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草样年华4:盛开的青春
1893300000001

第1章 改变(1)

那时候就以为封建社会才有奴隶,不知道社会主义也有——当时房奴、车奴、卡奴、孩奴闻所未闻,人可以很高贵地活着,也可以为理想而活。

“如果感到幸福你就拍拍手,啪;如果感到幸福你就拍拍手,啪;如果感到幸福你就表示吧,我们大家一起拍拍手,啪。如果感到幸福你就跺跺脚,咚;如果感到幸福你就跺跺脚,咚;如果感到幸福你就表示吧,我们大家一起跺跺脚,咚……”

小时候唱这首歌,又拍手又跺脚。手拍红了,脚跺疼了,把教室弄得暴土狼烟,唯恐别人不知道自己幸福。

现在唱这首歌,还会有动静吗?

歌还是那首歌,是世道变了,还是我们变了?

世界一直这样,不美不丑、不冷不热、不好不坏地存在着,只是你怎么认为它。如果你认为世界是丑陋的,那么它便以丑陋的姿态展现在你眼前;如果你认为它是可以改造的、进步的,那么它在你眼里便会展现出美好。一个好人往往会看到生活美好的一面,一个绝望的人往往感受到的是生活的灰暗,所以世界什么样儿,取决于你什么样儿——可是我为什么跟小时候不一样了呢?

2010年冬天,中国南方,暴雪。

首都机场候机厅装满了因航班取消或延误而出行受阻的人,各地发布了不同程度的寒潮警报和赤橙黄绿青蓝紫颜色不等的预警信号。一些机场关闭了,一些机场又开了,一些机场开了会儿又关了。人群中不时响起因哪趟航班可以起飞或将继续延误下去而发出的欢呼或叹息声。

邹飞坐在候机大厅,整理着自己的相机,准备去湖南凤凰,给一家地理杂志做一期“春节除了在家还能在哪儿过”的专题,他负责拍照。

跟他同行的是杂志的文字编辑,本来编辑可以老老实实在办公室坐着的,但该编辑主动申请出差,想借采访之机,去另一座城市看望旧情人。刚才机场广播说去长沙的飞机可能会取消,而编辑此时已经到了旧情人所在的城市。在他刚刚从飞机上走下来的时候,那边也开始下雪了,听说会取消起程航班,不知道如果现任女友问起他晚上回不回家吃饭,他该如何交代。

邹飞的工作是给各旅游杂志和网站写旅游约稿并提供照片,按单拿钱,不用坐班,没有领导,想多挣了,就多跑几个地方,不太缺钱,就可以在家休息。他对目前的这种工作,没有厌倦,也没喜欢到可以认定将其视作终生的职业,先干着再说。

已经等了三个小时,邹飞饿了。出门前他没吃午饭,以为上了飞机就可以吃上空姐送来的饭了,但是三个小时过去了,空姐没看见,光看见地勤在用对讲机听着调度站的安排,迟迟不开放登机口。

邹飞进了一家面馆,里面快被滞留的旅客坐满,没有几个可供选择的座位了。他就近坐下,要了一碗面一杯饮料。邹飞到哪儿都爱观察有意思的人和物,把餐厅扫视了一圈,没什么发现,只看见门口的位子坐着一个看书的女人——中性的衣服,脑袋上裹着头巾,看不出头发长短,眉宇舒展,面容祥和,一副与世无争、超然于物外的安静状,面前放着一杯红茶,细节处毫无性别体现,只有从整体才能看出这不是一个男人。

这个女人让邹飞有种亲近感,不知道是哪处细节让他觉得似曾相识。面上来了,邹飞没多想,吃了起来。

面刚吃完,广播说去长沙的飞机可以登机了。邹飞结账,服务员送来账单的同时还递上一张纸条:“刚才坐在门口的那位女士让交给您的。”

