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睹了这样的场面,马迪克知难而退,幸好这时他有了另一份工作。他说,“我永远不会忘记欧文·温克勒走过来对我说,‘这样下去你会疯掉的。我们还是另找别人受这番罪吧!’我说,‘感谢上帝。”’
1978年秋,保罗·施拉德正在导演《色情电影》,影片讲述一个商人因为寻找失踪的女儿而揭开了色情电影制造业的内幕。当接到德尼罗约见的电话时,他很吃惊,因为他们不是很要好的朋友,而德尼罗又是众所周知的无事不登三宝殿的那种人。德尼罗把斯科塞斯的剧本拿给他看,请求他推倒重来。施拉德同意拿回去润色一下,而当他从头细读一遍之后,才觉得有必要进行全盘的修改。
慎重起见,施拉德将德尼罗和斯科塞斯约出来吃饭。斯科塞斯一再强调这部电影是德尼罗自己选中的,所以并不介意施拉德重写剧本。
于是,在白天忙于剪辑《色情电影》的同时,施拉德开始用晚上的时间赶写《愤怒的公牛》。那段日子里,他习惯于边饮酒边写作。“如果你头脑清醒,那么你就会成为你自己的批评家,”他说,“但如果你喝得酩酊大醉,你就变得无所顾忌、激情满怀,没有什么能让你停下来。”实际上,他的大多数信手拈来的想法都记录在酒吧的餐巾纸上。
在斯科塞斯的剧本中,乔伊这个人物并不存在,而他恰恰触动了施拉德的神经。这对兄弟最初一起靠拳击起家,而乔伊更精明也更擅长社交,他成了拉莫塔的经纪人。“拉莫塔唯一擅长的就是经得起挨打,”施拉德说,“他并非一个可怕的拳手,但是他不易被打倒,而乔伊利用为他当经纪人之便抢走了他身边的女人。我在剧本中加入这方面的描写以便使这部电影更能引起投资商的兴趣。”
施拉德并不想像斯科塞斯那样把拉莫塔写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冷血动物,在斯科塞斯笔下,拉莫塔因为一块烤焦的牛排就会暴打他的妻子,猛踢她的腹部,导致她流产。施拉德作了淡化处理,让人们相信拉莫塔这样做完全是出于无意,而在完成片中,他只是将妻子推进浴室,将她关在里面。
施拉德并未删掉两个女人的裸体画面,包括16岁的维姬去监狱帮助拉莫塔勃起的一场戏。施拉德的剧本赢得了联美公司的赞赏。“这一稿剧本明显优于前两稿,”该公司负责阅读剧本的杰佛瑞·格罗德在一份内部报告中写道,“它仍然讲述的是一个人大起大伏的故事,但情节线索变得越来越明朗了,对大男子主义和性怪癖的描写也弱化了许多。一些在上一稿剧本中出现的副线(例如,拉莫塔对其父亲的仇恨)已被彻底删除。”
1978年感恩节,在看过剧本的两周后,前来纽约出席《猎鹿人》首映式的联美公司高管史蒂文·巴赫和戴维·菲尔德在斯科塞斯位于东57街的寓所会见了斯科塞斯和欧文·温克勒。
高管们对德尼罗的意外出现有些惊讶。巴赫记得他光着脚、穿了一条牛仔裤走进客厅。这绝非一个电影明星应有的装束,况且这是一场与具有影片生杀大权的高管们的会面。德尼罗坐在沙发里,用巴赫的话来说,“一言不发却神情关注”。他并没有在会谈中发表任何意见。
巴赫和菲尔德首先表达了他们对剧本的顾虑。
“我们真正的疑问是这个故事能否拍成电影,观众会不会想看这部电影,不管它最终会定为什么级别,”菲尔德说。
“为什么?”斯科塞斯问。
“问题在于这个男人,”菲尔德说,“我不知道谁想看一部一上来就表现一个如此愤怒的男人的电影,他会因为怀孕的妻子烤焦了一块牛排而把她打倒在厨房的地板上,还踢她的腹部,直到她流产。暴力也许是这个男人生活的一部分,他因愤怒走火人魔,但是为什么人们就应该对他感兴趣而接着看下去呢?难道没有一个编剧能把他描写得不像我们在剧本中看到的那样?”
