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草样年华4:盛开的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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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奇怪的新老师(2)

邹飞对佟玥爸爸和妈妈的事情也略知一二,他对此觉得合情合理,生活就应该这样,合得来就在一起,合不来就各过各的,没必要委曲求全,为了所谓的“婚姻圆满”而丧失自我。婚姻只是生活的一小部分,因为它而让本该具有无限可能的生活变得狭窄,是种错误,佟玥的爸爸和妈妈都是明白人,没犯这种错误。

大学上到这时候,已经可以把通过考试的希望寄托在这种逻辑上:到时候自然会有办法的,往届这门课没什么人不过,而且根据前几个学期的考试经验,知道到了考试的时候,总能有一股神奇的力量,战胜考试——尽管这股神奇的力量听着有点儿像上帝之手的意思。

虽然寒假和暑假,是为了让学生躲过最冷和最热的日子,但之前的考试,却是让学生在最冷和最热的日子里进行的。

六月,总是跟这些词语联系在一起:热、夜晚、黏稠。

“铁风筝”乐队在《中国火2》里有首歌叫《这个夏天》,其中的几句歌词是:“这个夏天我一直都在睡觉,头是木的血液快不流了,我头发长了盖住了我的眼睛,盖住了我的世界……我难受我热,我不会死在,这个夏天,我不会死在,这个夏天……”

歌篇儿上是这么印的,不知道是为了获得出版的许可而在歌词上做了手脚,还是主唱口齿不清,邹飞每次听,都觉得他其实唱的是:“我会死在,这个夏天,我会死在,这个夏天……”

考试、热、烦闷、没劲儿、书也看不懂,这些足够让人绝望的。邹飞想,这个时候就是真死了也没什么可留恋的,反而是种解脱。

和考试同时开始的,还有2000年欧洲杯的四分之一决赛。在有世界杯和欧洲杯的年份,考试通过率都会很低。

欧洲杯小组赛过后,就剩八个队,算上决赛半决赛,也只有七场比赛了。欧洲杯四年一次,而补考可以一年两次,权衡之后,很多人选择了看球。邹飞罗西等人均在看球的行列,即将开考的这门课,每届通过率不足七成,也就是说一个班有十人左右及不了格,他们很自觉地把自己划入这一行列,知道复习了也是那三成,不如不做无用功。

一天两场比赛,第一场是夜里十二点开始,第二场是凌晨两点半开始。踢球需要热身,看球同样需要热身,不可能十二点就开赛了,十一点半还在看书,在电视开始赛前转播的时候,邹飞等人就在电视机前守候好了。因为是考试周,宿舍推迟到凌晨两点熄灯,无形中也让他们可以完整地看完第一场四分之一决赛。

看球不能干看,手头得有点儿吃的喝的。宿舍楼的背面是烤串摊儿,懒得下去,就把要的吃的写在纸上,和钱一起放在篮子里,顺到楼下,老板按纸上的名录准备,然后把找回的零钱和烤好的串、啤酒放在篮子里,喊一声:“拽吧!”楼上的学生拉绳子,篮子就被吊上来。

因为除了抄作业,很久不用笔写汉字了,蘑菇俩字不会写,罗西就用拼音,但是老板看不懂,于是就在纸上画,先画一个半圆,下面再画一个把儿,代表蘑菇,然后在后面写上×10,结果吊上来的却是10串被切成一半的丸子。

第一场比赛结束,宿舍就熄灯了,邹飞他们又转场到校外的小饭馆,大排档早已经摆好,毛豆花生拍黄瓜炒田螺,在40瓦灯泡的照耀下等待着被吃掉,老板们叼着烟坐在门口恭候学生的到来,他们一直想向国际足联和欧足联谏言:世界杯和欧洲杯最好一年一次。

通常啤酒的销量跟一场比赛的进球数和射门次数成正比,每一次射在球门范围内的出脚,都会引得大家喝一个,如果赶上某个善于进攻的球队,到不了下半场,邹飞他们就都喝高了,趁中场休息,找旮旯撒尿。

邹飞正冲着墙角尿着,一个长头发的哥们儿走过来,问道:“你叫邹飞吧?”

