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雪抵达罗布寺时戴着的是一款雷达腕表,我们通电话的时候,她偶然提及那块从不出错的表竟然一觉醒来慢了四分钟。那一点点时间对于生活节奏缓慢拖沓的藏地百姓来说并无大碍,但夏雪是个经验丰富、心思缜密的人,任何异常情况都会引起她的惕然反思。
“你果真相信……说过的话?”莲娜故意含混地将“杰朗”这个名字带过,不想引起仁迦大师和顾知今的怀疑。以她对宁吉的相信,很有可能将密室里发生的事一字不漏地讲给他听,不会有丝毫的隐瞒。
“眼见为实,耳听为虚,静观其变。”我斩钉截铁地回答,在这个原则问题上绝不会动摇。叔叔生前教给我太多有益的箴言,当时无法理解的,随着藏地之旅的日渐深入而越来越能深刻领悟。
“……大总管也说了同样的话,我们失踪后,他调集了三百多人四处寻找,亲自开车跑遍了罗布寺方圆一百公里内的八十多个村子,自己差点累坏了。我们回来时,他并不在寺里,是别人打电话通知他,今天凌晨才赶回来。陈先生,你们两个都是当世无双的大英雄,如果能精诚合作,一定会揭开一切谜题真相。”莲娜忧心忡忡的脸上忽然出现了一丝拨云见日般的微笑。经过密室逃生事件后,她对我倍加信任,肯把我和自己最依赖的宁吉大总管相提并论了。
“嘿,还是什么都没发生,这东西对我不起任何作用。大师,你最好能提前说说看,手掌放入后,到底会出现什么异常现象?是山崩海啸,还是地震地裂?”顾知今又毫无顾忌地叫起来。
这一次,除了他自己外,思过堂里所有的人都皱起了眉头,但谁也不好发作。
我走过去,扶起顾知今,在他耳边低语:“顾叔,这里的情况似乎非常复杂,不如你先回前院房间去,出什么问题的话,我会马上赶过去向你请教。”
顾知今拍了拍手掌,不以为然地大笑着出门,无礼之极。
“他平时不是这样的人,或许是近日发生了太多的事,才会失态,千万千万请大师、莲娜小姐、宁吉先生原谅。”等到顾知今去得远了,我才谦虚谨慎地向大家道歉。
仁迦大师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做了个“请”的手势,指向那方方正正的小坑。
我缓缓地蹲下,深吸了一口气,右掌五指伸直,指尖向东,掌跟向西,放入坑里。
那是一种下意识的动作,因为仁迦大师的盘膝打坐姿势是坐东向西的,每一个站在他面前的人都会以同样角度顺着东西向放入手掌,绝不会刻意地将自己的右手横过来,形成指尖向南或向北的古怪姿势。
那块刻着黑色线条的石板已经被宁吉和顾知今的手掌捂热了,除了略微的粗糙感,再没有什么可以描述的了。
“假如它是一架指纹识别器,那么光源何在?图像何在?”我不喜欢顾知今唠唠叨叨的样子,但自己的感觉却跟他差不多,至少这个小坑在外观上接近那种现代化高科技机器。
指纹识别器是一种利用指纹采集头及其配套软件结合起来的高科技安全产品,在需要解密的场合,只要将使用者的手指放在平板指纹窗上即可。所谓的指纹窗,与我手掌所按的石板相差无几。
识别器感应或读取指纹有多种不同方式,其中,电容式传感技术是根据活体手指表层上的电阻变化传导指纹图像。它首先读取手指活体表皮的电阻变化,然后传导显示这些变化的手指图,该图看起来就像警察展示的标准指纹图像。电阻变化图称作指纹图像,产生指纹图像后会对其进行保存,或将其与另一个指纹图像进行比较,以确定它们是否相同。
该技术非常成熟、稳定可靠,是当今市场中最为普遍的指纹传感技术之一。
产生指纹图像的其它方式还有光学、红外线、雷达、激光等等,但万变不离其宗,每一种仪器都需要电源支持、光线扫描,而且出现在藏南古寺里的可能性非常之小。
“我以为是你,却不是你,唉……”仁迦大师如同耳语般地轻叹,伸手捉住我的腕子,久久地凝视着我的掌心。
“大师,这块石板究竟代表什么?”我冷静地问。
“那上面,有一枚古代高僧留下的掌印,那位高僧说过,未来的某一天,有人能够重新按下与之完全相同的掌印。到那时,神秘世界的门将豁然打开,让我们看到已经湮没的历史遗迹,然后,得道者升天,成就金刚不坏之躯;卑劣者入地,接受轮回拷问,世界因之而变得澄澈清明,如同雪域藏民人人向往的香巴拉之城。师祖、师父守护这个秘密至死,始终无法获得此中真谛,到了我这一代,大概也是这种结果了。不过——”他猛的握紧了我的手掌,“陈沧海先生说过,你身上流淌着与常人迥异的鲜血,一定兆示着什么,所以他很早就想带你来这里了。你再试一次,再试一次,或许是哪个环节出了小差错也未可知呢?”