“就是裹着头巾那人?”邹飞掏出钱问。

“对。”服务员指了一下那个位子,椅子已空。

邹飞展开纸条,上面写着:“佟玥已经回国,想见她,我可以帮你约。”再下面是那个人留下的手机号。

邹飞把这个号码输入手机,是个陌生号,拨打,已经关机。

邹飞又把刚刚那个人的相貌回忆了一下,并根据留言把辨认范围锁定在大学里,突然脑子像过了电,想起她是谁。瞬间,那时候的人与事一同涌现出来。

这时候一个跟着家长一同出游的女生,背着书包穿着一眼便能辨认出其学生身份的衣服从邹飞面前经过,阳光、清爽、充满朝气,看上去如此美好,让邹飞想起了十年前。那时候的生活,像这个女生一样美好。

那个时候学校周边的房子,三千一平米,现在三万了。当初他们谁也没想着买一套,并非因为没钱,真想买可以管家里要,而是他们不知道宿舍的生活会结束,然后以个人空间的方式开始新生活。就像五十年前的人们,不知道人民公社和大食堂会消失一样,踊跃地砸锅卖铁,以示对共产集体生活的向往和喜爱。不仅他们如此,他们的父辈也没想到十年后中国会变成这样,否则,无论是股票还是房子,他们都会尽己所能,能买多少买多少。

当然,那时候股票和房子还没进入他们的概念,他们只想有辆车,哪怕是夏利,并非为了提高生活速度——他们的生活无须提速,只想带着心爱的女孩,去看大海。他们并没意识到还得花钱加油,看到大海的感觉,比加油这种实际问题更深入他们内心,让他们在意。后来他们开始买车的时候,没有一个人买夏利,此时买车的性质对他们来说已经变了,因为他们也变了。

那时候商业还没像现在这么淋漓地渗透到生活中,可供选择的车、饭馆、娱乐场所都不多,人们可以拥有一些商业以外的、只为了自己内心的选择;谈恋爱的成本很低或者说基本为零,两个人在一起,只有一个理由便足够了,那就是彼此喜欢。

那时候就以为封建社会才有奴隶,不知道社会主义也有——当时房奴、车奴、卡奴、孩奴闻所未闻,人可以很高贵地活着,也可以为理想而活。总之,人可以主动而有质量地活着,不必为了什么非得怎么样。

那时候,他们十八岁。

他们的故事,在1998年开始了。

没上大学的人,都以为考上大学,四年后拿到毕业证,就可以找一份说得过去的工作,然后不用过度劳累地度过一生,可从来没有人提到这四年里学生的苦闷,就像光看见妓女们如何购买名贵商品了,却对她们挣钱的辛酸和心灵痛苦视而不见。

1998年的夏天,对于80年代初期出生的那拨孩子来说,有两件事情会刻骨铭心:法国世界杯和自己考上大学了。

前者,让他们度过了一个有汗水和冰镇啤酒或可乐相伴的夏天,但对于绝大多数人的人生没有太多影响,而后者,则像一趟公共汽车,从始发站把他们同时拉上车,却开往了不同的站。坐车人的反应也各不相同,有人看着站牌生怕自己坐过了,有人上了车就睡觉,有人一路说笑,有人被看到的新奇事物吸引,还有人晕车,恶心一路。

多年后,当他们回忆起那段大学时光,终于能通过现状的迥异,清晰地发现自己和身边人的不同,并从中归纳总结出一些必然的原因,印证了“三岁看小,七岁看老”这类的话。而当时,他们登上大学这趟车,并未意识到自己和他人的差别以及这种差别将导致不同命运,上车后除了发自本能地看着站牌、睡着觉、说笑着或恶心着,他们别无选择。

立秋一过,北京就开始凉快了,到了8月底,夏天的感觉基本没了。9月1日这天,不知道是天气真的如此,还是邹飞的心情大好,他居然体会到了文学语言对天气的描绘:酷暑褪尽,秋高气爽,微风拂面,天高云阔。

在如此美好的天气里,邹飞走进大学的校园。他觉得,未来他应该干的,如果依然用文学语言描述,那就是:展翅高飞!

