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面墙上忽然出现了一扇一人高、半人宽的小门,一个平端双枪的人猝然穿门而入,枪口戳在了雷震、李师师二人的后脑上。
“死?人人都有机会,何必如此狂躁?二叔,如果你敢再叫嚣一个字,我就得提前给你送终了。”这个神兵天降般的人正是雷娜,而那扇门则是仅有我们两个知道的一个小秘密,正是为了应付金盆洗手大会前的突发事件的。
在跟雷震拖延时间的过程中,我数次改变自己的位置,是在利用心理学上的“暗示理论”,要他不知不觉靠向那面墙,一步一步落进陷阱里。
雷震从狂妄不可一世的巅峰突然跌入美梦崩溃的谷底,立刻变得面如死灰,连嘴硬的力气都没有了。
“外面的警卫换过了吗?他们肯定都是雷震的亲信--”
我只问了半句,就被雷娜的“搞定”手势截断,她的应变能力一向都非常了得,之前故意装作气呼呼地摔门出去,亦只是一种欲擒故纵的戏剧化表演。论演技,雷娜、雷震相差无几,只不过在这种多幕剧的表演中,谁只是螳螂、谁又能做黄雀,就要看各人的智慧高下了。
“我没有报警,一切等义父的治病过程完全结束、功德圆满了再说。阿天,有我们两个人联手,再大的场面也能镇得住,不是吗?”雷娜脸上露出了久违的跃然表情。
她做的,正是我想说的,我们虽然不能成为情侣,却是事业上的最佳拍档。
雷娜拉开电视柜的最底层抽屉,拎出两副精钢手铐,抛给雷震。
“雷娜,我只是……我只是一时糊涂……”雷震苦着脸,还想解释什么,但却被雷娜不耐烦地挥动手枪的动作拦住,只能老老实实地给自己和李师师戴上手铐,无言地低下了头。
危机解除,苏雪忽然对那扇旋转活动门起了兴趣,慢慢走过去,向隔壁房间张望着。
“能不能倒杯水给我?”我笑着向雷娜请求,如果我们能捐弃前嫌,仍旧如从前那样紧密团结在大亨周围,何愁强敌不灭。苏雪出现之前,雷娜很愿意帮我做这些小事,就像我的小妹妹一样。
雷娜长叹,走向房间一角的冰箱,取出一瓶法国依云太空水来。
我摇动轮椅,准备去敲书房的门,看看里面的工作进行得如何了。一切看起来,似乎又一次落入我和雷娜的掌控之中,所有危机正在落潮一样远去。
“向大哥,这扇门是你们一早就准备好的?难道早就算准了会有人叛变?”苏雪的语调也变得轻松俏皮起来。
“人在江湖飘,谁能不挨刀?人在江湖走,早晚遇高手。我们不能未卜先知,就只能做到未雨绸缪罢了,至于雷震的叛变中伏,只是适逢其会。如果实际情况糟糕到连这扇门都用不上,有些人就不得不启用‘一夜鱼龙舞’了。”雷娜弯腰开瓶倒水,长声慨叹。
“雷娜姐姐,‘一夜鱼龙舞’是什么?”苏雪越发好奇。
“那是一种--”水不满半杯,话不及一句,苏雪已然尖叫一声,被一个满脸坏笑的瘦高年轻人举枪逼着,一步一步倒退回来。
雷娜反手拔枪,噗地一声,无声手枪射击的沉闷动静与依云水的塑料瓶破裂后的水声几乎同时响起。大半瓶水洒满了雷娜的长裤、鞋面以及脚下的地毯,令她再也不敢轻举妄动。
很显然,敌人绝对是有备而来并且高度警觉,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引发他开枪射击。
“太子,你想玩什么?”我盯着年轻人左手里出现的另一柄拧着消声器的短枪。用它来杀人,产生的动静不会比电视机的声音更引人注意。
“这是一扇很好玩的门,就在上周,我刚刚读过民国大文豪鲁迅先生的一首小诗,正好可以非常恰当地形容我们现在的局面,大家少安毋躁,让我背给你们听--”太子的瘦脸上带着不可捉摸的诡异笑容,一边逼着苏雪后退,一边举枪对准了雷震的太阳穴。
太子出现时,雷震似乎看到了希望,但现在被短枪指着头,又一下子陷入了无言的沮丧之中。
“很多的梦,趁黄昏起哄。前梦才挤却大前梦时,后梦又赶走了前梦。去的前梦黑如墨,在的后梦墨一般黑。去的在的仿佛都说,看我真好颜色。颜色许好,暗里不知;而且不知道,说话的是谁?暗里不知,身热头痛。你来你来,明白的梦。”太子诡笑着,慢慢背出了那首收录在《集外集》里的短诗。
那是鲁迅最初发表于一九一八年五月十五日北京《新青年》月刊第四卷第五号的作品,曾署名为“唐俟”,表达的是一种面对诡异复杂现实忽而彷徨齿冷、忽而咬牙慨叹的心态。太子将它引用到今天的场面来,也算说得过去,因为在不断的主动被动角色更替中,所有人都已经不再相信自己能掌控局面,变得异常敏感、战战兢兢起来。
“太子,你到底什么意思?既然来了,还不赶紧放了我们,大家干正事?”雷震想要发作,苦于被手铐锁住,有求于太子,只能沉着脸嘟嘟囔囔。
“喂,老兄,本来指望你搞定大亨他们,然后逼出青龙那批宝藏的下落来,没想到最后还是不得不烦劳我出手。江湖朋友都没有看错,你就是一个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懂的大傻蛋。如果没有大亨罩你这么多年,早就给人扔到暗巷里喂狗去了。最近,我真是很替大亨可惜,他那样的大英雄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兄弟?连自己吃几碗干饭都不清楚,还急吼吼地准备篡权上位。老兄,你有没有弄明白自己在做什么?雷氏这艘大船是你能操控得了的吗?”