“哪样?”斯科塞斯问。
“像一只蟑螂,”菲尔德答道。
直到这时,德尼罗才第一次开口说话,他的声音冷静而又坚决。
“他不是一只蟑螂,”他说。接着,他又重复了一遍。
在《猎鹿人》上映之前,环球影片公司就意识到,如果不经过高手的点拨,这部影片不会大热,于是他们聘用了公关专家阿兰·卡尔,他的业绩包括将缺乏演技的安一玛格丽特捧成了明星和将《油脂》变成了一部卖座片。
“起初我本人并不喜欢《猎鹿人》,”卡尔说,“无论越战还是穷人,这两个东西都不是我所关心的。我印象中的西米诺不过是五年前在加拿大导演安一玛格丽特演出吹风机广告的家伙。用3个小时讲述匹兹堡钢铁工人的故事,这种做法听起来太夸张了。我是冲着友情的故事去看这部电影的。看到一半时,我大哭不止,不得不冲进洗手间,往脸上猛泼凉水。”
卡尔打乱了环球公司原定的秋季上映计划,先于1978年12月初安排在纽约和洛杉矶各上映一周,目的是取得奥斯卡提名的合法资格,而又避免让更多的人看到这部电影。
即使在纽约,每场观众人数也被限定在500人以下。这种“欲盖弥彰”的做法十分有效,各种猜测和传言不胫而走。几乎就在首场放映刚刚结束之际,左翼激进分子就对片中被表现成虐待狂的越共拿美国军人的生命作赌注的描写发起了抗议。此后的两年中,世界各地都出现了针对《猎鹿人》的抗议、抵制和游行,这正是卡尔所希望看到的反应。
在卡尔的示意下,西米诺在采访中不断呼吁越战老兵们走进电影院,重温他们在战场上曾经有过的友情。实际上,大部分观众感兴趣的是这部影片对暴力的渲染,尤其是德尼罗不顾俘虏的求饶向他们开枪的场面。
在一片众声喧哗中,《猎鹿人》如愿以偿地获得了一堆奥斯卡提名,包括最佳影片、德尼罗的最佳男主角、西米诺的最佳导演、沃尔肯的最佳男配角和斯特里普的最佳女配角,其他提名还有最佳原著剧本、最佳摄影、最佳音响和剪辑。而它的主要竞争对手《归家》也获得了最佳影片、最佳导演和最佳原著剧本提名,参加演出的简·方达、乔恩·沃伊特和布鲁斯·邓恩均榜上有名。反战的简·方达对《猎鹿人》的抨击将成为这一届奥斯卡颁奖典礼上的一场好戏。
这段时间,德尼罗更多关注的是他的个人生活。3月,他同意与黛安妮·艾伯特分手。消息传出,没有人感到吃惊,因为在旁人眼中他们的婚姻早已名存实亡。拍片时,德尼罗过着角色的生活。不拍片时,他也很少回家。而黛安妮更喜欢待在纽约,梦想着能当上歌手或演员。一度有传言说她要演《约瑟芬·贝克的故事》,但结果却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也许德尼罗对婚姻从未有过很高的期望,“我和黛安妮以前都未曾签过任何契约,因为我们知道前面的路会有各种各样的坎坷。”后来他在接受采访时说,“你可以以男人和女人的身份尝试共同渡过难关,但如果一方是丈夫,一方是妻子,契约就会使你背上责任的包袱。”
然而,为了儿子拉斐尔,德尼罗不得不背上了这个包袱。“我们想要孩子,但是我们不能在没有婚姻的情况下要孩子,否则你的孩子将从一出生就成为这个社会的异类。”
熟悉德尼罗的人都认为他在婚姻问题上是在重蹈父母的覆辙。他们的婚姻都只维系了两年,都只有一个儿子。一旦确定分手,他们都会在一段时间里继续保持婚姻的关系。拉斐尔与德尼罗的关系就像德尼罗和他父亲之间的关系一样,离异的父母会定期为了节日或其他值得团聚的理由重新走到一起,过上一段家庭生活。
因为工作的缘故,德尼罗将夏特蒙特旅馆当作了他在洛杉矶的据点。这座建于1927年的老式旅馆掩藏在一条狭窄的街道里,以作为玩世不恭艺术家们的避难所而闻名。50年代,当时哥伦比亚影片公司的大佬哈里·科恩曾对他手下的威廉·霍尔登和格伦·福特等年轻演员说,“如果你必须惹麻烦,那就在夏特蒙特下手。”