能有这么好的心情,是邹飞觉得自己终于逃离了——逃离了家庭和学校。在他的概念里,大学不算学校,只有中学这种天天被老师管着学习的地方才能叫学校,而大学是玩的地方,应该叫“玩校”。当然,这只是他个人的美好想法而已,正式上课没几日,他便明白了大学既然归教育部而非文化部或体育总局所属,就不能是提供玩的地方,只能是学校。

考上大学前,邹飞对大学的认识仅局限于那个比他们大不了几岁的男性班主任的讲述:无论哪所大学,都会有一块草地,草地上都是人——有躺着看书的,有坐着弹吉他的,有跑着放风筝的,还有叠在一起乱来的……说到这里,会有学生问,那多不好意思啊?班主任说,没事儿,有衣服盖着呢,而且我没说一定是白天,晚上草地上也会有学生,夏天他们不回宿舍了,就在草地上过夜。又会有学生问,那起夜怎么办啊?班主任说,活人还能让尿憋死吗?你们关心的不应该是这种问题,我给你们讲这些,是为了让你们知道,今天的努力是为了明天可以不再努力——如果考不上大学你们还得复读,人这一辈子不容易,把当前的全部精力留给学习,等着日后把更多的精力留给玩吧!说白了就是,现在少睡会儿,将来就能多玩会儿!从今天起,你们不应该在十二点前睡觉了,如果谁还能保证自己一天的睡眠时间超过六个小时,那他就是浪费生命!

那时候邹飞还不知道虚构、意淫和生活的关系,以为大学真的是这样,生怕自己日后没有努力的机会了,还担心上了大学必须玩满四年,玩两年玩腻了也得硬着头皮玩到毕业,这一度让他对上大学就为了玩而心灰意冷。

班主任是师范学校的,接触不到理工专业的学生,不知道这类人的大学四年是怎么过来的。当邹飞成了班主任所不了解的这类大学生后,他才发现,如果一个人对世界的了解是狭隘的,但自己却毫无意识并对不知情者描述世界不过如此的时候,那么这种误导对于倾听者来说是多么残忍——邹飞本以为上了大学就该更费球鞋了,没想到竟然一双球鞋穿到毕业,最费的却是脑子——要用来学习各种科学文化知识,以便为国防建设、国家的“十一五”规划、自身的事业发展尽职尽责,特别是当他对这些知识失去兴趣觉得自己无法为国家尽自己的一份力的时候,更需要用脑子来思考如何不上课也能渡过考试难关。

不可否认,确实有大学生这四年是玩过来的,但要看你上的是什么专业。有些专业可以稀里糊涂打打闹闹地混过四年,比如艺术、中文、体育等,而邹飞的专业是汽车制造与设计。别看有“汽车”两个字,但并不是一个时髦的专业,还相对的枯燥乏味,这从日后所学的课程上就渐渐体现出来了。

这是邹飞第一次走进大学的校园。此时他对大学的印象还维持在班主任所描述的那种场景上,他怀着无比崇敬的心情打听哪儿有草坪,然后去膜拜。结果很失望,上面除了正在浇水的工人,一个人也没有,甚至连躺过的、坐过的、跑过的、睡过的痕迹都没有。这时他一扭头,看见旁边立着牌子:小草在生长,禁止入内。

带着对大学有点儿失望的第一印象,邹飞穿过教学楼,去新生报到处。几个其貌不扬衣着不得体的男生正在男厕所门口抽烟,嘴里冒出烟的同时,还冒出许多邹飞未曾听过但能感觉到是学术上的名词,一个女生从女厕所出来,问他们看到第几章了,男生们说看了快一半了。这一幕让邹飞暗暗后悔:完了,来错地方了,这里的学术气氛太浓了,还没开学就有人在楼道探讨学业,而且已经把书看了一半了,早知道就考一个学术环境差点儿的学校了。

一年后,邹飞参加期末考试,在考场上看到一个似曾相识的面孔,其貌不扬衣着不得体,能从黑板上写着的每个人的学号中辨认出此人是高年级的学生,现在跟随着低年级补考。邹飞想起第一次见到此人在何时何地,并依稀回忆起那天听到的专业名词,就是出自今天要考的这门课,原来他入学时看到的那一幕,是这哥们儿在准备开学的补考,而且仍没考过,并再次参加了考试。

到了所在系的新生登记处,报上名字,交了钱,领了脸盆、被褥和宿舍的钥匙,就算入学了。这让邹飞感觉和住店差不多,只是这里的规矩更多一些,将来得自己叠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