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释:赵景深, 曾名旭初,笔名邹啸,祖籍四川宜宾。1902年4月25日生于浙江丽水,逝于1985年1月7日。中国戏曲研究家、文学史家、教育家、作家。1930年起任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曾任中国古代戏曲研究会会长,中国俗文学学会名誉主席,中国民间文学研究会上海分会主席等。
你同邓小姐如今所处的地位最好。固然结婚后另有一种滋味,但结婚前的那段希冀与温存也是一样甜美。我们要知道,结婚的生活有几十年,很够过的,情人的生活却只有几年,千万不要性子急,且慢慢的过它罢。情人的生活越久,将来回忆的资料也越多。你遭了扒手,就中好像有天意一样,这一暑假的并肩生活,或是在荷叶香中泛舟,或是在绿树荫中耳语,想必得亦偿失罢。元度办刊物事不知能成功否?能成功时我们大家自然都帮忙,他信里就是这样说的。我的一部散文集子(评文不录),两部译诗,都预备回国后自己印。我如今自己作饭,极力省俭,想着将来不再受闲气。你同皑岚到美事,我盼祷它不要中变,那边书店定开的成功了。--据我看,你们很稳,因为旧制只剩一班,何必出花头,并且美国退款情形不同,国民政府想必不至鲁莽。从文害病,自必是过劳了。
--朱湘《寄罗念生》
注释:罗念生,原名懋德,1904年7月12日生于四川省威远县,1990年4月10日因前列腺癌病逝,终年86岁。罗念生是我国着名的学者、教授,在古希腊文学的翻译和研究领域中,有杰出贡献。
革命这个名词, “十足之中国人”--无论智愚贤不肖--都恶之如蛇蝎,畏之如虎狼。据我看来,真是寻常而又寻常,当然而又当然的一件事,用不着这样瞎起恐慌。革命本是“夫妇之愚可以与知”的,但是竟弄到“圣人亦有所不知”,岂非大奇!人们吃饭,本为养生,但若吃得太多,或吃了不消化的东西,或吃了不卫生的东西,或因别种缘故,以致胃肠中作起怪来,那便须吃萆麻油、补丸、泻盐、硫苦这一类药品,使它泻泄,这就是革命。
这种革命都是“夫妇之愚可以与知”的。推而至于一个民族的生活样法,彼此或是明约,或是默契,定了许多条目,如所谓道德、彝伦、礼乐、刑政等等。拿来共同遵守,过了些时候,因为生活的改善和知识的进步,觉得这些条目有毛病了,不适用了,或更有独夫民贼和桀黠之徒把持它,利用它,来欺侮大众,那便须用嘴、笔、枪、炮,把那些坑人的条目撕破、践踏、摧烧,这也是革命。这种革命就不免弄到“圣人亦有所不知”了。中国近年来的革命实行家,惟孙中山先生深知此义。
--钱玄同《回语堂的信》
我们虽然不敢说,凡是“洋方子”都不是好东西,但是好东西也就太少。至少也可以说:凡是腿踏我们东方的,或者是眼睛瞧着我们东方这一片“秽土”的,其目的决不止身入地狱,超度苦鬼!
想到上海流氓有“外国火腿”这一个名词,有一部分人以为本国火腿当然不好,外国火腿却是当然该吃。因此他们说:外国人所以待中国人不好者,是中国人先自不好的缘故。又一部分人能于在外国火腿中分别牌号:白牌的火腿就不好,红牌的就是蜜甜的。但就我原始基本的感觉说,只须问是不是火腿,更不必问什么。我用“原始基本”这四个字,乃是把我自己譬作一个狗,无论是中国人英国人俄国人,他若踏我一脚,我就还他一口。这种思想当然不易为“人”所赞成,因为《逻辑启蒙》上说,“人者,理性动物也”但我在此处,只是说说我个人的意思;我并没有工夫,精神,兴趣来宣传我这种主义。因此“他们”也尽可以安心,不必顾虑着有一条“恶狗拦当路”。
其实,梦也可以做醒了!别的不说,便说赔款这一个问题罢!日本是退还的了,其结果怎样?英国也将要退还了,结果怎样,睁着眼睛看罢!还有许多人要想法国退还,替中国人办学,却不知道法国巴黎大学的物理学教授郭东先生天天在那儿皱眉叹气,说国家太穷了,有许多重要仪器都办不了。
我们吃了败仗,我们赔,我们咬紧了牙齿赔,还有什么话说。上海流氓大叫三声好汉,自己戳个三刀六洞,这又是我的原始基本的办法了!