太子的出现,让我忽然想通了一个问题,雷震之所以与东区飞车党走得那么近,实质上是为了私利,而不是企图要飞车党降服雷氏。他把太子当成了自己篡权的帮手,却没想到对方一旦得势,马上就会黑吃黑,将一切利益全部攫走。
做人做到雷震的份上,也真是太失败了,不但被自己人看不起,更被勾结合作的敌人也看不起。太子的话一点都没错,如果不是大亨刻意关照,今天的雷震或许早就横尸街头了。
“苏小姐,到我身后来。”我冷静地面对又一次困局。
之前,雷娜犯了一个太明显的错误,她不该任由那扇门上的机关敞开着,为太子的入侵留下了可乘之机。
“太子,你要的东西在这里。”我微笑着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
他没有雷震那么贪心,只要宝藏,不想与大亨结下深仇。从一开始我就知道,青龙的宝藏是一柄双刃剑,用得好,进退自如,顺风顺水;用得不好,轻轻一动,就会割伤了自己。所以,我一直试图用一种稳妥的方式处理那只保险柜里的珍贵资料。青龙的死,从某种意义上说,给了我前车之鉴的警示。
“那么,你肯给我?把咱们的友情看得比金钱重要?”太子也笑了,拇指一扣,指着雷震太阳穴的那柄短枪已经机头张开,蓄势待发。
“我们之间,没有友情。”我不想叙旧,也没有开玩笑套近乎的心思。
雷震突然抬起头,蜡黄的脸上浮现出惨笑:“太子,原来你一直只是在利用我?这个女人也是你派来拖我下水的,真正掌控局面的是你和龙将军,而我不过是一座载你们杀入雷氏的桥?”
他把自己比作“桥”,一定是想到了“过河拆桥”这一成语的缘故。
阳光从我的背后射来,在此起彼伏的战斗中,时间已经悄然滑过,向着金盆洗手大会的日子又近了几个小时。在外面,港岛这架社会化的大机器仍在一丝不苟地运行着,此刻路过文华酒店外面的人,谁会想到大厦内正进行着一场剑拔弩张的激战?
李师师扭动着细腰丰臀笑着:“不好意思,连龙将军都成了这一战的牺牲品,到目前为止,我所看到的胜利者只有我们的太子。他是那么有耐心、有恒心,对青龙留下的宝藏锲而不舍地追索,终于看到了胜利的曙光。跟他比,你就是一根随风倒的墙头草,就连床上功夫都那么烂,像--不,简直就是一头又蠢又笨的猪。”
她伸手戳着雷震的额头,慢慢地站到太子的那一边去。
雷震的脸色更加难看,双臂震颤着,手铐的钢链发出一阵阵哗啦哗啦的响声。
“他的床上功夫真的很差吗?你呢?”太子的笑变得非常暧昧。
“那要试过才知道哦,不是吗?不过,我们危地马拉的丛林女子到了十八九岁的年龄,都会在一种奇特的药水里浸泡数个月,将自己的骨骼和体型定格下来,一生都不会有太大变动,即使是生十几个孩子都不会走样。正因如此,我们一生都会像含苞待放的少女一样,让男人们一夕难忘,乐此不疲。”李师师媚笑着,丰臀已经贴到太子身上去了。
“雷震企图反叛,我替你杀掉叛徒,稳住局面,你当然会欠我一个大人情,对不对?二十一世纪的港岛,最难还的就是人情,所以当我籍着这件事向你要一些补偿的话,也是顺理成章的--”太子毫无预兆地扣下了扳机,一道暗红色的血箭哗的一声飞洒出去,那颗子弹由右向左,贯穿了雷震的头颅后,险些擦伤李师师,最终嵌入门边的墙上。
雷震仿佛楞了一下,不甘心地张了张嘴,另一股血箭就从他的牙齿之间飙射出来。
我感觉自己的喉头一紧,那一枪射中的是雷震的头,刺痛的却是我的神经,对太子的冷血无情有了进一步的认识。
“你欠我的,就用青龙的宝藏来充抵。现在,我要杀第二个人了,龙将军麾下的高手应该也算是黑道上的成名人物,你会拿多少宝藏出来还这个人情?”雷震向后倒下,太子的枪又一次指向李师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