我的心里忽然充满了惭愧和沮丧,叔叔对我的看重是他的朋友圈子里尽人皆知的。他曾说过,将来有一天会带我周游世界,将自己掌握的知识经验一字不漏地传授给我。“十三省盗墓王”的名气只是浮云,他要我做一个才识和能力真正达到“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境界的绝世高手。
“抱歉,我可能真的要令大师失望了。”
我想挣脱仁迦大师的手,但他反而攥得更紧,一边喃喃自语:“不要说话,千万别放弃,一定是哪个环节有差错,一定是……我有预感,那个人就是你,一定是你,让我想想,让我好好想想,到底错在哪里了……”
他的额头上突然迸出一条淡青色的筋络,形如一道峰谷相差巨大的波浪线,横穿眉心的“川字纹”,搭接左右眉骨、左右太阳穴后,竟然一只向脑后环绕过去。当那条筋络的颜色逐渐加深,变为深青色、紫色、紫红色、鲜红色的时候,就像有人在他头顶束起了一条诡异的红色丝带一般。
“是你吗?杰朗?”一个威严的男人声音陡然传入我的耳中。
此刻,在场的只有我、莲娜、宁吉和仁迦大师,那种声音不可能是发自我们四人之口,因为在我感觉中,只有官居高位的人才会用那种腔调说话,仿佛一出口就是铁一样的命令,所有人必须得毫无怨言地执行。没猜错的话,说话的大概是一名统兵打仗的高级指挥官一类的任务。
“他为什么会提到杰朗的名字?”我向四面扫了几眼,思过堂里仍然只有我们四个,绝没有多出其他人来。
“为什么不回答我的话?还不赶快进来?”那声音再度响起,调门更高,似乎转眼间就要勃然大怒。
“你是谁?”我忍不住反问,因为那声音几乎就响在我的耳边,我确信那人是在向自己问话。
“我是谁?我是谁?难道你母亲没有告诉你吗?那个格桑花开的满月之夜、窝拉措湖边的草地上还有我给她留下的那封无比重要的信?我——是你的父亲,你这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逆子,到现在才找到这里来,根本就是在浪费生命。快点进来,我的时间已经所剩不多了!”那声音终于发怒,开始喃喃地咒骂起来。
“陈先生,你没事吧?”莲娜转到我面前来,吃惊地瞪着我。
我悚然惊觉,说话的人绝对不在思过堂里,难道是我的幻听?
“我没事,你小心退后一点。”看仁迦大师的样子,是在调动全身血脉,施展类似于“天魔解体大法”之类的异术,以提高自己思考问题的能力,破解方坑里埋藏的秘密。
当那条颤抖跳动着的脉络清晰无比地凸现在他的头顶时,他终于慢慢地吐出了两个字:“下……去……”
“去哪里?谁在说话?”我先推开莲娜,再慎之又慎地低声问。
“大唐将军……孙……孙……”啪的一声,他的左侧额头上的筋络爆裂开来,一股血箭直飞上半空,然后跌落进方坑里。他垂下头,将那汩汩流血的伤口对准方坑,任由鲜血喷涌而出。
转眼间,刻着黑色线条的石板就被鲜血淹没,刺鼻的血腥味立刻充满了思过堂。
“在血液中寻找他的……他的影子,快,就在里面,就在里面……”仁迦大师气喘吁吁地放开了我的手,鼻腔和嘴巴里也开始鲜血长流。刹那间,我看到血池的中央映出了一只模模糊糊的掌印,指尖向北,掌跟向南,马上毫不犹豫地探出右掌,照准那掌印盖了下去,右手也随即被鲜血浸泡起来。
蓦然之间,我的眼前出现了一个披着黑色铠甲的古代将军,头发上胡乱地扎着布条,手里提着一条铁棒。他的个子相当矮,只能达到我的胸膛,正大步地向我走来。
我本能地双手护胸,以截拳道的临敌姿势向他发出明显的警告。
“喂,你小子既然到了,还不赶紧跟我走?快点快点,快点,我带你去看看正经事。去得晚了,还不知道会发生怎样的变化。听清楚,我不是坏人,我是你亲生父亲,等了这么多年,终于把你给盼来了!”他倏的伸手捏住我的肩膀,转身就走。
我不甘示弱,手臂一翻,使出“千手观音擒拿手”,反推他的肘尖,化解了他的这招攻势,同时明明白白地告诉他:“朋友,你弄错了,我不是杰朗,而是另外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