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思想的主旨无疑是正确的,但后来传偏了,根本原因在于后世人不知孔子的用心着力处。依文生义,三世佛冤。对上述两条语录的解释就是典型。这个毛病一直到今天,中国人也改不了,这便是以家长为核心的村社文化的文化心理结构在起作用。比如“文革”中,毛泽东语录的命运和孔子语录的命运几乎完全一样,什么人都可以断章取义,任意搬用。这一幕历史的闹剧,任何一个人都记忆犹新,相声演员姜昆、李文华的《如此照相》,可以说是入木三分地描述了这种闹剧。
中国人之解孔解儒的文化史,大半也是一部闹剧历史。
想从孔子说冉求的语录中找出“兴灭国,继绝世”的思想,找出封建家族制度存在的合理性,是只有南先生才想得出来的,用心之良苦实在令人钦佩。
孔子这段语录,关键在“陈力就列,不能者止”八个字,当了官,你不能做违心的事,对于违心的事,不能制止,要你这官干什么?
“君子疾夫舍曰欲之而必为之辞!”君子厌恶那种不说自己的意愿、不按自己的意愿去做、还要编一个谎言去搪塞别人的人,这是对冉求违心之论的强力驳斥,也是这一段真正的孔子魂。
孔子决不做违心的自欺的事,更不粉饰自己的行为,当然也不许弟子如此,所以才会出此激切之语。
正如下面一段,孔子也不是在维护周天子的封建统治,只不过说出了春秋时代中国的实情,谁如果从这牵扯出一套永远永恒要尊天子的道理,那就是十足的胡说八道。
真理只在当下,舍了具体时间、具体地点、具体人物、具体事件,讲什么“不自欺”,正是自欺。这种貌似“不自欺”的自欺,在中国历史上太多太多,他们都是打着尊孔的旗号。我看康熙、雍正、乾隆的尊孔,说到底就是希望人们依文生义,永尊他爱新觉罗天子,是自欺也是欺人。
学孔子,要明白他是公开宣称“述而不作”的,不能从他的语录中引申出什么万古不变的政治、经济、文化、道德准则。如果可以是这样,孔子早就会写上一部“孔子法典”传给中国的后世儿孙了,还用说什么“述而不作”呢?
反孔、害孔、灭孔者正是那帮尊孔、迷孔、崇孔者,呜呼哀哉!
孔子曰:益者三友,损者三友。友直、友谅、友多闻,益矣;友便辟、友善柔、友便佞,损矣。
孔子曰:益者三乐,损者三乐;乐节礼乐,乐道人之善,乐多贤友, 益矣;乐骄乐,乐佚游,乐宴乐,损矣。
孔子曰:侍于君子有三愆:言未及之而言,谓之躁;言及之而不言, 谓之隐;未见颜色而言,谓之瞽。
孔子曰:君子有三戒:少之时,血气未定,戒之在色;及其壮也,血 气方刚,戒之在斗;及其老也,血气既衰,戒之在得。
孔子曰: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小人不知天命 而不畏也,狎大人,侮圣人之言。
孔子曰:君子有九思:视思明、听思聪、色思温、貌思恭、言思忠、 事思敬、疑思问、忿思难,见得思义。
孔子曰:见善如不及,见不善如探汤,吾见其人矣,吾闻其语矣。隐 居以求其志,行义以达其道,吾闻其语矣,未见其人也。
齐景公有马千驷,死之日,民无得而称焉。伯夷、叔齐饿于首阳之下,民到于今称之。“诚不以富,亦只以异”,其斯之谓与?
孔子曰:生而知之者上也;学而知之者次也;困而学之,又其次也; 困而不学,民斯为下矣。
陈亢问于伯鱼曰:子亦有异闻乎?对曰:未也。尝独立,鲤趋而过庭, 曰:“学诗乎?”对曰:“未也。”“不学诗,无以言。”鲤退而学诗。他日又 独立,鲤趋而过庭,曰:“学礼乎?”对曰:“未也。”“不学礼,无以立。” 鲤退而学礼。闻斯二者。陈亢退而喜曰:问一得三:闻诗,闻礼,又闻君 子之远其子也。
邦君之妻,君称之曰夫人,夫人自称曰小童;邦人称之曰君夫人,称 诸异邦曰寡小君;异邦人称之亦曰君夫人。
这一段的文字比较浅显,主要是孔子对初入门的人的一些指导,从孔子讲的这些走进“道”之堂,随之便可入室了。怕的是死守这一套,那就学成呆子了。
从陈亢问伯鱼的话我们可以想见孔子对一切人是一视同仁的,只求你步步“明明德”,在正式进入“明明德”之前,对文明的遗存也需了解,一个毫无文明常识的人,谈不到“明明德”。
孔子承认有生而知之者,但强调自己是学而知之者。
如果解透这个“学”字,便知一切人都必是学而知之者。
我见过真正的“学而知之者”,十余岁就开悟,并经多师印证开悟的,但毕竟还有一个“学”的过程。
“学”者“明明德”也,必得是“明德”发展到一定的阶段才会出现的现象,所以一切人皆是“学而知之”,没有人类文明的整体进步,产生不了儒、道、释三家文化。
学者“明明德”也,一切人都是生而知之。如果没有“宇宙—生命”系统本具的“明德”,我无所谓知,“知”的能力只能是天给的,但到了一定阶段,才会出现“明明德”。因此任何人想“明明德”,都必须把浓缩了的人类文明历程,先作一个简单的补充。这个补充过程当然有快慢之分,但没有本质的区别,最后还是一个“学而知之”。
陈亢便是初入门的人,他能知孔子一个“平等心”,已经是很不错了,不必过分强求于他。也不要从这里寻什么新意。
读《论语》贵在抓精髓而不自作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