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上师看重。”世事真是诡异，若是没有水银、多利剖析危地马拉陈年恩怨在前，我想自己会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哪怕是用自己的命去换大亨的命，也会觉得心安理得。
现在，我不知道大亨到底是自己的仇人还是恩人，不知道父母的遇害是偶然还是必然，所以一旦点头答应德吉上师，就会将自己置于不是最愚蠢就是最仁义的双轨滑梯上，只能向一边滑落，再无中途反悔的余地。
“阿天，你还有时间考虑，不过请在明天日出之前给我答案。你不做，我就冒险尝试，至于最终的成败胜负，就得看大亨的造化了。”德吉上师举起双手，按住我的肩膀，语重心长地一笑，“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利，但很多时候看似聪明的选择都是无比愚蠢的，几乎所有人都在佛前祈祷重来一次的机会。你看，那些从四面八方赶来朝拜的藏民们，用磕等身头、绕转经筒的肉体修行折磨自己，不过就是在后悔之前一念之差的选择。你可以选错，也可以错过，我、大亨以及所有的人都不会怪你，回去休息吧。”
我的确需要休息，特别是面对如此重要的生死关口之时。
“阿天－－”
雷震举手示意，似乎要对我说些什么，但随即被德吉上师高声喝止：“不要妄言胡说，扰乱他的心神。一夜之间，不饮不食，不眠不休，以身体戒行灵思戒，以不动身换不动心，令他心如止水，凝聚全部智慧破除最大的心魔吧。”
我慢慢地踱回客房，根本懒得理睬走廊里那么多怪异的眼神。距离明天日出还有不到十个小时，我应该仔细地梳理清楚水银和多利说过的话，看能不能从中找出一些逻辑上的破绽来。
龙将军死了，却不是死在我的手上，这个一直以来占据着‘杀父仇人’位置的大敌令我有一拳打空的感觉。从地下密室走出来的时候，我的心情不完全是轻松，更多地充满了失落感，因为我无法用那样的结局去告慰父母的亡灵。现在，大亨的形象似乎正在取代龙将军的位置，因为在二十年前的那种情况下，他不可能为了去黑巫术丛林的“探秘之旅”而放弃一场至关重要的谈判。江南霹雳堂做的就是军火生意，而龙将军是中美洲最大的武器买家，在大亨头脑中，振兴霹雳堂的大业永远是放在生命第一位的。
“故意避开，要父亲去顶雷？只要计划得逞，母亲就变成寡妇，有了再嫁的可能？”我凝视着窗外的夜色苦笑，因为这条事件主线正在我脑海里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大亨是聪明人，这类以“曲线救国”方式解决问题的例子在他的江湖生涯中多次出现过，而且都被作为教导我成长的经典案例。
“谢谢你，教会了我那么多。”不等日出，我已经做出了生命里最重要的决定。
凌晨三点钟的时候，只穿着白色浴袍的苏雪敲响了我的房门。
“可以进来吗？”她怯生生地问，泛着水光的长发披曳在肩上，散发着雅诗兰黛洗发水的淡淡幽香。数日之内，大亨已经给予了她最好的物质享受，比我能提供的奢华百倍。
“请进。”我后退一步，请她进来。
长廊里依旧有人警戒，我恍然发现雷娜也在其中。眼神相撞的刹那，她仰天惨笑，逃避着我的凝视。如果我不肯答应德吉上师的要求，大亨很有可能会死于救治过程中，而雷娜将在一周之内失去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大亨和我。
当她目睹苏雪在凌晨进入我的房间时，或许心里会构想出一些充满了暧昧的男女之情的桥段，然后彻底对我失去信心。
我轻轻关门，狠下心不去考虑雷娜的感受。再有四个小时就要天亮，除了安慰苏雪之外，我还得做好一切必要的准备。
“你已经决定要救他了，对吗？”苏雪伫立在窗前，像从暗夜世界里逃逸出来的白色精灵，那件来自于日本顶级女装供应商伊雅奈斯的白色丝绸浴衣浴袍，如一只妙到毫巅的神笔，恰如其分地勾勒出了她刚刚发育完全的纤细身体。
“嗯。”我沉沉地应了一声，个中深意，只有我自己明白。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救他。在我眼中，你将来一定能成为拯救世界的超级英雄，就像美国漫画里的神勇超人，无处不在，无所不能。向大哥，我一直在想，上天安排我们的相遇，其实就像电影里的一系列精心构思的桥段，让我平凡的生命瞬息之间换了一种活法。药菩萨说过，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会静心祈祷，要你和父亲都平平安安度过难关。”苏雪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其实我之前做出的决定是－－“先救大亨，等到证据确凿之后再作打算。如果他果真做了对不起父母的事，早晚逃不过我封喉一刀。”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放心吧。”我凝视着苏雪的脸，想要永远地把她留在自己最深刻的记忆里。