--刘半农《寄周启明》
萍弟!你是聪明人,你虽然尽忠于你的事业,也应顾及到异乡外系怀你的清。你不是也和天辛一样,有两个生命:一个是革命,一个是爱情;你应该为了他们去努力求成全求圆满。这暂时的厄运,这身体的苦痛,千万不要令你心魂上受很大的创伤,目下先宜平静,冷寂你热血沸腾的心。
说到我们,大概更令你伤心,上帝给与了我们异地同样的命运。假如这信真能人你目,你也许以为我这些话都是梦境。你不要焦急,慢慢地我告诉你清的近况。
你离开这庄严的,古旧的,伟大的,灰尘的北京之后,我曾寄过你三封信。一封是在上海,一封是在广东,一封便是你被捕的地方,不知你曾否收到?清从沪归之翌晨,我返山城。这一月中她是默咽离愁,乍尝别恨;我是返故乡见母亲,镇天在山水间领略自然,和母亲给与我的慈爱。一月之后我重返北京,清已不是我走时的清,她的命运日陷悲愁。更加你消息沉沉,一去无音信;几次都令我们感到了恐怖--这恐怖是心坎里久已料到惟恐实现的。但是我总是劝慰清,默默祷告给平安与萍。
--石评梅《寄到狱里去--给萍弟》
有一时期我夜夜哭!有风夜,月夜,雨夜,雪夜,冬夜,春夜,秋夜,夏夜之别。然而我夜夜哭!深夜闭门暗自呜咽,确是一首最好的诗。我是早想将这各种心情、各种夜景的夜哭写出;然而结果呢,只蕴结在我的心里,我不知如何才能写出。看见你诗集题名《夜哭》时,我很惊奇,天涯中我夜哭时,原来尚有诗人也在夜哭!虽然你诗集名《夜哭》,未必真哭,更未必真夜哭;然而在我看见时,真觉除了我外,也有夜哭者在,似乎我的凄哀不孤零了。我许久写朋友信不再说一句牢骚话,因为我不愿自弱的呻吟了,我愿(有)勇气的挣扎着做女英雄。今天你要我写《夜哭》,我不得不说几句伤心话,希望你原谅我。
这首诗,我也想着写出,然而我觉我莫有能力写出!我等着酿成熟时写出来,然而或者也许淡漠的消逝了,也许永久在心头,直到进了坟墓。
我很珍爱我的夜哭,故我写《夜哭》也愿万分珍重地写出来;不敢写,恐笔底的夜哭,写的不好,反而损伤了我心上的夜哭!因此我更不能在现在急急匆忙的心情下写她了。
--石评梅《寄焦菊隐之笺》
你我无端邂逅,无端结交,上帝的安排,有时原觉多事,我于是常奢望着你,在锦帷绣帏中,较量柴米油盐之外,要承继着从前的希望,努力作未竟的事业;因之,不惮烦嚣在香梦朦胧时,我常督促你的警醒。不过,一个人由青山碧水到了崎岖荆棘的路上,由崎岖荆棘又进了柳暗花明的村庄,已感到人世的疲倦,在这期内,彻悟了的自然又是一种人生。
在学校时,我见你激昂慷慨的态度,我曾和婉说你是“女儿英雄”,有时逢见你和宗莹在公园茅亭里大嚼时,我曾和婉说你是“名士风流”,想到扶桑余影,当你握着利如宝剑的笔锋,铺着云露天样的素纸,立在万丈峰头,俯望着千仞飞瀑的华严泷,凝思神往的时候,原也曾独立苍茫,对着眼底河山,吹弹出雄壮的悲歌;曾几何时,栉风沐雨的苍松,化作了醉醺阳光的蔷薇。
但一想到中国妇女界的消沉,我们懦弱的肩上,不得不负一种先觉觉人的精神,指导奋斗的责任,那末,露沙呵!我愿你为了大多数的同胞努力创造未来的光荣,不要为了私情而抛弃一切。
