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交通、通信不发达的时代,书信是最便捷和最普及的文字交流媒介,朋友间多通过书信交往,从中品味出朋友的真诚、睿智与高明。
当今,网络、电话、短信凭借它的方便快捷优势几乎代替了书信,那些书信传情的日子也一去不复返。过去了的书信时代,过去了的纸笔时代,过去了的友朋书!
再品读一下那些大师来往的书信吧,它们依旧魅力无穷,令人百读不厌。
严复:《与张百熙书》
鲁迅:《个人获奖与改造国民性的关系--致台静农》
鲁迅《辱骂和恐吓决不是战斗--致<文学月报>编辑的一封信》
蔡元培:《致孙中山电》
戴望舒:《致艾青》
梁遇春:《寄给一个失恋人的信(一)》
钱玄同:《回语堂的信》
窃谓京师道路之宜修久矣,其窗眣不平,实人人之所共苦,外人观笑流谤五洲。然其所以至今未图者,亦自有故;守旧之说,犹其后也。盖京邑广大,阊阎且千,一言修道,所费不赀,一也;蚀功中饱,习为故常,所费虽多,实用于工,百不及一,---~z;道政繁重,而事须并举者,若水火、沟隍、警务、工局,不一而足,三也;道成之后宜以时修,设其不然,则月日之间,复即败圮,无常经费,四也;道路制有广狭,准有高下,稍不如法,弊端丛生,非得其人,不如勿治,五也;陋制相沿,人觑其利,上自京僚,下至水夫,闻将改贯,群起为难,六也。总此六事,所以京师修路,终成道谋。独至于今,使为得其术,则此六者,皆可无虑,失今不图,将中国第一败象,不识祛于何日。此复所以忘其微贱,敢为执事一借前箸以筹之也。
--严复《与张百熙书》
注释:张百熙,清末大臣,湖南长沙人。戊戌变法之后,因为曾举荐康有为而获罪,被革职留任。1902年1月10日,张百熙被任命为管学大臣,负责制定大学堂章程。1902年,张百熙主持拟订《钦定大学堂章程》,是中国第一部以政府名义颁订的完整学制。1902年1月-1904年1月担任过北京大学的校长。
大总统就职将及两旬,总理亦已公举,至政府各总长,尚未知定属何人。贤者所云,最可庆幸者,不识何指?北京自元宵前兵乱,津、保各处继之,民情大非昔比。外交团向以项城为中国一人,文足定倾,武足戡乱,即项城亦以自期;乃今乱者即其最为信倚之军,故外人感情,大非往昔,即项城亦有悔怯之萌,威令不出都门,统一殆无可望,使其早见及此,其前事必不尔为。以不佞私见言之?天下仍须定于专制,不然,则秩序恢复之不能,尚何富强之可跤乎?旧清政府,去如刍狗,不足重陈,而应运之才,不知生于何地,以云印油,真可忧耳!凡斯现象,不敢相廷,复于武昌发难之顷,固以灼见其然,而时贤必及之后知,履之而后难,此吾国之所以不救耳。
--严复《与熊纯如书》
注释:熊锡有,字纯如,江西南昌人,系严复得意门生熊元锷的从第。元锷早死,以后严复与熊纯如的通信频繁,十年间(1912-1921),严复给熊纯如所写书信中,于政治、思想、个人生活,无所不谈,最能反映严复辛亥革命以后的生活与思想。
诺贝尔赏金,梁启超自然不配,我也不配,要拿着钱,还欠努力。世界上比我好的作家何限,他们得不到。你看我译的那本《小约翰》,我哪里做得出来,然而这作者就没有得到。
或者我所便宜的,是我是中国人,靠着这“中国“两个字罢,那么,与陈焕章在美国做《孔门理财学》而得博士无异了,自己也觉得好笑。
我觉得中国实在还没有可得诺贝尔赏金的人,瑞典最好是不要理我们,谁也不给。倘因为黄色脸皮人,格外优待从宽,反足以长中国人的虚荣心,以为真可与别国大作家比肩了,结果将很坏。