“怎么了?”邹飞在学校里经常见着他,学校里头发比女生还长的男生不超过五个,他是其中之一,是个校园诗人。

长头发的哥们儿在邹飞一侧站定,窝着腰解开扣,放水:“一会儿我跟你喝一个!”显然已经喝多了,尿脚面上了自己都不知道。

“你先尿着,我去拿酒。”邹飞拿了两杯啤酒过来,递给长头发男生一杯,“我看过你在校报上写的诗。”

长头发男生接过啤酒:“我看过你在校报上的照片。”

邹飞跟长头发男生碰了一下杯说:“那是我照的最烂的照片,没想到校报用了。”

长头发男生又跟邹飞回碰了一下杯说:“那也是我写得最烂的诗,没想到校报用了。”

邹飞又跟长头发男生碰了一下杯说:“你那诗,有几首我一直想跟你聊聊。”

长头发男生又跟邹飞回碰了一下杯说:“你那照片,我也有点儿想法想跟你说说。”

邹飞又跟长头发男生碰了一下杯说:“等哪天咱俩单喝一次。”

长头发男生又跟邹飞回碰了一下杯说:“我也早就想约你了。”

如此来回七八次后,两人终于将端了半天的啤酒喝了。原本是凉啤酒,喝进肚子已经温乎了。

他俩以前都知道对方,互相倾慕了很久,但都绷着不说话,甚至面对面经过都不拿正眼看对方,觉得谁先向对方表示友好了,谁就怂(造字,尸+从)了,大学就是这么一个让人表面上冷峻但内心火热的地方。只有酒,才能让男生之间变得友善、真诚、掏心掏肺。

现在回想起来,他们都会觉得:……真他妈傻子,当时说那些干什么啊!

可那时候就觉得这才是最有意义的话,而且一定得在喝多了的时候说出来,一是好意思了,二是以此强调其重要性。但酒醒了,两人又陌生了,内心的火热却更甚了。

考试期间,正赶上学校外面的民房拆迁,要盖商品楼,工人们最大化发扬着人类勤劳的本色,每天一大早,各种建筑用的机械设备就开始工作,声音不绝于耳,天黑了还加班加点,学生们都希望自己在学习上也能有这种精神,或者被谁逼出这种精神。

冯艾艾男友宿舍的窗户,正好冲着建筑工地,每当那儿开工的时候,他就打开窗户,抱着吉他冲外面唱:

天又亮了

你们丫的又开始挖了

挖呀挖呀吭哧吭哧

你们就盖吧

盖大楼吧

盖别墅吧

盖了帽吧

你们丫的就别让我睡觉吧

天都黑了

你们丫的还在钻着

钻呀钻呀刺刺刺刺

你们就装吧

装修吧

装孙子吧

你们丫的就别让我睡觉吧

操得勒

唱完,关上窗户,放下吉他,去教室找冯艾艾看书。

范文强决定以死磕的方式代替复习,去找每门课的老师,往对面一坐或面前一站,来一句:“我快退学了,我什么都不会,我叫范文强,您看着办吧!”

说这话的时候,他脚上始终穿的都是一双拖鞋。刚进大学的时候,他一年四季穿一双塑料拖鞋,冬天在澡堂子洗完澡,穿着它出来,脚上冒着热气。后来这双鞋在冬天穿坏了,塑料冻硬了,脆,都折了,他就买了一双棉拖鞋,然后又一年四季穿着,夏天也不例外。

说完这话,他就颠着腿,晃悠着脚上的拖鞋,等待着老师的回应。

有的老师说:“你想让我怎么办?”

有的老师看着范文强脚上的棉拖鞋说:“你不热啊?”

有的老师说:“你这样对得起父母吗?”

无论老师们说什么,范文强都说:“谢谢您!”然后鞠个躬离开。

但是范文强的招数并不奏效,两门课考完,都没及格。

于是范文强换了一种方法。

该考长头发老师的那门课了,范文强去了老师的办公室,开门见山:“您能把考试题告诉我吗?”

老师撩了一把头发,坦诚地说:“我要是知道考题,早就告诉你们了,可惜不是我出题,我还没混到能出题的份儿上。”

“那这么说,我就是白来了?”范文强颠着腿。

“也没白来。”长头发老师说,“我可以判卷子,你想要多少分?”

“六十就够了,我没指望拿奖学金,而且我多要一分,您就多一份麻烦。”范文强说。

“没事儿,早晚有一天,要离开这儿。”长头发老师话里的主语不明确,没说是他离开,还是学生离开,说完又把目光转向窗外。

五天后,分数出来,范文强终于在这学期有了一门及格的课。

欧洲杯结束了,法国队夺冠了,中国的学生们跟着热闹完了,发现自己并不能像法国球员那样从此就可以拿着奖金去度假了,还要独自面对考试。

只剩最后一门了,办公室、实验室都装了空调,唯独教室和宿舍没装,学生们湿漉漉地看着书,经常需要看一会儿书就得往水房跑一趟,冲个凉水澡,降降体表温度和心火,然后接着看。二十岁的人就是这点好,无知无畏,厚厚的一本书,天黑以后拿在手里,坚信天亮后就能搞定,一晚上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然而当第二天来临,发现自己只看了开头几章的时候,不禁对考试忧虑起来,但是当第二天夜晚降临的时候,又觉得明天天亮后情况会迅速好转。不知道为什么,夜色容易让人心生各种幻想。