????? --石评梅《露沙》
昨天和今天都是下雨,我上课回来是遇着毛毛雨,所以淋得不很湿。现在我有雨鞋了,但,是男人的样子,所以走在街上有许多人笑,这个地方就是如此守旧的地方,假若衣裳你不和她们穿得同样,谁都要笑你,日本女人穿西装,罗里罗嗦,但你也必得和她一样罗嗦,假若整齐一些,或是她们没有见过的,人们就要笑。
上课的时间真是够多的,整个下半天就为着日语消费了去。今天上到第三堂的时候,我的胃就很痛,勉强支持过来了。
这几天很凉了,我买了一件小毛衣(二元五),将来再冷,我就把大毛衣穿上。我想我的衣裳一定可以支持到下月半。
我很爱夜,这里的夜,非常沉静,每夜我要醒几次的,每醒来总是立刻又昏昏的睡去,特别安静,又特别舒适。早晨也是好的,阳光还没晒到我的窗上,我就起来了,想想什么,或是吃点什么。这三两天之内,我的心又安然下来了。什么人什么命,吓了一下,不在乎。
--萧红《致萧军》
注释:萧虹因逃婚出走至北平,考入女师大附中,未婚夫汪殿甲尾随而至,两人因经济困窘回到哈尔滨,在哈尔滨道外正阳十六道街的东兴顺旅馆同居。1932年,汪殿甲以回家取钱为由,将怀孕中的萧红抛弃,萧红险些被旅馆老板卖到妓院以抵还六百多元的食宿费。她向报社投书求助,主编裴馨园同情这个不相识的女读者,便派萧军到旅馆探望。萧军很想帮助萧红,但心有余而力不足,7月适巧松花江决了堤,遂趁乱从旅社救出萧红。萧军与萧红在患难中结为夫妻,两人在道里商市街二十五号大院的一间小房同居。萧红与萧军的同居关系维持了六年(1932-1938),因为矛盾和生活上的一些事情,两个人就分手了,在分手后,萧红十分痛苦。当时的萧虹也怀了萧军的孩子,但萧军不知道。1939年(一说为1938年),萧红另与端木蕻良结婚,婚姻关系维持了四年,直到她病逝于香港。
可弟,你从小就苍白,不健康,而今虽然长得很高了,仍旧是苍白不健康,看你的读书,行路,一切都是勉强支持。精神是好的,体力是坏的,我很怕你走到别的地方去,支持不住,可是我又不能劝你回家,因为你的心里充满了诱惑,你的眼里充满了禁果。
恰巧在抗战不久,我也到山西去,有人告诉我你在洪洞的前线,离着我很近,我转给你一封信,我想没有两天就可看到你了。那时我心里可开心极了,因为我看到不少和你那样年轻的孩子们,他们快乐而活泼,他们跑着跑着,当工作的时候嘴里唱着歌。这一群快乐的小战士,胜利一定属于你们的,你们也拿枪,你们也担水,中国有你们,中国是不会亡的。因为我的心里充满了微笑。虽然我给你的信,你没有收到,我也没能看见你,但我不知为什么竟很放心,就像见到了你的一样。因为你也是他们之中的一个,于是我就把你忘了。
但是从那以后,你的音信一点也没有的。而至今已经四年了,你到底没有信来。
我本来不常想你,不过现在想起你来了,你为什么不来信。
--萧红《九一八致弟弟书》
想当年胡兄也受到过人家的侮陷,那时是还活着的周先生把那侮陷者给击退了。现在事情也不过三五年,他就出来用同样的手法对待他的同伙了。呜呼哀哉!