我眼前所见的依然黑暗,有些疲倦,有些颓唐,此后能否创作,尚在不可知之数。倘这事成功而从此不再动笔,对不起人;倘再写,也许变了翰林文字,一无可观了。还是照旧的没有名誉而穷之为好罢。
未名社出版物,在这里有信用,但售处似乎不多。读书的人,多半是看时势的,去年郭沫若书颇行,现在是大卖戴季陶讲演录了,蒋介石的也行了一时。这里的书,要作者亲到而阔才好,就如江湖上卖膏药者,必须将老虎骨头挂在旁边似的。
--鲁迅《个人获奖与改造国民性的关系--致台静农》
注释:台静农(1903-1990),着名作家、文学评论家,字伯简,笔名有青曲、孔嘉等,安徽省霍邱县人。1925年春初识鲁迅,后两人关系密切,友谊深厚。1946年赴台,后任台湾大学中文系教授。1990年因患食道癌在台北台大医院逝世。
自然,中国历来的文坛上,常见的是诬陷,造谣,恐吓,辱骂,翻一翻大部的历史,就往往可以遇见这样的文章,直到现在,还在应用,而且更加厉害。但我想,这一份遗产,还是都让给叭儿狗文艺家去承受罢,我们的作者倘不竭力的抛弃了它,是会和他们成为“一丘之貉”的。
不过我并非主张要对敌人陪笑脸,三鞠躬。我只是说,战斗的作者应该注重于“论争”;倘在诗人,则因为情不可遏而愤怒,而笑骂,自然也无不可。但必须止于嘲笑,止于热骂,而且要“喜笑怒骂,皆成文章”,使敌人因受伤或致死,而自己并无卑劣的行为,观者也不以为污秽,这才是战斗的作者的本领。
--鲁迅《辱骂和恐吓决不是战斗--致<文学月报>编辑的一封信》
四川刘君庆恩,在广东水陆师学堂卒业(约十五年前),历在益珠、虎门、江阴等炮台任事,与于中日及台湾之战,十年前往日本研究军学,尤注意枪炮,凡九年,乃由汉阳炮厂派来柏林,调查制炮、用炮之术,亦两年矣。其为人颇粗豪,好面斥人过,忤之则饱以老拳。弟前函所告在学会中改旗及对梁诚而直认不讳者,即此人也。于其时亦尝拳殴一使馆之参赞。
然其人实颇机警,在此竭力用功,觅得克虏伯厂所调查中国现有炮位及其实力表,用汉文译之。彼因知鄂军所有者为过山炮,而荫昌所率之虏军所有皆野战炮,信阳以南山战我优;一落平原,则虏之军械却占优势。至直抵北京,则彼虏所谓禁卫军者,十之七八皆满人,皆经训练,又有新式之管退快炮七十八尊,其射程可达七千三百米达。若我无内应,则彼必死守。我军若不增新式攻城炮,则只能运汉阳厂之座架炮,及江阴炮台之旧式炮以攻城。此等炮本皆供守御之用,必特设炮台。若建台之始,为虏军炮弹所及,则台不可成而炮皆无用。故刘君之意,不可不于克虏伯厂购新式攻城炮,其一切装置与北京所有无异,而射程远至九千米达者。此等炮可以隔墙取准,不必攻破城墙也。我军不久可全占长江流域,军械由海口运人,当无阻碍。惟购炮之费,每尊约五万马克,八尊则四十万,约合美国金圆十万。此间决无力筹出,乃商之于中山。今日已发一函,属其电复。如中山既允,则运输之事,炮厂任之;选购验收及军中运用之事,刘君及周君树廉<亦在此间研究炮术者)能任之。至炮价则由中山与炮厂之银行直接交涉,此间毫不干与。此等办法,似皆甚妥。中山处筹出十万美金当亦不难。
--蔡元培《致吴敬恒函》