在沮丧和信心膨胀的反复中,考前的最后一晚结束了。当把最后一页书合上的时候,天也亮了,一会儿就要考试了,邹飞和罗西去食堂吃早饭,作为对自己备战的奖励和出征前的犒赏。邹飞要了四个鸡蛋,罗西来了两碗炒肝,即使考不过,熬了好几天夜也该补补了。

吃完早饭,坐到考场里,邹飞又看见了那个高年级的同学来参加补考,穿着衬衣西裤,看样子考完了还要去上班,邹飞不明白,他都有工作了,为什么还要回来补考非得拿毕业证。

考试铃响了,卷子发下来,再过两个小时,大二就结束了。邹飞不禁对大学的两年就这么晃悠过来了心生愧疚。

考试一结束,操场上立即盛满了发泄着过剩精力的男生。学校新铺了草坪,学生们可以在上面铲球了,身体一次次倒在地上,和地面碰撞着,这种疼痛让人上瘾,也能让人感觉到自己的存在。

一场球踢下来,汗出透了,心情也会变好,烦躁随着汗水蒸发掉了。从这个角度上说,举办奥运会的很大目的,是为了世界和平。虽然能直接参加这个项目的人并没有多少,但是,这些人是从不计其数的人中选拔出来的,当所有年轻的人,将躁动和荷尔蒙靠着运动发泄出去的时候,就没有力气成天想着打架和打仗了。奥运会也影响着人类的生存方式,使得那些荷尔蒙过剩生性好战的人,发现转行做体育也不错,可以名利双收,总比有可能牺牲在战场上强,所以,那些军事强国,往往也是体育强国。

青春的躁动不能靠踢球用完的时候,只能靠别的方式了。邹飞和范文强等人踢着球,旁边那伙人的球骨碌到范文强脚下,他们冲范文强喊着:“哥们儿,来一脚!”范文强迎着球来了一脚,结果踢空了,一屁股坐在地上,两边的人都哄笑,范文强很懊恼,从地上爬起来,捡起球,抡开腿,随便冲着一个方向就是一脚,结果球飞到了墙外的马路上,被经过的汽车轧爆了。

“哥们儿,这怎么办啊?”对方一个又高又壮的走过来,“我们就这一个球。”

“反正是你们让我来一脚的。”范文强说。

“那我们也没让你往墙外踢啊!”

“我又不是齐达内,我保证不了不踢到墙外去。”

“你要是冲这边踢,歪就算了,刚才你明显就是跟球较劲。”

“你烦不烦啊,下回我不帮你们捡球了。”

“可是这回怎么办啊?”

“爱怎么办怎么办!”

“那不行!”

“你想怎么着?”

这时双方的人都围过来了,你一嘴我一嘴,开始找对方的碴儿,俨然一场辩论会,一方的观点是“你把我的球弄丢了就得赔”,另一方的观点是“我是因为你才把球弄丢的,不应该我赔”,双方唇枪舌剑,剑拔弩张。

听着众人的争论,范文强在人群中一言不发,对自己人突然来了一句:“理他们丫的呢,走吧!”说完转身就走。

对方的又高又壮喊道:“孙子,还没完呢,站住!”

范文强不管那一套,继续走。

又高又壮捡起地上当成球门的板砖,冲着范文强就扔过来了。在板砖出手的一瞬间,邹飞和罗西等人也出手了,跟对方的人扭打起来。

操场边上有一些尚未撤走的建筑材料,木棍、破梯子、铁锨、扫帚等物,被双方的人抄起,挥舞着向对方打去。既然球踢不成了,就打打架吧。当邹飞手中的棍棒落在人身上的时候,并没有带着他对人的仇恨,只是把对世界的仇恨,发泄在这个人身上而已,这个人成了世界的替身,反过来说,邹飞他们也当着世界的替身,被对方打着。那一瞬间,甭说棍子,就是真有把枪,说不定也敢开。

那块向范文强扔去的板砖,没击中目标,落在范文强脚下,他捡起板砖,转身往回走,走进人群,照着又高又壮的脑袋就拍了过去,又高又壮一躲,板砖拍在他的肩膀上。又高又壮一声惨叫,抡开胳膊照着范文强脑袋就是一棍子,范文强也不躲闪,棍子打在脑袋上,咔嚓一声折了,范文强眼睛一瞪,喊了一声:“我……真疼!”

一道血顺着范文强白皙的脖子流了下来。

“丫流血了!”对方一哄而散。

就这样,以范文强脑袋流血作为了大学第四个学期的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