世界是可怕的,但是以前还没有自身经历过,也不过从周先生的文章上看过,现在却不了,是实实在在来到自己的身上了。当我晓得了这事时,我坐立不安的度过了两个钟头,那心情是很痛苦的。过后一想,才觉得可笑,未免太小孩子气了。开初而是因为我不能相信,纳闷,奇怪,想不明白。这样说似乎是后来想明白了的样子,可也并没有想明白,因为我也不想这些了。若是越想越不可解,岂不想出毛病来了吗?您想要替我解释,我是衷心的感激,但话不要了。
今天我是发了一大套牢骚,好像不是在写信,而是像对面坐着在讲话的样子。不讲这套了。再说这八月份的工作计划。在这一个月中,我打算写完一长篇小说,内容是写我的一个同学,因为追求革命,而把恋爱牺牲丁。那对方的男子,本也是革命者,就因为彼此都对革命起着过高的热情的浪潮,而彼此又都把握不了那革命,所以那悲剧在一开头就已经注定的了。但是一看起来他们在精神上是无时不在幸福之中。但是那种幸福就像薄纱一样,轻轻的就被风吹走了。结果是一个东,一个西,不通音信,男婚女嫁。在那默默的一年一月的时间中,有的时候,某一方面听到了传闻那哀感是仍会升起来的,不过不怎具体罢了。就像听到了海上的难船的呼救似的,辽远,空阔,似有似无。同时那种惊惧的感情,我要把他写出来。
--萧红《致华岗》
不过正以师兄的缘故可以即来广州。天气本不以疗病着名,但春秋之差,人间天上,10、11、12三个月,既不热不寒,又差不多不下雨(至多每月一次),故每月至少有28天之干燥(可询久居广州者)。目下同人均以为比北平好得多,如其干,无其寒,恰如北平阳八月天气,只不雨而已。每日暖日晴天,如在南欧。肺病所忌,一温,二寒(风俗),今两俱无之也。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在东山租得一房,其最上屋风景至佳,如在苑中。前临大江,有三角洲,背是白云山,四围皆园林田野。此时上山必暖者,然后可免伤风,上海无此等处所也。白云山自晋着名,中大造林于此。山寺可居,一切舒服。戴季陶在此,每居彼,故先生如愿携公子住山,白云山必甚佳(如住白云山,可以每周来城二日即足。当派一工人往为料理做饭)。亦可即住研究所上层,我必一切布置舒服。中大内科教授Bemaner,是原柏林大学病院内科上级医生(privatarzt),是甚有学问的人,我可以友谊的关系请其竭力诊治。诸如此类,恰合先生所要求。如有虚言,明神亟之!
--傅斯年《致胡适》
数年来国文系之不进步,及为北大进步三障碍者,又马幼渔也。林妄人耳,其言诚不足深论,马乃以新旧为号,颠倒是非,若不一齐扫除,后来必为患害。此在先生之当机立断,似不宜留一祸根,且为秉公之处置作一曲也。马丑恶贯满盈久矣,乘此除之,斯年敢保其无事。如有事,斯年自任与之恶斗之工作。似乎一年干薪,名誉教授,皆不必适于此人,未知先生高明以为何如?
文学院计划书,斯年并未见此物,仅受颐先生交斯年一稿,其中仅史学系课程,记得已还。若未还,恐须斯年回后自找。其中大旨受颐先生或仍记得。
梁实秋事,如有斯年赞成之必要,谨当赞成。若询斯年自己见解,则斯年疑其学行皆无所底,未能训练青年。此时办学校,似应找新才,不应多注意浮华得名之士,未知适之先生以为何如?(朱之实学恐在梁之上。)
--傅斯年《致蒋梦麟》
注释:蒋梦麟,1886年生,幼年在私塾读书,12岁进入绍兴中西学堂,开始学习外语和科学知识。后在家乡参加科举考试,中秀才。1908年8月赴美留学。1917年3月,蒋梦麟获得哲学及教育学博士学位后即回国。1919年初,蒋梦麟被聘为北京大学教育系教授。至1945年,蒋梦麟在北大工作了20余年。1964年病逝于台北。