“是，向大哥，我相信你一定能掌控一切，把大家带向光明。不管未来有多少风雨，我都希望能一直陪在你身边。”苏雪又一次羞红了脸，这样的生涩表白对她而言是一种难堪的折磨。
“苏雪，不要拿自己的感情交换任何东西，如果你今晚是为了雷叔到我房间里来的，就太小看我向天了。他是你的父亲，亦是我的长辈，只要他吩咐下来，我甘愿舍生忘死，赴汤蹈火。你我之间，曾共同经历虎眼杀人蝶之困，算是同过生死、共过患难的，再多说什么就必要了。放心，只要是我答应下来的，无论有多大困难，都会做到。”我希望苏雪任何时候都像她自己，不被港岛这个大都市的红尘俗事所污染。即使是为了大亨，我也不愿意看她做违心的事。
“向大哥，我知道真正的英雄任何时候都会保持主见，是不会轻易被说客打动的。现在，所有的话都说完，我也该出去了。”苏雪垂下头，不安地捏着浴袍上的腰带。
我送苏雪出门，天亮之前还需要小睡一会儿，以保持必要的体力。
苏雪向右离去，雷娜迫不及待地几步跨了过来，满脸都是一丝不苟的冷肃：“阿天，你对她做过什么？”
我毫不在意地冷笑：“你猜呢？”
“我一早就警告过你，大事当前，不要被女色所迷。义父那边，你有义务、有责任尽自己的最大努力，而无需任何人来求你出手。别忘了，义父一直对你青眼有加，当你是自己的儿子。”雷娜的情绪有些失控，但其中大部分是因为我和苏雪的深夜会晤。
我返回门里，淡淡地一笑：“说完了吗？我困了，明天再聊。”
有一点她说得非常对，大事当前，我们都要保持清醒冷静，绝对不能犯错，让看不见的敌人乘虚而入。
雷娜语塞，愤怒地甩了甩头，越门而过，回自己的房间。
天亮前的几小时，我睡得很熟，而且安心无梦，所以一觉醒来后精神倍增，感觉胃口也似乎好了许多，希望能用一桌丰盛的早餐开始这美好的一天。
德吉上师出现时，不必我亲口告诉他，已经明了我的心思，马上命雷震联络最近的一家医院，调集一批医疗监控器械过来，迅速安装在大亨的书房里。
大亨早就醒了，在琳琅满目的餐桌前等我，与上一次不同的是，苏雪和雷娜都没出现。
“上师说过他的打算了，这个复杂的冰蛇转换过程存在很大风险，阿天，你真的考虑好了？我总觉得，你还那么年轻，身体上会不会留下某种隐患？我女儿苏雪将来是一定要嫁给你的，总不能害得她要反过来一辈子照顾你吧？”大亨对任何事都看得开，只是一提到苏雪，他的严肃表情便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变成了标准的慈父。
我郑重地点点头，又摇摇头，表示自己一切都考虑清楚了，请他不要再说客气的话。
“那好，咱们爷俩再联手闯一次鬼门关好了，反正真正的勇士无惧生死，连命都不要了，还怕什么危险？”大亨伸手与我击掌，心情大好，胃口大好。
这一次，在书房里并排放着三张床，我躺在中间，德吉上师在右，大亨在左。一根胳膊粗的医学橡胶软管将我的右臂与德吉上师的右臂连接起来，两头位置借用了六道钢丝卡子，把这条超厚的管子紧紧地拧在我们胳膊上。
“当我使出全身力气驱赶冰蛇时，它就会咬破我的皮肤，游走到你身上，然后再咬开一个小口，钻入你的体内。等它完全适应了B型血质的人体环境后，我们就可以采用同样的方式，让它进入雷先生的身体，正式开始清除‘骨血降’的工作。阿天，以上的整个过程，大概会在十五到二十个小时之间，我相信你能熬得住。”德吉上师一直非常信任我，包括在藏地萨迦寺的第一次见面，他始终都无比看好我，对我的评价远胜过自己的徒子徒孙们。
“如果控制不当，冰蛇是不是会流窜至喉关分界来？”我平静地问。
蛇至喉管，下一步无论是上行入脑，还是下坠至脏腑，都是一件万分凶险的事。真要如此的话，非但攻破不了“骨血降”，反倒搭上了我的一条大好性命。
德吉上师点点头，旁边的苏雪、雷娜、雷震立即神色大变。
“正因如此，我们豢养活体药物的关键，就是严格禁止它钻到不该去的地方。所以，我才用最笨的螺栓封闭法将它局限在右臂里，无法循着血脉上行。至于你，向天，我很清楚你的内功修养，只要凝神静气，不受外界扰动，就一定能凭着意念控制冰蛇的情绪，让它老老实实地呆在你的小臂部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