注释:刘庆恩,宇国臣,原籍广东客家,寄籍四川德阳。189年随“黑旗将军“刘永福参与了甲午中日战争后保卫台湾的台南之战,在与日军的交战中腿部受伤。返回后方后,他进入湖北枪炮厂(汉阳兵工厂)担任技工。后保送留学日本。1909年,又遵孙中山先生的嘱托(刘庆恩在日本时就加入了同盟会),赴德国克虏伯兵工厂学习兵器技术。民国初年,刘庆恩受临时大总统孙中山委任,出任汉阳兵工厂第一任总办(厂长)。1915年,试制出中国第一支自动步枪,可以连射五发子弹。1918年刘庆恩又自筹经费,试制大炮成功,时人称之为”庆恩炮“刘庆恩以他的卓越贡献,奠定了中国近现代兵工学先驱的历史地位。
不意前月二十九日夜,北京军队忽然变乱。一般舆论,以袁将南行为其主要之一原因。内变既起,外人干涉之象亦现,无政府之状态,其害不可终日。于是一方面袁君颇不能南行,而一方面则统一政府不可不即日成立,在事实上已有不可易之理由。培等会议数次,全体一致,谓不能不牺牲我等此来之目的,以全垂危之大局。
爱于初一、初二两日,叠发公电私电多次,提议改变临时政府地点,冀得尊处同意,以便改转交涉之方针。乃两日间未得一复,而保定、天津相继扰乱,大局之危,直如累卵。爱于今日午后开会议,准备与袁君为最后之交涉,于会提议准备之主旨两条:(一)消灭袁君在北京行就职式,而与南京、武昌商定内阁总理,由总理在南京组织统一政府,与南京前设之临时政府办交代,公遣外务总长或次长到北京任事。其参议院及内阁迁北京时,用重兵护卫,以巩固政府,弹压内乱,全体赞同。然此事虽为今日必要之举,而以培等职务所在,决不能为此案之提议者。
--蔡元培《致孙中山电》
日本留学生向来如是。虽亦有成绩佳良者,然大半为日人做殿军或并殿军之资格而无之。故日人说起留学生辄做滑稽讪笑之态。不佞居东八年,固习见之不鲜矣。君之志气甚佳,将来必可为吾国人吐一口气。但现在宜注意者如下:
(一)宜重卫生,俾免中途辍学(习音乐者,非身体健壮之人不易进步。专运动五指及脑,他处不运动,则易致疾。故每日宜为适当之休息及应有之娱乐、适度之运动。又宜早眠早起,食后宜休息一小时,不可即弹琴)?
(二)宜慎出场演奏,免人之忌妒(能不演奏最妥,抱璞而藏,君子之行也)。
(三)宜慎交游,免生无谓之是非(留学界品类尤杂,最宜谨慎)。
(四)勿躐等急进(吾人求学须从常规,循序渐进,欲速则不达矣)。
(五)勿心浮气躁(学稍有得,即深自矜夸;或学而不进{此种境界他日有之),即生厌烦心,或抱悲观,皆不可。必须心气平定,不急进,不间断。日久自有适当之成绩)。
(六)宜信仰宗教,求精神上之安乐(据余一人之所见,确系如此,未知君以为何如?)。
--李叔同《致刘质平》
依律,食物亦名曰药,以其能调和四大,令获康健,俾能精进办道。但贪嗜甘美之物,律所深呵。常食昂价之品,尤为失福。故以价廉而适于卫之物最为合宜也。
豆类,含有蛋白质,为最重要之滋养品。但亦不能多食,多食则不消化(与常人食补药者同,须以少量而每日食之,但不可一次多量,若过量者,反豆类,含有蛋白质,为最重要之滋养品。但亦不能多食,(与常人食补药者同,须以少量而每日食之,但不可一次多量致增疾)。
蔬菜之类,且就本寺现有者言之。
菠菜,为菜中之王,含有铁质及四种维他命,为滋补最良之品。
白萝卜(俗称菜头)亦甚能滋补。红萝L亦然。
白菜,亦甚佳(或白色或绿色皆佳)。
若芥菜、雪里红,则性稍燥,不可常食。
花生,含有油质,食之有益(但不可多食)。
且以拙见言之,菜食一盂之中,约以蔬菜占五分之四,豆类及花生等占五分之一,乃为适宜也。
--李叔同《致林奉若(食物之事)》
……诗是从内心的深处发出来的和谐,洗炼过的,不是那些没有情绪的呼唤。
抗战以来的诗我很少有满意的。那些浮浅的,烦躁的声音,字眼,在作者也许是真诚地写出来的,然而具有真诚的态度未必是能够写出好的诗来。那是观察和感觉的深度的问题,表现手法的问题,各人的素养和气质的问题。