德尼罗第一次登陆好莱坞时就发现了这家旅馆。像众多好莱坞前辈们一样,他喜欢这里阴暗的过道和墙上镶着木板的房间,喜欢这种远离尘嚣的感觉。在与黛安妮分手后,他租下了顶层的一套房间,一租就是两年。这是好莱坞式的选择,1956年的那场车祸发生之后,伊丽莎白·泰勒就带着蒙哥马利·克利夫特来此休养生息。而10年前,这套房一直被霍华德·休斯所占据,每天他用望远镜偷窥楼下游泳池里嬉水的女郎。
与黛安妮的分手解除了德尼罗对其他女人的防线。在《猎鹿人》的外景地,梅丽尔·斯特里普是第一批与他擦出火花的女演员之一。“当你注视他的眼睛,”她说,“你会发现深不可测。在与他演对手戏时,我如同置身幻境,甚至不希望摄影机的存在。他的眼睛就像——我的天啦!我仿佛整个被装进了他的目光中。他冷静的外表下像有一团烈火在燃烧。”
当德尼罗开始钻研他在《愤怒的公牛》中的角色时,这样的效果又重现了一次。与拉莫塔离婚的第二任妻子维姬和女儿斯苔芬妮住在佛罗里达。德尼罗反复去探望她们,回顾她们与拳手共同度过的日子,还一起看斯科塞斯专门为该片制作的老式家庭电影。
50岁的维姬依然很有魅力,她发现自己迷上了德尼罗,尤其是在德尼罗越来越接近他的角色时。“鲍比像极了杰克,我忍不住想和他一起上床,”她坦白地说,“我为什么不能呢?恋爱似乎是最平常的事情。不过鲍比想要的是有助于他表演的东西。当时我真应该强迫他爱上我。”
即使维姬达到了目的,德尼罗也不会坚持多久。在他与黛安妮分手之前,他已经与黑人模特图姬·史密斯开始了秘密来往。史密斯比德尼罗小11岁,她酷爱穿深红色的衣服,并把头发染成了金黄,在人群中相当醒目。至于这一阶段德尼罗还与什么其他女人有来往,这是谁也说不清楚的事情,不过很多人都可以作证,他在洛杉矶时频繁进出休·海夫纳在花花公子大厦和在保安严密的罗克斯夜总会举办的派对。
在与巴赫和菲尔德见面之后,斯科塞斯和德尼罗隐居到加勒比海的圣马丁岛上修改《愤怒的公牛》,而施拉德则没有继续参与。“我没把这当成自己的事,”他说,“我认为马丁也这么想,完全是德尼罗在推动这件事。”只是在电影开拍那一天,他给斯科塞斯和德尼罗发了一封电报:“杰克有杰克的方式,我有我的方式,现在你们按你们的方式去干吧。”
感恩节会面的六个月后,联美公司收到了《愤怒的公牛》的最新一稿剧本。“剧本对编剧的报酬只字不提,”巴赫说,“也没有对署名提出任何要求,上面依然署着马迪克和施拉德的名字。”
剧本基本保持了施拉德那一稿的原样。施拉德已经弱化了拉莫塔的父亲这个人物,他只会说西西里方言,因为生兄弟俩的气而卖掉了他们合伙买下供他退休后安度晚年的房子,回到了西西里老家。在新剧本中,德尼罗和斯科塞斯干脆删去了这个角色。他们把所有黑帮的戏减少并集中在两个人身上,一个是乔伊的朋友萨尔维,另一个是代表当地黑手党组织抛头露面的托米·科莫。他们还舍弃了一些无关紧要的细节,包括拉莫塔装聋作哑逃避兵役以及上场比赛前在双手上抹吗啡的习惯。
《愤怒的公牛》关注性的主题一直没变,新剧本更加突出了这方面的描写,甚至把黑帮也写成了拉莫塔嫉妒的对象,因为维姬在与他结婚之前一直在与黑帮来往。
德尼罗和斯科塞斯重写了拉莫塔与托尼·贾尼罗之战,表现杰克因为维姬称赞对方长得英俊而嫉妒得疯狂。他以虐待狂的方式猛击这位年轻人的面部,而当他将对手击倒之后又故意将胜利者的目光投向观众席里的维姬,后者则低下了头。同样在看这场比赛的托尼·科莫幸灾乐祸地说:“这下好了,他再也称不上英俊了。”后来影片又提到杰克的重拳将贾尼罗的鼻子从脸的这一边挪到了另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