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3年10月10日,北京城里到处张灯结彩,彩牌、彩坛,璀灿夺目、争奇斗艳,好一个节日的景象。热闹中、涌动的人流间,警察穿梭不停,在一些要道处,更是五步一岗、十步一哨,戒备格外森严。
曹锟在一大群文武官吏地簇拥之下,笑容可掬,欢快地走在铺了黄土的路上。他由正阳门入中南海怀仁堂,去参加自己的大总统就职典礼。放眼面前敛息静气的达官贵人,遥想早年冷眼嘲笑中的卖布生涯,曹锟心里一时感慨不已。
“锟乃军人,于政治上并无经验,今依国人之重托,出而谋一国之福利,深思熟计,不胜兢惕!所私幸者,国家之成立,以法治为根基……”高台之上,曹锟侃侃而谈,发表就职演说。
曹锟之所以要提“以法治为根基”,因为接下来他便公布了一部《中华民国宪法》。
这部宪法,共有十三章一百四十一条,与1912年孙中山颁布的《临时约法》的原则一致,可称得上是一部名副其实的资产阶级民主宪法。如果真能执行了,中国的社会,肯定会是另一番样子。遗憾的是,这样一部宪法,由于是接受了曹锟贿赂的那些议员先生制订出来的,竟然也沾上了一个“秽”字,被人称之为“秽宪”而予以蔑视。
令人费解的是:宪法可以因为制定的人品拙劣而遭人蔑视,纯粹靠贿赂得到的总统却没有因其丑陋的行为而被推翻。曹锟在民国的大八总统中,真正行使总统权力的时间差不多是最短的,但却绝不是因为他的行贿。
在那个有枪便是草头王的乱世,一直以来,曹锟都面临一个最大对手张作霖的颠覆。早在他筹备贿选时,张作霖就破口大骂:“妈的个巴子,这曹锟就是个小丑,我们东北大佬绝不捧他!”
曹锟当选后,张作霖更是义愤填膺。自从第一次直奉大战失败后,张作霖一直埋头厉兵秣马、等待时机。这时,他看看自己的部队,感觉已经是昔非今比、焕然一新,足可以与直系再论高低了。不过为了稳妥起见,张作霖还是寻觅四处,希望能找到更多的盟军和支持。
早在10月7日,中国国民党就发表宣言,申讨曹锟。10月9日,孙中山在广州大本营主持会议,讨论声讨曹锟有关事宜,并致电各国外交团,请他们不要承认曹锟这个总统。同时,孙中山还以大元帅名义下令讨伐曹锟,通缉贿选议员,并通电段祺瑞、张作霖和卢永祥,要求大家一致行动。
而曹锟直系的内部,并不因为曹锟就任总统更加团结,却是又一次更加地分裂了。
曹锟当上大总统,自然要给部下论功行赏。他任命吴佩孚为直鲁豫三省巡阅使、王承斌为直隶军务督理兼直鲁豫巡阅副使、齐燮元为苏皖赣巡阅使、萧耀南为两湖巡阅使,封冯玉祥、齐燮元、王承斌、王怀庆等六人为上将军,直系其余大将,也都各有封赏。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一时间,大家其乐融融。然而,直鲁豫巡阅使吴佩孚却一人大权独揽、专横霸道,他不但要干涉直系各将的职权,还对一些他看不惯的将领实施压制和排挤。为了达到独揽军权的目的,吴佩孚提出要统一军权于中央。
因为这样一来,吴佩孚就可以借机随心所欲地“削藩”,剥夺各省军阀的军权集中到自己手上。结果,弄得直系内部人心惶惶、怨声载道。很快,就形成了以冯玉祥、齐燮元、王承斌为首的反吴“三角同盟”。
曹锟出于对吴佩孚的依仗,却又只能曲意地偏袒吴佩孚,这就造成了他与众将领的隔阂与疏远。曹锟费尽心机、搞歪门邪路当上总统后,反而是暗淡了他的政治生命之光。
面对这么多明明暗暗的盟军和支持者,张作霖在一边冷冷地观望着、心中窃喜着,睁大眼睛,等待着最佳的时机到来,随时准备伺机而动。
没多久,这个机会终于来了,是由直系江苏督军齐燮元给的。