我很想再出《新诗》,现在在筹备经费。办法是已有了,那便是在《星座》中出《十日新诗》一张。把稿费捐出来。问题倒是在没有好诗。我认为较好的几个作家,金克木去桂林后毫无消息,玲君到延安鲁艺院后也音信俱绝,卞之琳听说也去打游击,也没有信。其余的人,有的还在诉说个人的小悲哀,小欢乐,因此很少有把握,但是不去管他,试一试吧,有好稿就出,不然就搁起来,你如果有诗,千万寄来。
--戴望舒《致艾青》
秋心,你同我谈失恋,真是“流泪眼逢流泪眼”了。我也是个失恋的人,不过我是对我自己的失恋,不是对于在我外面的她的失恋。我这失恋既然是对于自己,所以不显明,旁人也不知道。因此也是更难过的苦痛。无声的呜咽比嚎啕总是更悲哀得多了。我想你现在总是白天魂不守舍地胡思乱想,晚上睁着眼睛看黑暗在那里怔怔发呆,这么下去一定会变成神经衰弱的病。我近来无聊得很,专爱想些不相干的事。我打算以后将我所想的报告给你,你无事时把我所想出的无聊思想拿来想一番,这样总比你现在毫无头绪的乱想,少费心力点罢。有空时也希望你想到哪里笔到哪里般常写信给我。两个伶仃孤苦的人何妨互相给点安慰呢!
--梁遇春《寄给一个失恋人的信(一)》
如今又听到了你的《雨巷》。我好久想化用古诗中长短句的音节,到头只作出了《人生》,还是不满意。《雨巷》兼采有西诗之行断意不断的长处。在音节上,比起唐人的长短句来,实在毫无逊色。《我的记忆》一诗作意很新鲜,我最爱“它是胆小的,它怕着人们的喧嚣,但在寂寥时,它便对我来作密切的拜访”两行,《路上的小语》中“--下,它只有青色的橄榄的味和未熟的苹果的味,而且是不给说谎的孩子的”一章很有味--像微榄一样。《林下的小语》第一章似可删去,第三章首行中“追随我’’应是“我追随”之印误。这首诗真像一个五十岁的老诗人所作的诗,尤其末后两章。这首与《雨巷》便是我所最爱的。有许多人替新诗悲观,那实在是人云亦云。现在有你,有汪静之,我所不知道的一定还有几个。这比起闻一多,刘梦苇,郭沫若来,差到了什么,新诗的前途并无可悲观,可悲的是懂新诗的人太少了!
--朱湘《寄戴望舒》
我决计就回国了,缘故你也知道了。推源西人鄙蔑我们华族的道理,不过是他们以为天生得比我们好,比我们进化,我们受蹂躏侮辱是应该的,合于自然的定则。我们要问:现状不必比,但是,华族天生得是差似他们吗?如若真是,那我们就该受践踏不必出怨言--除非没有出息去求怜悯。我的回答是:不!就拿文学来讲:平常总以为从莎士比亚那时到现在不过三百年,英国就产生这么伟大的一个人物,我们中国的文学已有两三千年了,实在不及他们那么猛进。其实不然--英国文学发源远在四五世纪间,离现在已经一千五百年了。至于莎士比亚的文章也并非个个字都是圣经,他们教授亲自讲的,他的佳作如录入一书,那书是并不十分厚的。罗斯金也曾比较过米尔顿同但丁,他说但丁的真金多,米尔顿的有许多假铜:这便是盎格罗撒克逊民族所自夸到天上的诗歌的真相。至于科学,我们也并非天生的不中--古代纯凭经验构成的天文与医学可证--不过我们不能那样寻根究底,所以尚不曾发明出科学来。华族如今的退化无庸讳言,但并非天生的不能。我回国后决计复活起古代的理想,人格,文化,与美丽,要极端的自由,极端的寻根究底。能作到怎样,就看天禀了。
--朱湘《寄赵景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