响起来,就在方柱侧面的一只钉得结结实实的木箱里。
看过那么多绑架案的资料,却从没见过将自己钉在木箱里的绑匪。不是我大意,而是刀手的所作所为太过怪异,根本无从防范。
“阻挡我救人,只有一种后果,死。”我不想耽搁时间。刀手的武功只及我一半,几分钟内就能解决战斗。
“我不想死,所以不会站出来挡路,并且为了消除你的误会,还主动把自己关到这个腿都伸不直的箱子里。向天,你只管救人好了,没人会拦你,我只会为你这种大义凛然的英雄救美举动而热烈鼓掌。”刀手艰难地翻了个身,从木箱的缝隙里盯着我。
我不理会他的故弄玄虚,从口袋里的瑞士军刀上拔出一根强塑牙签,捅进大锁的钥匙孔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