上海是全国税收最多的一个城市,对一个督军,自然是颇有诱惑力的。作为江苏的督军齐燮元,看着临省的浙江督军卢永祥在任上赚得钵满盘盈,心里很不是滋味。如今是直系的天下,肥肉却掉进了皖系浙江督军卢永祥口里,这实在不像话。他要把这块肥肉夺过来。不久,他找到一个借口。
1924年4月,齐燮元以卢永祥收编皖系藏致平、杨化昭两部违反“浙江和平公约”为由,要求讨伐卢永祥,夺取上海。在得到曹锟的允许之后,于9月8日,发起了对浙江的进攻。
江浙战争爆发,虽属局部,却给张作霖找到了进兵北京的口实。直系既然在“和平”中向皖系率先发难,他当然也可以不管三七二十一向直系动手。在通电讨伐直系的同时,张作霖给曹锟发去了挑战书,紧接着自任讨伐总司令,亲率22万奉军,杀气腾腾地涌进山海关。
第二次直奉战争爆发,使做了总统的曹锟反而有些惊慌。他的第一个动作,便是电召洛阳的吴佩孚回京,指挥应战事宜。7月17日,吴佩孚匆匆赶回北京,曹锟拉着他的手说:“兄弟,这一次我那亲家气势汹汹,一切就拜托你了,万万不可大意。”
吴佩孚微微一笑,只点了点头,并不说什么,回去之后,立刻组建了“讨逆军”,自任总司令。吴佩孚命令,直军兵分三路,向山海关前线扑去,迎战奉军。在战前的记者招待会上,吴佩孚信心十足地说:“奉军22万,我出兵20万,只需两月,一定可以打到张作霖的老巢奉天。”
事实上,单从军事实力和指挥员的能力来说,这场战争的胜利者很可能就是直系。但是,由于此时直系内部不可调的矛盾,直接影响了他们夺取这次战争的胜利。这其间,主要就是吴佩孚与冯玉祥之间的矛盾。
在第一次直奉战争时,冯玉祥因作战有功,为曹锟极力推荐坐上了河南督军的宝座,可他一入开封,就活埋了赵倜手下的师长宝德全。
宝德全本是河南督军暂编河南陆军第二师师长,第一次直奉战争时赵倜联奉反直,宝德全与冯玉祥战于郑州。奉军战败后,宝德全已暗中投靠了吴佩孚,并受吴佩孚之命解散赵杰的第一师,被吴佩孚保举为河南军务帮办。冯玉祥进开封时,宝德全到车站迎接。可就在第二天,冯玉祥将宝德全秘密活埋,将他的第2师全部缴械解散。
为此,吴佩孚撤了冯玉祥的河南督军一职。俩人的梁子,到此算是结上了。而吴佩孚对冯玉祥之所以不待见的深层原因,还是因为发现冯玉祥与孙中山走得太近。
早在1920年冯玉祥驻湖南谌家矶时,通过徐谦、钮惕生的关系,孙中山就开始对冯玉祥产生影响。徐谦和钮惕生与冯玉祥是旧相识,他们都信奉基督教,孙中山便托二人带着他的亲笔信去见冯玉祥,劝冯玉祥和孙中山一道为实现共和而努力。冯玉祥亲眼目睹大清的腐败,感受到北方大受清廷遗毒很深,既误国又害民,相信孙中山的方向会给中国民众带来福祉,于是派出秘书任佑民,到广州去专程拜访孙中山,表示了自己愿意听从孙中山召唤的决心。
当时吴佩孚的三路讨逆大军,东由吴佩孚手下的大将彭寿莘、董政国、王维城统领,为直军主力,任务是杀出山海关。中路由王怀庆部统领,是三路中最弱一环。西路由冯玉祥率手下的张之江、李鸣钟、鹿钟麟等担当,杀出古北口。由于冯玉祥与吴佩孚的矛盾,冯玉祥在战前就与张作霖暗通声气,准备瞅准机会谋取自己最大的利益。
当前线双方交战激烈时,冯玉祥却在怀柔按兵不动,坐观成败。吴佩孚发现西路进展缓慢,电令冯玉祥:火速前进,从侧面牵制奉军,减轻东路战场压力!
冯玉祥只对电令瞅一眼就扔到一边,反而更加放慢了前进的步伐。当他再次收到吴佩孚的参谋长来电,告之前线危急、火速进兵时,他相信此时直军已露败局,只要自己迅速再去后院放一把火,直系必败无疑。
于是,就在再次收到吴佩孚的参谋长来电的当天,1924年10月23日傍晚,冯玉祥果断下达命令:全军撤退,回师北京!
冯玉祥率部连夜赶回北京城下,他的手下鹿钟麟与孙岳里应外合,打开城门,进入京城,士兵们一律佩戴蓝布白字的臂章,上面写着:“誓死救国,不扰民,真爱民”。政变军队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兵不刃血,很快控制各重要路口,戒严断绝交通,占领各部、署衙门。
1924年10月23日清晨,曹锟从酣睡中醒来,唤卫兵到跟前时,才发觉已经换了人,仔细一问,知道大事不妙,总统府已被冯玉祥的军队包围,自己电话线也已经被切断了。曹锟皱紧眉头,在感慨不已中过起了幽禁的生活。
三天后,吴佩孚带领8000勇士,返回北京,试图救出曹锟,奈何此举早在冯玉祥的意料之中,防守异常森严,吴佩孚营救失败。
北京政变之后,控制北京政权的冯玉祥,在幽禁大总统曹锟之后,又将原大清皇帝溥仪驱逐出宫,同时电邀孙中山进京共商国事,邀段祺瑞再次出山来主持北京大政。击溃直系军队后,张作霖率奉军再次入关,他也推举段祺瑞来主持北京大政,试图与段祺瑞合作,共同对付冯玉祥。
到11月10日,分别来自掌控直系和奉系的两个军事实权人物——冯玉祥、张作霖,与皖系的领袖段祺瑞在天津召开会议,而后组织了临时执政政府,段祺瑞出任临时总执政。实际上,北京政权牢实地捏在张作霖与段祺瑞的掌控之中。
此时,曹锟仍被囚在总统府,由他的弟弟曹锐陪着感叹唏嘘往来的一些事情,直到11月29日,曹锐被唤去“过堂”服毒自杀,曹锟的生活,变得一片黑暗。
张作霖与段祺瑞掌控北京政权之后,与冯玉祥的矛盾越来越大,为了对付冯玉祥,张作霖转而与吴佩孚联手,俩人共同进攻冯玉祥的国民军。冯玉祥抵挡不住,与1926年4月,带领国民军退出北京城。在吴佩孚的威逼下,段祺瑞只好自动下台,将北京政权交由吴佩孚和张作霖共同打理。直到这时候,被囚禁了一年半的曹锟才恢复了自由。
曹锟如做梦一般,总统当了一年,被囚禁了一年半,这会儿醒来,看到又是手下吴佩孚掌权,大总统之梦又烈烈地眩目起来。把心里的梦欲与吴佩孚一讲,却遭到了吴佩孚坚决地反对。曹锟见再一次辉煌难以兑现,只好与1926年5月1日通电全国,辞去大总统职务。开始住在保定羊市大街,到这年10月,吴佩孚的主力被北伐军消灭,曹锟只好移居天津。
先是与他的郑夫人和陈夫人住在在天津英租界内的19号路,结果很不称心。就给刘夫人去信发牢骚说:“庆(曹少珊的乳名)的心肝坏了,他们也不管我,我可能不久于人世了,对士英和士嵩我管得少,很觉对不住你,你要照顾好他们。”
曹锟的刘夫人最小,因不愿同郑夫人和陈夫人一起,就带着一双儿女住在英租界的泉山里。接到曹锟的信,刘夫人把曹锟接来,细心照顾。曹锟的病日渐好转,心情也好起来。早上练拳、打坐练气功。饭后不是练书法,就是画画。曹锟喜爱国画,尤其擅长画梅花、山石、螃蟹、一笔虎等。为提高技艺,曹锟还请来一些高人,指导书画。由此结交了齐白石,俩人交情甚厚。
曹锟脾气随和,此时更是随和到了极点,就连他的保姆戴妈也说:“总统在世时,不管有多少大官等着见他,只要听说我来了,就要先召见我。”
夏日的傍晚,曹锟爱与院子里的穷邻居来闲聊。无论是拉洋车的、卖菜的,还是卖大碗茶的。曹锟与大伙坐一样的小板凳,喝茶聊天、地北天南,谈笑风生,根本看不出是一个当过大总统的人。
曹锟晚年信佛,珍爱生命。有一次,他听到有人在街上吆喝卖鸟,便出去把鸟全都买下,仔细地久久地端详着笼中的鸟儿,长叹一声,打开鸟笼,看着小鸟一只只飞出鸟笼、飞向天空,他舒心地笑着,深情地注视着鸟儿飞去的方向。
曹锟下野后,身边只有两个侍从,一个先生(相当于秘书),及一些门岗、伙夫、司机、老妈子、丫头之类。然而,家中却是客人不断,甚至常常门庭若市。除了往日的部下,就是一些社会名流。大家一起聊聊家常、谈谈政局,有时打打麻将、下下象棋,日子过得也还愉快。吴佩孚与曹锟关系最厚,常派子女前来探望曹锟。逢年过节,曹锟及刘夫人也派子女去探望吴佩孚。
1931年,九一八事迹,日本强盗强占了我东三省。为用曹锟的名声来影响中国民众,日本特派人到天津请曹锟“出山”。曹锟知道了来意,断然拒绝。日本人并不死心,又派“冀察政务委员会”的委员、昔日曹锟的好友齐燮元来做说客。曹锟知道来意,连大门都不开。
1938年5月初,曹锟因感冒转成肺炎,医治无效,于5月17日(农历四月十八)病故,终年76岁。6月14日,国民党政府因曹锟拒绝与日本人合作,特发布训令,予以表彰,追授曹锟为陆军一级上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